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蹲下!”
长情一看挥手示意不顶用,只能凭着单薄的妖力急匆匆冲向同伴。
蒙眼男孩察觉到周遭气氛骤变,模棱两可地褪下眼罩,同时懵然转身看向身后。
“啊!!……”
躺在树上等死的猫大爷就是被这一声稚嫩却不输鸟叫的单音调吵醒的,以至于他滚落下来的时候还在纳闷自己到底是睡在了树上还是鸟窝里。
那“树人”眼见着要刺向男孩,却被莫名从天而降的“黑石头”砸中了面门,不免趔趄着身子往一侧歪斜了两步。
长情便趁这个空档,背上蝶翼一闪,霍然将男孩带离了险地。
而转了方向的“树人”继续不痛不痒的往前踟蹰了几步,接着脚步一僵,直楞楞地后仰了身子。
“爹!娘!”长情抱着一只比深渊还黑的猫族妖灵,火急火燎地奔回家里,落地的时候因为妖术不精,薄翼一歪,一个趔趄摔在了地上。
坐在海棠树下磨药的女子见女儿摔倒之时还不忘护住怀里的东西,神色不禁一惊,随即急忙起身询问事由。
长情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她活了百年还没见过浑身长树的怪人,更不清楚这个救了他们的小妖灵是不是埋骨村的,她只是看小妖灵身上有伤才动了恻隐之心,将其抱了回来。
然而最近埋骨村怪事频发,女子仅瞧了眼黑猫腿上的箭伤,以及伤口处弥漫的寒霜,便知这妖灵肯定招惹过了不得的戾妖,所以为了家人的安危,她第一反应是不愿救的,可看着女儿眼中流露出的信任和依靠,她心头一软,还是收拾出药匣,伸手接过了黑猫。
如果猫大爷此刻还能睁开眼,八成还能认出站在他面前的女子。不过他早已分不清今夕何夕,与他而言,海棠花妖白凝依旧与蝶妖虚茗待在火熙阁内,而他应该死在了地囚谷,死在了沐汀落怀里。
“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五个了,”埋骨村的村长拧眉唏嘘一声,问前来查看的医师,“这……这些,到底是活的还是……死的?”
虚茗表情凝重地摇了摇头:“我医术不精,看不出什么,但是这人身上的伤是他自己造成的……”
“自己?”老村长一惊,颤巍巍地指了指被木枝穿透并架起来的妖,“自己能狠心把自己扎成这惨相?”
听到老村长这句话,虚茗看了眼不死不消的妖尸,恍然意识到什么,忙不迭地叮嘱道:“这事蹊跷,埋骨村也有虫族的人,村长可提醒他们外出时千万小心。”
老村长愣了愣,想是不明白为啥只提醒虫族的妖民,于是他应着之后,便通知全村的老少妖民近期皆不要出村。
埋骨村本就快与世隔绝,村长一声令下更无人敢与外族联系,这第五个妖尸便又要被埋没在幽深的密林中。
虚茗回家后,白凝并未向他提及妖灵的事,两人各怀心事地陪女儿吃完晚饭,等长情端着饭碗回屋看猫的时候,虚茗才对白凝说了妖尸的事。
“同为虫族,我能察觉到他们的魂息,可探不到他们的妖魂,”虚茗皱了皱眉头,“这事不能拖着,等明日一早,我就去趟落樱坞,把这里的事先告诉晴天大哥。”
白凝忧忡地听过长情房间的动静,小心翼翼地问:“你的意思是……他们失了妖魂?……可,可虫族怎么可能失魂?再说了,四象印不是已经被妖尊他们毁了吗?”
看着白凝心神不宁的模样,虚茗牵过她的手,安抚道:“事情还未水落石出,咱先别自己吓唬自己,更别吓着长情,说不定就是外族的恶妖作乱而已,妖界好不容易安稳了百年,如今妖尊虽尚未出关,但沐公子还在呢,四族族长也在,不会出什么大乱子的,况且现下妖界再无人敢轻视虫族,等再过几年,我们就带着长情回地囚谷,回我们故族。”
白凝压了压心口的慌促,微微笑了笑,但她很快便敛了笑意,不由地又想起长情今日带回来的来路成谜的妖灵。
这妖灵是猫族的不假,可一个连人形都没有,甚至连人话都不会说的小妖灵究竟闯下多大的祸事,才会被一个法力不低的妖伤得奄奄一息,如今她想救都救不回来。
三日后,火熙阁的街市上走过一个背着竹笥的素衣男子,只要路过医馆便进去打探是否有护养妖魂的怜草。
火熙阁算是名扬天下的医师大族,即使是门可罗雀医馆的医师也能识百草,医百病。然而听到“怜草”二字,大多医师都是面露苦色,别说见,就是听都没有听过。
其实沐汀落也没有听过这一药名,不过蛇族长老既然说有,那这妖界肯定会有这一药草,只不过难寻罢了。
“怜草?”在林中挖药草的散游老医师听到沐汀落问,上下打量过他,随即见他一身浩然正气,不像是做坏事的恶妖,便给他指了一条路,“怜草药性烈,如血藤一样喜阴,却不喜水,而且难生难长,三千年才冒出一株,用量得当可护妖魂,用量不当,那可能把妖体烧得死去活来,你如果真是为了救人可以去密林处找找,运气好,心存怜爱,总会找到的。”
“多谢。”
沐汀落施过礼,接着取出竹笥里的一株千年芝草放在了老人旁边。
被长情安放在竹篮里的猫大爷终于舍得挣了挣眼,不过他神志尚且模糊,并不清楚自己身处何地,只是觉得冷,砭入骨缝的冷。
恍惚之间,他以为自己从未再活过来,不久前斗过的那个大妖也只是一场梦,他已经死得透透的,如今才是真实的阴嗖嗖的地狱感触。
“你醒了!我娘还说你要死了呢!”长情又惊又喜,伸手顺了顺猫大爷皱巴巴的黑毛。
许是童言也有忌,长情刚说完这句话,猫大爷便脑袋虚弱地歪了歪,再没有舍得睁开眼。
“娘!你快来看看小黑!他刚才又活了,但现在又死了!”
