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銮驾车仪,伴随车辚声自城门处而来,玄尊华丽无双的硕大车架从华盖宫出发,车轮一路压过红绸,此时正由百名黑衣银甲的雷霆卫护送到达此地。
车架上的玉佩流苏悦耳动听,玄尊赵元旭的身形在巧夺天工织绣锦色的帷幔之后,众臣下属看不清他的脸,只能依稀凭借身形确认。
赵元旭的车架驻停在城门正下,他挑开了纱帐,露出了朝气勃勃的脸还有毫不掩饰的喜悦,对着立在车架近处的赵孞说道,“叔父,可以出发了吗?”他声音中毫不掩饰兴奋,对游猎祈盼已久。
“参见尊上。”赵孞依礼行了一礼。
玄尊出行,所有人单膝跪地,自车架十步之外,铺陈了整片城门之下的区域。
被赵元旭强留,金以恒一路同坐马车而来,他并不想再与赵元旭同乘,起身欲要下车,又被赵元旭伸手拦住了。赵元旭手臂横挡在金以恒胸前,得意又颇有顽皮得冲他弄眼一笑,那意思再明显不过,金盟主要继续陪我。
“前路都已经安排妥,就等尊上出发了。”赵孞见车内有两人,全当只有一人,他和蔼回答。
“太好了,即刻出发。”赵元旭催促道。隆隆的鼓声已经停止,风中都是车架和伞盖上的美玉流苏的玲珑声。
“是。”赵孞应下,然后右手轻抬,“凤教主。”
“属下在。”凤华尹就在众人之首,他身为门派之主,同样也是玄尊与昭王座下重臣。赵孞出游,雷霆卫已先行,把守要处,奉命护卫沿途安全。如今赵元旭出宫,他与金以恒一道身负护卫近身之责。
凤华尹不着官服,另着锦衣华裳,衣袂轻盈飘带迎风,精美云肩铺展肩头。他听闻昭王之命,来到近前。
“尊上出游,务必留意周围与所行众人。”赵孞眼神不离那些俯首群臣,吩咐道。
“属下遵命。”凤华尹颔首。
赵孞收回视线,又看着车中的金以恒,缓缓说道,“金盟主,尊上的近身安危不得有任何差池。”
金以恒回视赵孞,目光停留在他脸上良久,继而才移开了视线,垂眸盯着自己的衣袖,轻笑道,“遵命。”
赵孞这才登上了另一辆驷驾马车。
浑厚绵长的号角声自城墙望楼传扬四方,朝霞拂过了巍然壮阔的逍遥京,今日阳光明媚,利于游猎,雷霆卫分为前中后三阵簇拥昭王和玄尊出城,群臣下属跟随在后。行伍浩荡,千人出行,烈烈风中旌旗飘扬,赵元旭与赵孞的车架从都城北门出发,向城外的猎场驰去。
千骑马蹄声滚滚不歇,驰道两侧的杨柳被掀起的劲风带弯了枝条,无数前来围观的城中百姓被雷霆卫驱赶到远处,不得靠近出行人马,更不得抬头窥探玄尊车架,跪在地上根本毫无所见,只能听见车架上悦耳的风铃飘来。玄尊与华盖宫遥不可及,中原身份尊贵的人岂能被泯泯众生无端窥见。
“金盟主?”赵元旭正挑帘,车外疾驰而过的坦途原野,景色单一无趣,他又放下了车帘。
金以恒背靠着车厢闭目养神,感受到赵元旭的气息就在咫尺,他不得不睁开了眼睛,旁人果然离得极近,眼神正端详自己,“嗯?尊上有何事?”
赵元旭看着缓缓睁开的眼睛,一翕一动的嘴唇,开心得又凑近了一些,“你刚才使得是什么招数?”
“嗯?”金以恒心思不在眼前,他正回想着昨晚一袭暗红衣色之人,“招数?”他正视了赵元旭问道。
“就是刚才你在披花殿里,躲过我偷袭的那一招。”一计横踢而临空后翻,满身珠玉飞鸿掠影般的身姿,在赵元旭脑海挥之不去,他追问道。
“呵呵,没有什么招数,一时随性而起。”金以恒虽有笑意,但没有掩饰眼中的跋扈飞扬,他对着赵元旭少了京中官吏惯有的尊崇。
“哦?随意出招就那么厉害,金盟主一定要教我修炼。”赵元旭不在意金以恒的“不敬”,锲而不舍缠问。
“呵呵,”金以恒笑得更开,“尊上,尔朱庄主教得不好么?”
