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了后顾之忧的中原,才能对漠狄以静制动,蛰伏以待。
山迢路远,车架行到锁兰山脚下,便无路可进。辇轿里传出不断的咳嗽声,继而还有压抑的□□,只是逐鹰派众人离得远,这些响动不被听见。
野利蒙尘大汗淋漓,额边发丝湿透,他把一人抱紧,贴在胸口。金以恒全身的血脉逆行错乱,本就经年不愈的身体,靠着先前的施救,尚且性命无忧,而近日里频繁大动战力,强行催发灵力,这具身体已是皲裂的瑰玉,只要再受一点轻力,随时都会破碎支离。
费了诸多时辰,用“呵风乘行”这等柔和运转的招术,一点点将灵力灌入金以恒的几大经脉命门,抚平逆行的血脉,其间不能有一丝懈怠放松,否则如细水涓流般的力量就会断裂,继而撑爆血脉命陨当场。
金以恒被施上定身术和安睡诀,意识不明,躺在车架内的厚毡上,他的手始终被野利蒙尘握紧。暗红色的细小光芒在两人指尖缓缓流动,白日过去,野利蒙尘终于停止了自损折磨的输力。
施予者的力量变弱,安睡诀的效力退却不剩。“啊!”金以恒觉得身体在烈火和冰洋里交替沉浮多次,他头疼欲裂,无奈被钳制,与人相拥不能动弹,泪眼朦胧呓语不停,“蒙尘哥哥,我要死了,你会不会忘了我?”
“不会!”野利蒙尘斩钉截铁,说得如发号施令。
“你骗我。”你我之间是不是都说谎言,金以恒视线转明,看着眼前俊美的脸,费力得说,“那你记得我什么?”
野利蒙尘被问得语塞无言,明明回答一个十分简单的问题,却不知从何说起。
“我记得的可比你多多了,蒙尘哥哥原本不叫蒙尘,叫擎宵,他是添虹派的掌门,后来,后来发生了很多事,他成了逐鹰派的掌门,随后我们就遇见了……”金以恒每说一句话,气息就弱一分,肆意挥霍野利蒙尘给予的灵力。
“唔!”嘴被封住,阻止言说,野利蒙尘用全身的力量把金以恒压住,一口啃了上去,掠夺柔软的双唇。
夜晚无光,偶有清风透过半开的车架窗棂缝隙吹拂进来,窗前轻纱被掀动一角后又静止不动,隐隐绰绰内里无人窥见。
两人之间不止有透明的情丝,还有鲜红的稠丝交织在一起,一滴滴落在金以恒白色的衣襟上,染出红晕,明霞花,火焰兰,还有他们嘴角的血滴都是红色的。野利蒙尘唇边噙着金以恒的血而不自知,他用指腹抹掉身下人嘴边溢出的血,动作轻柔,历来只瞩目天下的漠狄之主竟也会在乎一滴微小的血液。可抹去了一滴,还有一滴,源源不断渗出,把寡淡的唇色染得比胭脂还艳丽。
野利蒙尘头一回尝到了心急焦灼的滋味。不同与落玉山庄家破人忙时的绝望恨意,他惊讶得发现自己正被生离死别牵动心情,他呼吸急促,胸膛起伏,抱住单薄的身躯不松,反而像是从汲取金以恒处攫取生气。
浩荡的队伍停驻山前,围绕车架,没有命令,不能妄动,石莫潇看看天色估算时辰,犹豫着要不要让人马旧地休整。
野利蒙尘终于现身,跃下车辇,“中原四处安排得怎么样了?”
石莫潇连忙呈报,“扶风,燕齐,逍遥京,都按照主上的命令,由阮清泠分布好了人马把手,徐丛已经传令全境,不日就会有我漠狄门派迁徙去中原。”
“还少了两处。”野利蒙尘精神不嘉,无人敢抬头看他也就不会发现。
“敢问主上,是哪两处?”
“平江。”金以恒能布排到的地方,野利蒙尘也不会漏算,“以及南疆。”
石莫潇这才发现疏忽,“属下为先锋,替您把平江夺过来。占据平江,南疆不足为忧。”
野利蒙尘回望南方,黑夜中平原无垠,死寂一片,“南疆一群草寇而已,派暗军把先前联系你等的人杀了,一个不留。”
南疆匪寇为乱中原多年,少不了漠狄旖兰的推波助澜,这次又利用他们作乱呼应逐鹰派大军越过锁兰山攻打逍遥京,本是乌合之众再没有利用价值,野利蒙尘从未正视过这些贼寇,很久未用,效忠漠狄之主的另一件锋利暗器——暗军也要适时出鞘磨砺了。
“是!”石莫潇除了逐鹰派股肱外,还有一重身份便是当代暗军首领,他不由得多问了一句,“那平江呢?”
