“还没有记起我是谁吗?那时你这样提起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会有今日,害怕是吗?不甘是吗?死在你手里的妖他们都会害怕,都会不甘,你以为你是谁,一手遮天的神吗?既然你这么喜欢掌控别人的命,那我不如……”
他说着,扬了扬嘴角,随即等他把手里的方衡丢出去后,方衡的双臂已经被砍下,仅抖动着残破的身躯,血淋淋地躺在地上。
尉影晰打量过自己这只染血的手,本想拿出手帕擦干净,但一想起这手帕是南歌留下的,便又塞回了袖袋中,接着环顾过四周,颇悠哉地走向不远处的一尊肃穆的狮像,把手上的血擦在了这石狮子的脸上。
做完这些后,尉影晰转过身扫过那群满目恐惧的妖卫,接着款款走向面无波澜的沐汀落。
沐汀落抬手示意惊慌的盖沉不许动手,然后任由尉影晰站在他面前,并撩开他披肩的头发,在他肩头含笑道了句:“回去告诉你们妖尊,就说……”
也许是一时想不起要叮嘱的话,他直起身,颇认真地搜刮过言辞,继而低头一笑,言之凿凿地道,“就说等我做了妖王,便去娶他可好?”
悠扬潇洒的一句“娶他”还未消散在沐汀落耳边,尉影晰却已掠身离开了鬃狮府邸,徒留一地的朱砂色,遮盖住凉彻心骨的一道道血痕。
等沐汀落回过魂飞身去追尉影晰,老成持重的盖沉也沉不住气地带人追了过去。整个鬃狮府邸的残局便交给了一直默不作声的千夜。
千夜交代了随行的妖卫几句,接着焦急地来到方衡身边,先当着鬃狮族妖卫的面喂了方衡一颗止血的药丸,然后打量着倒在血泊中的方衡,低喊了一声:“狮王……”
方衡睁开将要涣散的眸子,好不容易才转过头盯着千夜,一字一句恨恨地问:“为何那日要等嘭儿离城后……才……才下令封锁城门……”
听到这句,千夜神情一滞,缓缓抬起了覆在方衡肩头的手,不动声色道:“那日狮王与一众妖族长老让我封城,缉拿祸乱子市的妖贼,这种封城大事,我总需问过叔父,才敢下令,否则我一个少城主怎能服众,狮王觉得呢?”
无论方衡怎么觉得,如今他也只能长着嘴,大口的喘着粗气,却发不出丝毫声音,只能如人彘般被困死在这具皮囊里,等待着火翊鸟的余晖渐渐离开鬃狮府邸曾经高耸的屋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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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猫大爷认输
尉影晰料到沐汀落会追过来,他并没有急着逃脱,反而有意来到了啸林城南部的那处小渔村。
之前因为眼伤,沐汀落曾同他在这儿住过一段日子,而那段日子对他来说,就犹如这片缄默却又汹涌的大海,每每念起,便只能甘做身陷囹圄的困兽,任凭卷携着回忆的浪涛拍打在心底的礁石上,然后激起一句句难以忘怀的海誓山盟。
“汀落,我们走慢一点好不好,这样,我们这辈子就可以好长好长……”
“我们这辈子一定会很长很长……”
这些耳鬓厮磨的呢喃执着地盘桓在耳畔,仿佛真的会让人奋不顾身地踏平这片隔离所爱的山海,去奔赴一场曾经沧海难为水的钟情。
可惜如今凌冽的海风削皮刮骨般吹打在身上,衣袂翻飞间,无论他如何挣扎,有些东西已经随着这些粉身碎骨的海浪,堪堪湮没在深邃的大海中,虽然终会有风平浪静的一日,但却不是已然忘记的释然洒脱,而是无法遗忘却又不敢打捞的彷徨无措。
尉影晰觉察到站在他身后的人,慌促敛好眸眼里满溢的忧伤,漫不经心地轻笑一声,打趣道:“妖尊怎么追来了,不是说好等我做了妖王,便去娶你吗?”