“不是不好,是他哪有你好。”赵元旭努了努嘴。
两人离得很近,金以恒身上那股特有的味道一直萦绕在赵元旭鼻尖。
“尊上,属下得你进封为门派联盟之主,自然是要镇守一方为你守护中原疆土,如果要在逍遥京教尊上……”金以恒停顿,眼波一转。
“怎样?”赵元旭急切问道,无论有何要求,他恨不得全部答应。
车厢中用五色丝绸装饰四周,衬得衣冠考究的金以恒更显华贵,他揉揉额角,指尖还带到了眼角的花钿,看着赵元旭,眼神含着一丝玩味,故意放低了声音说道,“只怕昭王不肯哪……”
赵元旭无言以对,转头看了看窗棂外,隔着轻纱车帘,昭王的车架并不能望见,又收回视线看向金以恒,金以恒嘴角微扬,似笑非笑。赵元旭这才意识到被他戏耍了!用权臣来压制自己,一腔出游的欣喜褪了大半,他别过脸,坐到了另一侧,独自闷气。
金以恒不满被困马车一路随行憋闷无聊,这番言语后一点小心思得逞,他看着闷闷不乐的赵元旭,抿唇一笑,刚要出口编几句安慰的话,銮驾止停,车外的雷霆卫恭声道,“禀告尊上,白麟苑已到。”
不等车外的侍从上前迎接,铺好红绸供他行走,也不要伞盖仪仗,赵元旭甩手大力推开了车厢,直接跳下马车,一人朝苑中大步迈去。
“尊上!”
“尊上……”
宫中众多的侍从只得朝着他背影呼唤,步伐匆匆追了上去。
逍遥京以西有一处广袤的高塬名为白麟苑,自平原沃野逐渐顺势高起,使都城地势犹如侧枕而护。林苑内绿树森森,溪流纵横,占地百里,是天然的猎场佳地。
供赵元旭休憩的营帐已驻扎在白麟苑中央,左右围绕大小数十座不同规格的帐篷供赵孞和随行的官员们落脚,营地外侧由雷霆卫严密把手,严格确保安全。
赵元旭天生好武,对修炼之术极为痴迷,他师从当世高手,每日还有宫中的雷霆卫陪他切磋,今次的游猎他期待已久,想着用一身功力猎杀猛兽,好好展现多日勤学苦练的身手,没料到所行途中被金以恒言语激将,眼下到了白麟苑,怀着一腔愤懑,独自一人飞速朝林中深处进发。
赵孞刚下了马车,眼前一抹亮色如离弦之箭冲入密集树林,还有众多雷霆卫和侍从在后追赶。一名雷霆卫眼力极好,应对力极佳,急忙单膝跪倒在赵孞脚下,“启禀昭王殿下,尊上一人急速朝林地中央而去。”
赵孞已然望不见赵元旭的身影,他目光未收回,望着远处,“所有雷霆卫跟从,务必护得尊上安全。”
“遵命!”
赵孞这时才看见金以恒慢悠悠下了马车,好整以暇靠着车厢,同样看着赵元旭消失的方向,脸上情绪不辨。
同行的凤华尹此刻也到达了营帐,他向赵孞复命道,“昭王殿下,属下沿途护送,并无异常。此刻吕统领正在苑外布置结界。”
内侍们已铺就了一地丝绸,四周架起薄纱屏风,又端来花梨木圈椅,置好了桌案,烹制香茶,赵孞这才入了座。“金盟主,”他依靠坐椅扶手,目视前方葱郁绿意。
“呵,属下在。”金以恒朝着赵孞走来。
“中秋节洛阳城□□,你就在事发地?”赵孞语气极为平常。
金以恒到了近前停住了脚步,“是,属下正在城外画舫中赏月,听见炮火连天,想去城中看看,就在城门处遇到了凤教主。”他据实以告。
“凤教主押回来的贼寇招认,他们来自高渝。”赵孞将手中把玩的砗磲珠串放入了衣袖,理了理膝上平整的绣带。
凤华尹同样在站在赵孞座前,皎然衣装如菡萏。
林中微风清凉,夹杂了清新醒神的味道。内侍和官员均退到了外围,营地中央只有他们三人。
“昨晚在十里徘徊听凤教主说了。”金以恒等着赵孞说出真正的目的。
“当年,高渝与霓盛阳是你亲自攻灭的,霓盛阳原本是金爰君的姻亲,却聚众谋反。如今旧地不稳,他儿子霓承岳又率众作乱,其罪当诛,本王想派人再次前去镇压。”赵孞始终看着前方,清风不停,树叶不止,簌簌声持续不断。
“昭王的安排一定是最好的。”金以恒看似真诚道。
赵孞听闻这话,从坐位上站起,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金盟主难得回逍遥京,这次想待多久?”