野利蒙尘眼神如锋,“出征一趟,怎么长进全无!”
听见呵斥,石莫潇羞愧难当,跟随多年,还从未领教过主上人前盛怒的样子,他埋头自省。
野利蒙尘站在原先两大政权的边境分界线上,调顺理息,心中暴戾稍有平复,“中原旧地上有两个玄尊,本君要看看尔朱颀选哪个。”
赵元旭的命是金以恒从自己手中抢夺走的,这太过耐人寻味,他话音刚落,就听见另一个声音,“尔朱庄主他谁都不会帮的。”金以恒挑开车架窗棂旁的轻纱,对着野利蒙尘微笑。他发冠发带都卸了,只穿一件白色的单衣,随后身形一动没了踪影,待再发现时,金以恒已经跳下车辇,来到野利蒙尘面前。
“逍遥京居四境中心,一马平川本就无险可守,平江依照陪都规模修建,尔朱庄主号称中原最强的高手,”金以恒脚步虚浮,一个趔趄之后还是站稳了,他踮起脚朝野利蒙尘耳边,“漠狄之主,可不要大意啊。”
野利蒙尘转头,正巧笼罩残月的乌云吹散,视线里金以恒的脸霎时一亮,连带额头上一抹殊红也异常显眼,“你是说,他会自立为一方之主?你在威胁本君多了一个敌人?”
两人离得很近,说是气息交换都不为过,石莫潇头垂得更低。
“怎么会呢?”金以恒以无辜的神情摇头,“我只是在说我中原门派之主的实情。”
野利蒙尘神色不动。
“让我想想,漠狄之主留住平江不取是为了什么呢?扶风燕齐高渝若黎,都在你手中,平江就是一方孤岛,你想要中原所有的残存力量都聚集到那处,再一网打尽?还是想利用南疆蚕食平江坐收渔利之利?”金以恒退后几步,背靠大石头维持身形。
“都不是,”野利蒙尘没有虚以委蛇,直白道,“连平江都没有了,你还是玄尊吗?逍遥京也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本君留着不破而已。”
石莫潇只想遁地逃走,不想再听。
金以恒被这句反问打了个措手不及,趁此空隙,野利蒙尘移步到他眼前,捏住纤细的手腕,“啊!”金以恒不吃痛□□一声,野利蒙尘又借势抽走他藏在手指间的两张符纸,“玄尊大意了,”符纸把玩在手,“不论你想玩什么把戏,记得不要被一两句笑语扰乱了心志。”
金以恒哑然失笑。
下一刻,伴随野利蒙尘碾碎符纸,一团烈焰立时蒸腾出现,石莫潇只觉得满目橙红热浪袭人,这新扶上的玄尊竟然偷袭!“主上!”他大声叫道,起身保护野利蒙尘,但视线朦胧不知从何入手,他的声音随即被淹没在另一个巨响里,有什么巨物撞开了此地的山头还有逐鹰派随行的人马。
飞沙走石间,野利蒙尘挥手将巨焰熄灭,一招“顽石可转”移平近处山峰,大小不等的石头纷纷从山顶滚落,锗红色的身影倏尔不见,未己又从云端回到落到远处山峰,石莫潇根本没有看清刚刚发生的一切。
野利蒙尘钳住金以恒的腰,把他摁倒在地,四周都是山地荒草,夜风中窸窸窣窣声不断。
“你想逃?”
金以恒偏头不理。
野利蒙尘掰过他的脸,令他正视自己,这才问道,“你故意漏出破绽,让本君发现你手里的符纸,再利用本君的力量召唤出符纸中的箭矢做掩护,乘青龙逃离?”
金以恒直白承认,“是。”
“哼,”野利蒙尘冷峻一笑,“真不愧是篡权夺位的金盟主,一刻也不能对你松了警惕。”
“你放我走吧?我回到中原一定帮你好好‘看住’那些不服你的坏人,好不好?”金以恒摸上了野利蒙尘控住自己咽喉的手,讨饶似的央求。
“哼!”野利蒙尘笑得更狠戾,“那我说不呢?”