沐汀落没有立刻应声,他缓缓走到尉影晰身边,默不作声地随他站在海边,试图挽留住那最后一抹晚照。
也许是被无穷无尽的寒意冻住了身子,尉影晰没有挪开步子,而是禁不住贪恋地看了看身边的人。
沐汀落兀自穿着一袭如火如霞的红衣,那一孑然天地的烈火色相,仿若顷刻间便能驱赶铺天盖地的凄冷夜幕。
难怪飞蛾会义无反顾地扑火,原来痴恋到焚心入骨便只剩下了身不由己。
良久,见沐汀落仍然没有说什么,也没有问什么,尉影晰以一瞬满不在乎的失笑掩盖住眼角眉梢外露的心伤,接着转身准备离开。
“我们回蛇族!”沐汀落忽地喊住他,干净的音色中掺杂着难以言说的怜惜和哀伤,“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尉影晰听到这句话后没有回头,只是滞住步子,抬手触了下胸口,随着一滴彻骨的泪水浇过手背,他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当泪痕浸染过的海风掠过心头时,竟是一种心死都无法解脱的痛楚。
不过他仍是放纵地笑了笑,正如上辈子在地囚谷凛然赴死的时候,继而又悖着心意,说了一句绝情的话:“妖尊的妖魂……我会还给你的……”
好一个“还”字,尉影晰妄想用这个字垒一间密不透风的房子,然后把自己扣留在里面,这样一来,那些泼天的回忆就不会将他淋得一败涂地,那这辈子他或许就能真正的逃脱,不会再有重生的荒唐,也不用奢求下辈子的邂逅,只要他不回头,他就能把一切都还给沐汀落,他便可以撇清所有。
可无论尉影晰怎么伪装,那被流淌的泪水模糊的前路,还有不肯松开的双手,早已嘲讽似的告诉他,他已经输了,他输了两辈子,两辈子都不能消磨掉的情真,他还能凭什么放手。
沐汀落看着他离开的身影,心底被搅乱的涟漪不住地随着眼底的泪水往外涌。或许初见的时候,为了整个妖界,他确实一心只想与尉影晰换回妖魂,可如今,他宁愿用整个妖界去换一个尉影晰……
自狮王方衡一死,短短半月的时间,妖界便被一个带着面具的妖闹得人心惶惶,天翻地覆。
那群贩卖妖民的商贩本杀多了妖奴,见惯了溃散的妖魂,可他们看着子市纷扬的魂渣,仍是本能的恐惧,忍不住地哆嗦,却兀自没有讨得猫大爷的怜心。
尉影晰接连屠杀了多个繁华城池的子市妖贩,也让一些对子市深恶痛绝的大小妖族终于有底气联合起来,合力诛讨子市。
一时间,妖界再无敢放肆的黑心妖贩,那些被救下的妖奴虽暂时没有找到安身立命的地方,但妖界不乏有山水清明的旷野,只要他们能够摆脱扼命的牢笼,总能找到可以生活的天地。
况且尉影晰如今已经打着他之前“无敌黑猫”的旗号,不躲不藏地昭告天下,万虫窟乃至整个地囚谷都是他的地盘。
有不少年老体弱的妖奴长久流离失所,早已无法再回故族,更无法长途跋涉地去寻一处安身的地方,尉影晰此举便为他们找了一处遮蔽所,让他们可以安心地栖身在地囚谷。
而这段日子,栖身地囚谷的不仅有四方逃难的妖奴,还有被迫入住地囚谷的两大妖族的族长,以及一个被鸟坑惨的狼妖,一个被缘分祸害的鸟王。
随盖沉镇守辰微垣的沐汀落没有收到晴天的任何答复,便已经猜到晴天现下身在何处。
“小猫咪!我警告你赶紧把鸟爷我放了!要不然,以后无论你走到哪儿,鸟爷我都让你尝尝鸟粪的滋味!你听到没有!我可是落樱坞的老大,妖界的鸟主嗳!你敢惹我,信不信我弄死你呀!”