猫大爷:“……”猫爷我又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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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猫大爷被领养
埋骨村的村口不易找,沐汀落依着一些碾压的斑驳痕迹才寻到进去的路,但根叶掩盖下,要想找到隐匿在林中的药草本就是天大的难事,更别提找到一棵屈指都不一定能数到的怜草。
不过这百年来,妖尊因常年奔波在外,原本清冷孤傲的性子也已被市井的气息磨合得平易许多,见人时也能称兄道弟的说几句拉扯关系的寒暄话,所以沐汀落一进入埋骨村,便谦恭地四处打听村里有无知晓药草的医师。
像埋骨村这种名不见经传的隐蔽村落,村里但凡有一个懂医术的医师便能成为家喻户晓的人物,于是,沐汀落仅问过一个过路的砍柴村民就摸索着找到了院中有海棠花树的人家。
只是沐汀落未想到百年前子市风波偃旗息鼓后,在火熙阁学得医术的虚茗竟然带着白凝过起了粗茶粝饭的平淡生活,还有了一个女儿。
见到站在篱笆门外的人,白凝一时没有认出来,直到沐汀落先拱手礼让过,她才惊诧地搁置下手中的活儿,忙招呼来此的贵客。
“沐公子,您怎么会来这种偏远地方,算起来百年不见,您不穿红衣,我差点没认出来。”
沐汀落兀自微微含笑,不过听到“红衣”两字时,他那覆在茶杯上的指节却几不可见地颤了一下,笑意中也掺杂了些许落寞,然后悄然把蜷起的手缩回了袖口中。
他忘不了一些事,更不愿忘,百年之间,他从未放弃一遍遍地去叩响那扇恍如隔世的已然破落的门扉,他相信只要他一直惦念着,无论有没有来生,他与他的缘分就不会断开,或许迂回千年,或许遥隔万年,又或是在他身陨后,说不定他的妖魂真的会代他扣开这扇门,里面有他温存的记忆,还有一个被他牢牢装在眼底心上的人。
而他再不穿红衣,不是因为想忘记什么,只是因为他记得有人说过猫村的习俗,所以他想揣着一份不负的痴心,只把这颗炽燃的真心留给一人,如今他一身素色,天地已净,不必再眷恋什么,可这红衣却只能穿给眷恋的人看。
沐汀落没有再纠缠过去的往事,他直截了当地问:“我来这儿是为了寻找一味药草,不知你有没有见过怜草?”
“怜草……”白凝顿了片刻,转眸看了看自家寻觅的那些草药,摇了摇头,“没见过……这些药草大多都是虚茗摘得,如果他在,或许能帮沐公子寻找这怜草。”
沐汀落环顾过周围:“虚茗呢?”
白凝见沐汀落打听虚茗的去向,心口禁不住慌促了一瞬,她算着日子,虚茗应是已至落樱坞,晴天理应知晓埋骨村的事,而晴天视这位沐公子为主,不会不传信告知沐汀落。
可如今沐汀落并不知道妖尸的事,白凝一边用沐汀落寻药一事安抚下自己的疑惑,一边还是忍不住担忧起离家的虚茗。
随后,当她把埋骨村这一月的事告诉沐汀落后,沐汀落眉峰一沉,当即听出来此事的蹊跷,且不提四象星印被毁的事,就算四象印还在,失去妖魂的也绝无可能是虫族。
于是,他向白凝打听过存置妖尸的地方,并应诺会在离开埋骨村后先确保虚茗是否安然无恙地见到了晴天,之后再探查妖尸的事。
埋骨村树多,但村落不大,村长为避免沾染晦气,让村民备好棺材,把那几个妖尸埋在了最老的一棵古树根系间,试图借古树的灵气渡化这不消的妖体。
沐汀落依着白凝指的方向,很快找到了埋骨村的那棵老树,他用咒法挖出一口棺材,但打开后却发现里面什么都没有,紧接着,他又打开了其他四口棺材,兀自空荡荡的,连妖魂残渣都没有留下。
之前四象印吞噬妖魂,镜润趁机让虫妖侵占妖身,利用妖傀行尸无法感知痛楚,不会退缩为筹码,驱使他们作乱,可那时的妖傀尚能依靠四象印的力量维持不死不灭,如果原在这棺材里躺着的当真是拿虫族人做的妖傀,那驱使这妖傀的又会是什么?