山下逐鹰派众人面对突如其来的异动,并无慌乱,石莫潇一声呵令维持住阵形,抬头望见野利蒙尘带着一人从山峰高处跃下,对自己下令,“大军即刻越过锁兰山回妙京。”
野利蒙尘飞得太快,直入车辇,石莫潇只看见了他与金以恒两人嘴边都沾有血渍,主上受伤了?“沿途不得停留!”野利蒙尘的声音再度传来。
“是!”石莫潇收住臆想,指挥大军回程。
金以恒被大力推入马车,因为惯性,滚落在地背后撞上厢壁,“唔!”他痛呼一声,还没有坐起,又被人压制,野利蒙尘跨在他腰间,右手手指抵在他的咽喉,控制意识化人成傀儡的“离魂索命”已起,指尖闪耀暗红色的光芒,野利蒙尘眼神一滞,立刻将本能使出的招术掐灭。
金以恒逃脱不能,浑身是伤的身体任由摆布,他对头顶上方的人,执着再问,“你真的不放我走啊?”晦暗中,眼眸里的乞求也黯淡无神。
历来,金盟主多是嬉笑说着抵死不分的情话,惯会擅长欲拒还迎。
野利蒙尘低首,不予回答。
“嗯……”金以恒呜咽,气息趋于平稳,被迫陷入昏睡,安静得靠在野利蒙尘怀中。
风声呼啸,吹动轻纱,灌入冰冷,金以恒不耐寒凉,即使睡梦中依旧会朝温热的怀抱瑟缩。
起风了,乌云吹散,掩盖其后的星河展现出全貌,铺满整个天幕,璀璨华美。
星辰之下,野利蒙尘抱住金以恒,星晖光芒落在二人身上,仿佛穿行过恒久的光年终于偎依拥抱。
随行的人马已经远离,旷野间只有彼此,锁兰山拦不住漠狄之主的脚步,他把人横抱护好,踏风逐云而行。
待金以恒醒来,已经是天空大亮,深色的帐巾被阳光烤得暖意融融。睡着睡着又换了个帐篷?他睁眼后不知地点,自嘲腹诽。
正好有人靠近,他翻身一看,才认出是石莫潇,“嗯?”两人原先交过手,又一同在野利蒙尘的金帐中,金以恒认得他,“你?”
“给你送点吃的。”石莫潇放下手中食盒,将几个碗铺开在矮桌上。
“你主上呢?”金以恒问道。
“主上的行事岂是我们配知道的?”石莫潇其实生了一副文质彬彬的相貌,称得起儒雅将领的名号。他早就看出,金以恒灵力全失,逍遥京一战重伤不愈,若不是主上不计后果的施救,这位新玄尊也许早就死了。
战力过人名动天下的金盟主沦为阶下囚,他对金以恒反而有些高手相惜的心境,不由得多看一眼睡在主上床上的人。
“嗯?”金以恒察觉到目光,费力坐起,“他的事,最信任的下属都不知道?你跟了他多久了?”
石莫潇收回目光,新玄尊的气色太差了,说不定哪天旧伤复发就咽气了,“我从小就跟着主上了。”
金以恒恍然,“你也是添虹派的人?看你黑铁暗器用得那么娴熟,我以为你出身逐鹰派。”
石莫潇对当初金以恒避开暗器游龙潇洒的身手很有印象,但听他提到许久不为人知的旧时门派又十分诧异,他不禁好奇,“我出身在逐鹰派,从小有幸跟着主上修炼。不过你居然知道添虹派?这个门派名在我漠狄旖兰可是禁忌,不能提。”
金以恒不置可否,刚刚疏忽说出了这个门派名,那是野利蒙尘难得提及的过往,他把回忆埋在心底成枯不再谈起。
见人沉默,石莫潇并不追问,正想离开,金以恒又开口,“你能告诉我,我们这是去哪里吗?”
“去……”石莫潇当即反应过来,“主上没有告诉你,我也不能对你说。”
金以恒露齿一笑但又十分落寞,他转头,才发现大帐角落里随意堆叠了外袍披风,正是自己还有野利蒙尘替换下的,随身携带的符纸一张不留全被剿了干净,“那我们是往北走吗?”金以恒卧床不起,如果没有人照顾起居,就是一个累赘。
石莫潇不忍心,默默点头。
正在这时,野利蒙尘掀帘进来,“主上。”石莫潇感觉主上原本逼人的气势顿时变了,再一看发现野利蒙尘眼中只有金以恒。
“去哪里何必执着,玄尊。你现在所见都是我的疆土。”
石莫潇心中一紧,显然方才的对话都被听见了,他暗自懊恼,以后绝不能介入他们之间,他见野利蒙尘挥手,如蒙大赦飞速出了大帐。
步履阵阵,甲衣摩擦,声音不断,这里显然有重兵把守,想要逃出升天除非乾坤颠倒,“日后本君在的地方,就是你的栖身之地。”野利蒙尘迫近,握住金以恒的手腕,脉象还算平稳,暂时没有性命之忧。金以恒偏过头,躲不掉霸道的吻,临了,还附加一个温柔的如蜻蜓点水的碰触落在额头中央,“这是回妙京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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