万虫窟内,尉影晰站在高阶上,听着鱼缸里面发出的瓮声瓮气的鸟语,兀自虔诚地将鱼食投入鱼缸里。
这鱼缸已经顶替了当初镜润俯瞰一众小妖的坐榻,算是尉影晰找遍猫村,搬来的一个腌咸萝卜的最大的瓮。只是这瓮个头虽大,里面却只养有一条鱼,正是盖逍最后为他买来的那条锦鲤。
而在瓮口还搭着那根搅屎棍,搅屎棍的中间挂了一个还不够鹦鹉大展拳脚的破烂鸟笼,鸟笼中关着一只蓝眼凤头鹦鹉,恰与下面的锦鲤平分水天,共同蜗居在一口大瓮中。
“胡啦!”宿桀把牌一推,喜不可掩地催促另外两位牌友,“快快快!赶紧签字画押写欠条,等离开这里后可不准耍赖,再说了,我乖外孙可以作证,我已经赢你们三局了,是不是呀乖外孙?……乖外孙?……外孙?”
尉影晰刚让瓮中的鹦鹉闭了嘴,奈何还有个不依不饶的老凤凰,他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淡淡地道:“我不是你外孙,以后不许这么叫我,而且是我把你们抓到这里的,你们应该怕我恨我,而不是……”
不等尉影晰提醒完,宿桀忙不迭地点头打断道:“乖外孙,我可怕你呢,怕你不要我了,你看外公这么大年纪了,好不容易才得先祖庇佑找到你,以后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咱爷俩绝不分开。”
尉影晰:“……”
是您老没睡醒还是猫爷我起猛了,猫爷我走南闯北见过认贼匪当爹的囚徒,还没见过如此理直气壮认贼匪做孙子的囚徒?!
“嘁!没骨气!”沧溟波海君澜倾对着宿桀翻了个白眼,气呼呼地低头写欠条。
就是,多没骨气!等等……这老凤凰是让猫爷我给他做孙子,又不是他给我当儿子,咋成了没骨气呢?
不过宿桀之所以揪着尉影晰不放,非要上赶着认尉影晰当外孙,倒不是因为他真“没骨气”,而正如他说的,是凤凰先祖亲自认定的,尉影晰就是他如假包换的外孙。
尉影晰这段时日不仅毁了子市,还孤身闯入火熙阁,凭一己之力取到了朱雀印。
这朱雀印与其他三印不同,其封印的地方在朱雀台,而那里的妖气并不重,但朱雀印仍是四印中封印最强悍的一印,是因为朱雀台上镇压有凤族历任凤皇的妖魂。
那些妖魂凝化成“幻日”,一眼望去,就仿若三只展翅欲飞的凤凰支撑住一个穹顶样的光晕,除了被凤凰先祖命定的凤皇,任何人靠近朱雀台都会被“幻日”焚成灰烬,就算是耗费成千上万的凌虫也打不开这朱雀台,以至于上辈子镜润不惜代价攻进火熙阁后,却仍然落了个空手而归的下场。
然而朱雀印对于尉影晰来说,却是最易得的一印。
上辈子的他也是在得到其他三印后才敢去拿朱雀印,原以为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却不想这朱雀台就像认得他一样,竟堪堪打开迎他进入了朱雀台,让他不费吹灰之力地得到了朱雀印。
所以这辈子仍打算成为众矢之的猫大爷先去了火熙阁,然后当着凤皇宿桀的面取了朱雀印。他本以为老凤凰宿桀会被他气得半死,却不想上辈子这个时候早已魂归朱雀台的宿桀竟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跑到他身边,连哭带嚎地抱着他,死活不让他走。
如若不是因为被宿桀束缚住手脚,缺钱少粮的尉影晰根本没打算把人劫掳到万虫窟。而之后他又借朱雀印的火力一举破了青龙漩,继而坏妖做到底地抓了海君澜倾。
至于同样被带到万虫窟的满昭色,则是因为地囚谷一战后,宿桀无意间赏识过他篆刻木雕的本事,便硬将满昭色拐到了火熙阁,这才让狼叔有缘随宿桀一道儿亲临万虫窟。
不过与宿桀他们不同,不知是何原故,尉影晰没办法用四象印的力量锢住满昭色,所以满昭色肯留在万虫窟,完全是自愿。