“想明日就回去。”金以恒的声音夹杂在风中,赵孞转身定睛看了看身后之人,此时游猎的鼓声响起,打破了林中宁静,金以恒以远处身后红色烈烈旌旗为背景,白色的衣衫融入了颜色中,仿佛整个人都会被红色的火焰吞灭。
赵孞嘴角一动,笑容转瞬而逝,不再看他,“凤教主。”
“属下在。”
“你去林中寻得尊上,守在他近前好好保护。”赵孞说完便进了自己的营帐,再不理会金以恒。
金以恒无意林中游猎,更懒得看那些雷霆卫竞相展露武艺,他挂念都城中美味的小食摊,带着米小珞一路闲逛,看着他吃得满足的模样才是最惬意的。他想与赵孞请辞,但见赵孞不欲与自己多言,便想着自行离开。
金以恒一路往都城方向走,快要出了绿树成荫之地,就见一人浮在空中,刚巧完成了一个巨大的结界。那结界与金以恒寻常摆弄的隐身结界不同,是由百枚符纸为引,埋在四周地下据点,以咒语催动,结成微红色流光的四壁。凡人与功力低微的人根本无从发现,如果不知情下擅自触碰了结界壁,轻则被灼伤,重的直接引火烧身,无法熄灭,只能被烈火活活吞噬。
“金盟主,”那人一身黑衣金甲,在上方招手,俯视金以恒,冲着他提高了音量,“别想着溜回去找你那些美人,封闭界以尊上所在的营帐为中心,将白麟苑半数面积都框了进去。此次游猎持续整晚,你还是好好表现,说不定还能得个名次。”那人双手抱胸,在空中悬浮,硬是摆出了一个翘二郎腿的英姿,正是在执行方才城门外领了昭王命令的人,他正好好办妥昭王特意叮嘱之事——严密把手白麟苑,不得任何人进出。
那身金色的铠甲在烈日下反衬着刺目的光线,中原各地无不知晓其人与其麾下雷霆卫傲人的战力,他正是雷霆卫的统领——吕风林。
雷霆卫隶属玄尊,集合天下高手,执掌禁宫与都城安危,暗地里还监视百官,打探民间异动。若说扶风漱玉,燕齐明霞,平江乘龙三大派收拢一切能人异士,听命玄尊,驻守四方,镇压一切反抗势力,是玄尊倚靠的封疆臣吏,那雷霆卫则是绝对效忠,独属于玄尊的一把利刃。所有卫士都是从百姓人家中选出的资质上佳的孩童,日夜修炼,从无间断,寥寥优胜者才能选为雷霆卫,那些淘汰的世间再无痕迹。
雷霆卫掌握生杀权力,一旦被他们发现有不臣之嫌疑,即使是蛛丝马迹,也能直接处死,中原四方无不有其踪迹,他们每到一处,各地民众皆战战兢兢,唯恐有了闪失被他们直接毙命。
这些高手的统领就是吕凤林,他年纪尚轻,长相出众,神情和蔼,走在逍遥京一定会被认为是哪一家的富贵公子,熟悉他的人才能辨别出他眼底的戾气,今日他穿着一身利落的甲衣,肩负白麟苑方圆几十里的安全。
金以恒作为门派盟主,理应陪在昭王和玄尊身侧,明目张胆地离开,吕风林定不会放行。
“前些时日,传闻逍遥京和华盖宫有异常,金盟主从逍遥京一路往北寻找刺客歹人,那些心怀不轨的匪寇望风而动,我雷霆卫一路跟随,灭了他们几个山头据点。此次还要感谢金盟主。”吕凤林悬在空中,姿势不变,朝金以恒拱了拱手。
天下虽尽归一家,但数百年来门派割据的旧制仍残存人心,当年金爰君扫灭了中原所有门派,但屠不尽所有修炼之人,那些残存的旧势力或隐匿在乡野间私下修行,或聚众绿林为寇为祸一方,威胁着玄尊的正统地位与统治。多年来,靠着昭王和雷霆卫的强势,多数反抗的势力已被镇压,残存的最大一支势力就是焚花义军,吕风林所说的匪寇就是指代这些不服玄尊之流。
当年第一代雷霆卫统帅尔朱菱向金爰君献策,因势利导,改剿为抚,另立四大门派,镇守四境,以新的门派之力打压旧世玄门。四大派掌门由玄尊亲自委派,行事全奉玄尊之命,不得擅自妄动。
四位初代掌门皆是金爰君一统中原的股肱重臣,他们或招安收编那些残存修士入门派为己所用,或血腥镇压屠戮满门。如此怀柔与剿杀并用,才将蠢蠢欲动,心怀不轨的残余势力震慑,但玄尊统治短短十数年,与过往门派林立数百年的历史相比,修炼成圣早已根植人心,仍不能将私自修炼的风气和修士彻底根除。
金以恒前些年奉昭王之命,也曾剿灭几个自立为政的小门派。如今这些蕞尔小派的威胁减弱,昭王一心面对锁兰山北麓漠狄旖兰的强大威胁。
吕风林的话只是出于淡漠的客套,却没有由衷谢意,他不忘添了一句,“金盟主一路横行中原,居然没有抓住刺客,还真是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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