不过棺材里的妖尸已经消匿,沐汀落虽猜不到操纵妖尸的是何魔物或妖物,但他意识到幕后驱使妖尸的妖物无论手里有什么,一时也不能让失魂的妖尸存留太久,若是想凭借妖傀作恶,八成还需要再试炼几次。
但只要试炼就必定会再抓人,如今虫族的人遍布妖界,可大多数仍然留在地囚谷,这妖物一旦等不及,想是会不择手段抓捕虫族妖民,而对于沐汀落他们,这或许是个顺藤摸瓜的好机会,能不能依此摸到幕后黑手,只能看这个妖物到底有多大的本事了。
想到此处,沐汀落突然记起一个有嫌疑的妖物,这妖被镜润称一声尊主却行踪无迹可循,以至于四妖族遣门徒寻觅百年,也没找到关于这个妖物的任何消息。
可越是隐在暗处的蛇蝎,越是会把人咬得措手不防,说不定什么时候,这妖物便又会将整个妖界湮没在水深火热中。
“你是谁?在这儿做什么?”
身后脆生生的质问打断了沐汀落的思绪,他转过身滞了片刻,接着对着面前提着篮子的孩童笑了笑。
长情为防对方是恶妖,已戒备地展开了蝶翼,随时准备带着她的小妖灵朋友逃跑。
见到这对薄翼,沐汀落便已然猜到她是谁的女儿:“你是虚茗和白凝的女儿?你叫……长情?”
“你认识我爹娘?”长情往后退了半步,握紧拳头,“你……你是他们的仇人吗?”
沐汀落一愣,旋即失笑道:“算不得仇人,我与你父母百年前就认得,算是……故交。”
长情皱着眉头,显然没有完全相信,便又依着孩子间一言既出绝不忽悠人的原则,幼稚地问:“不骗人?”
沐汀落点头:“不骗人。”
听到这句承诺,未曾入世的长情彻底放松警惕,继续把篮子放在旁边交织的根系下,然后跪在一旁,像是在期盼着什么。
沐汀落施法将那些棺木埋好,随即好奇地走到长情身侧。等他随着长情的目光看向树根支撑起的小洞时,眸色蓦地一亮,不禁心喜地盯着洞内幽幽挺立的怜草。
不过现下怜草旁放着长情的篮子,沐汀落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便蹲在她身边,指了指竹篮:“这里面是?”
“他叫小黑,是我朋友,可是……”长情吸了吸酸涩的鼻子,强忍着眼底的泪花,嗫嚅道,“我娘说他伤得太重,活不成了…… ”
沐汀落听到“小黑”的名字,似是想起了什么,不由地随之喃喃一声:“小黑……”
长情摸了把眼睛,抿了抿嘴,继续道:“我不信,之前采药时,我爹说洞里的这棵草是宝贝,就像天上的火翊鸟一样,很温暖,小黑怕冷,火翊鸟的光很少照到村里,我希望这草能让小黑好起来。”
沐汀落若有所思地看着竹篮:“我能看看他吗?”
见长情点头应着,沐汀落犹豫着伸手去揭盖在篮子上的缝补的布帛。
竹篮里的黑猫已经瘦得脱了皮相,仿佛被人轻轻一捏便能断了骨头,他双眸紧闭,但眉间却有拢起的褶印,也许是伤口疼得厉害,即使不醒,他也在无意识地承受着痛楚。
沐汀落没有养过妖灵,但许是被心底的柔情指引着,他小心翼翼地去摸篮子里的小黑猫,不想,他的手指刚触碰到黑猫的脑袋,那黑猫就犹如寻到了温暖的东西,竭力地动了动头,接着摸索着这份暖意,把下巴搭在了他手上。
妖尊从未感受过被小妖灵宠幸的隔头杀,他呆讷地维持着伸手的姿势,既不敢缩回手,又不知道该怎么释然手心里温柔的触觉,只能静静地宠着这小黑猫在自己掌心安稳地睡着,并看着黑猫渐渐松开皱起的眉头。
“小黑喜欢你。”
长情为黑猫盖了盖裹身的布子,眉眼弯了弯,不过她很快敛了笑意,因为黑猫的伤口处冰霜未消,现下连气息中都如掺了冰渣子,呼在她手上时有消不了的寒意。
她知道小黑还是会死,她救不了这个小妖灵。
沐汀落看了眼啜泣的长情,接着转眸看着依偎在他掌心的妖灵。
黑猫腿上的伤口是被寒冰利刃伤的,沐汀落的妖力属火,倒是能为黑猫逼出钻入四肢百骸的冰寒妖力。
须臾,沐汀落怜惜地摸了摸猫脑袋,忽地启唇道:“我用带来的这些药材换他可好?”
长情没有看沐汀落竹笥里的药材有多珍稀,她哽咽道:“可他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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