“小猫兄弟,你若是有什么苦衷可以说与落儿,他一定会帮你……”
尉影晰听到满昭色小心翼翼的这句话,忽地想起来什么,提了下嘴角道:“是啊,我是应该去找他,毕竟玄武印还在辰微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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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猫大爷许你来世
在众妖族看来,白虎印依旧随镜润一般下落不明,即使落入旁妖之手也无可厚非,可朱雀青龙两印皆被封在固若金汤的地方,如今却让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白发妖物轻而易举地拿到,再者这妖还明目张胆地诛讨鬃狮族,单凭这两点,妖界稍微有些权势的妖族便不可能让这妖猖狂下去。
毕竟这千万年间,他们奉妖尊为尊,敬仰四大妖族,却又不是死心塌地的去尊去敬,他们只是栖良木的同时,还想着有朝一日也能飞上枝头压良木一等罢了。
况且之前他们虽忌惮虫族,但他们中也不乏有愿效仿镜润的人,如今虫族一时半会儿挑不起事端,他们便一边提醒妖尊尽快找回并封印四象印,一边竟也偷偷打探过白虎印的消息。
谁不想做妖王,可谁又敢做妖王。
万年前,妖王以四象星印的神力差点毁了整个妖界,后四象印被封,但也让群妖见识到了它的力量,甚至仍有“得四象印者得妖族”的诱惑传言作祟于妖界,以至于那些想逆天改命的大小妖族皆揣着野心,却又不敢轻举妄动地苟活于世。
这样一来,但凡有敢借四象印冒头的妖辈,给他们带来的绝不仅仅只是恐惧,还有不甘的嫉妒,以及趁机扬名立万的熏心。
不过尉影晰已然料到众妖族不会放过自己,倒也不必费心去揣测他们的意图。只不过上辈子他们把他逼上绝路,他本可以孤注一掷地将他们赶尽杀绝,可因为断尾之伤还有被困荼靡幻境,他最后即使为了沐汀落护住了妖界,毁了四象印,但却赌气似的寻死于沐汀落剑下。
然而这辈子他眉宇间少了那时的戾气,心头也没有太多积攒的怨气,好似无论任何结果都应是顺理成章。
再者他这些日子悄然奔走在妖界,也听了不少闲言碎语,他知道沐汀落为了他压下来不少妖族的诛伐言辞,而沐汀落的那句带他回家的承诺,更是让他甘愿放下所有的前尘是非,然后看在这辈子在正邪面前,沐汀落终于选择了他的份上,那这妖界苍生,他便再舍命为一人护一次……
盖沉心乱如麻地随沐汀落赶到飞阁莲屿时,辰微垣众弟子正戒备地守在外面,目光一致地落在宫殿顶。
而倚坐在殿顶屋脊的人倒是一副慵懒的惬意相,搭在膝头的手里握着一枝莲花,另一手则持一小瓶酒酿,不慌不忙地品酌着。
之前被虫族毁损的辰微垣防御屏障是盖逍修复的,盖逍怕习惯误闯误撞的尉影晰再伤着自个儿,所以把操纵整个防御措施的妖术咒法全告诉了他。
尉影晰那时还觉得自己这个小胖龟徒弟甚是唠叨,可如今他毫发无损地进入辰微垣,才明白盖逍是有多信任他,又有多爱惜他。
只可惜他明白的有些晚,现下一想起那时的事,连这甘醇的佳酿都无法洗脱骨缝里弥散的苦涩。
自踏上飞阁莲屿的殿顶,尉影晰便一直满眼温柔地望着身后的那片攀枝花林,现下察觉到沐汀落归至的声音,他转眸对着沐汀落痴痴一笑,掩在面具下的脸颊透出酡红的微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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