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昨晚也不在。”尔朱颀正想去追金以恒。
“哟,你不在,你就没法知道了?你还算乘龙庄庄主呢?”周知命出手无形,封住了四周,令尔朱颀一时离开不能,“快跟我说说,说完了,我再告诉你昨晚扶风那处的事。”
金以恒刚踏出十里徘徊的正门,脚下一软身体脱力摇摇欲坠,幸得被身后的金山儿眼明手快扶住,“尊上!”
摇头甩掉眩晕感,金以恒抓紧了金山儿的手臂费力站稳,声音沉沉问道,“出了什么事?”
“是漠狄之主。”金山儿顾忌主人的心情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合适。
街道上一切如旧,人样人往,仿佛无事发生,不波及城中人生死流血的政权更迭,于万千人来说不过是一桩谈资,没有人会知道之于经历者的意义。
吃饱穿暖维持生计,谁做玄尊有何区别,中原和漠狄谁来统治有何区别。
“说吧。”金以恒金珀色的眼睛望着清澈蓝天,其间飞过几只隼鸟。
两人走在寻常巷陌,金山儿担忧得看着并不急于回宫的人的侧脸,“他亲自下令,限您今日日落前去城外大营。”
“嗯。”金以恒只平静得说了一个字。
“尊上,我想陪您一起去。”金山儿鼓起勇气,扯动金以恒的袖子,他直觉漠狄之主这番命令一定对主人不安好心,主人受了很重的伤,正需要好好休养。
“你走了,谁来帮我看家?”金以恒两根手指捏捏金山儿的脸颊,他仍旧易容,真面目不给外人看到。
家?金山儿疑惑,哪里的家?是燕齐吗?还是新得来的逍遥京?
“把这个给尔朱庄主。”金以恒将暗藏袖子里的纯金印章递给金山儿,“他知道这是什么,现在去吧,趁他还没有离开十里徘徊。无论他干什么,都不要和他动手。”
万一尔朱颀对主人不利,平江乘龙实力强大,面对的绝对是一场硬仗,而且漠狄大军列阵都城,中原内讧祸起萧墙,金山儿非常不忍心金以恒独自面对这些重重难题,“他会不会?”
“你还考虑他?”金以恒逗趣道,握紧了他的手算做安慰,“记得我说的,见到他绕着走。”
“为什么啊?”
“因为你打不过他,小命要紧。”金以恒已踏出一步,随后又想到了什么,转身正对着金山儿嘱咐,“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就去找凤教主,答应我好好活着,等我回来考问你听不听话。”
金山儿眼圈泛红,可有些话他还是想说,“你真的要去见漠狄之主啊?他又凶又狠。”每次见着野利蒙尘,金山儿总被他的气势压抑得透不过气。
金以恒眼神立刻变了,“住口!不准议论他,知道吗!”漠狄旖兰的耳目无处不在,如果能任由他人随便置喙,野利氏岂能统治漠狄如此时久,“怎么做了首领反而笨了?更不能带着你了,回宫去吧!”
金山儿不知怎的,心底翻涌强烈的不舍,两滴眼泪不争气得夺眶而出。可金以恒并没有多余的时间与他话别,转身朝城外走去,听见了身后脚步声他再次回头,是金山儿擦掉眼泪,跟了上来,破涕为笑,“让我送你到城门口吧。”
黑衣金甲穿在身,守城的雷霆卫谁不认识新任的首领,一一单膝跪地迎接,金以恒由金山儿领头在前,穿过巨石筑就的厚重城墙,一步一行到达城外。
“尊上,属下告退!”金山儿行了一个大礼,果断回城执行命令。
还未到日落,金以恒瞟一眼西面天幕。
旬日前漠狄大军连绵的营寨如今所剩无几,只留几座大帐为精锐驻守逍遥京所用,其余的人马不知踪迹。
中央最大的一座,有人似不经意挑帘而出,见了金以恒,继续迈步,朝他走来。
旷野大风,吹动单侧一条金色绶带,黑发飞舞拂乱脸庞,原本浅淡的笑意变深,如重逢的故友向自己展开怀抱,金以恒怔怔看着野利蒙尘,风从身后强劲吹来,衣袂长发都向前方缭乱飘飘,一股大力推搡自己投向眼前人。
这是梦吗?
“玄尊。”野利蒙尘的声音蕴含独有的清朗和蛊惑。
金以恒惶惶打量四周,赫然发现逍遥京就在身后。
这不是梦。
得到了这个头衔,下一步该怎么做?继续“利用”野利氏,一统中原?好好坐于王座上,与漠狄分庭抗礼?
野利蒙尘不容反驳得把人拉进怀中,金以恒发觉一切都是妄想,自己的命都不在自己手中,全凭一人一念。
军帐里厚毡铺地,几鼎炉火烧得旺盛。
野利蒙尘亲自倒酒,金色酒杯置于矮桌被推倒金以恒面前,“玄尊得偿所愿,本君替你满杯。”他席地而坐,坐姿随意豪爽,眼神在火焰的跳动下忽明忽暗。
金以恒举杯,一饮而尽。
“你我喝过很多次酒,次次都不同。”野利蒙尘看他喝完,不紧不慢得说道,“下一次,要在本君的妙京请你喝酒。”
“哦?”金以恒直接抹去嘴角一滴酒渍,悠然含笑,“不知道下一次是什么时候?”
野利蒙尘远征已过月余,此刻异常有耐心,“若你想,那便是明日?或者后日?”
“都不想。”金以恒直截了当,自斟自饮。
眉心一沉,“由不得你。”野利蒙尘一瞬间内掀翻桌面,五指已摸到了对方的脖颈,肌肤触手冰冷,金以恒的经脉滞塞至此了么?白天刚为他疗过伤,全然无用么。
金以恒冲着咫尺之人问道,“你带我回妙京做什么?”
野利蒙尘闭上眼睛,舔吻淡色的嘴唇。舌尖撬开唇齿,攻伐进入,勾住另一人柔软无助的舌头。
掠夺占有旎旖纵情。
温热的气息萦绕四周,犹如水底溺死之人渴求呼吸,金以恒贪恋得窝在宽阔的胸膛里,不管心意的真假,温暖是真切的。
“中原如今归附本君,你不随本君回妙京,留在逍遥京有什么好?”野利蒙尘的嘴唇汲染了好看的红润,嘴角沾着一滴口津,目光朝下审视那副脸庞。
“中原啊四境不稳,焚花义军,高渝旧地,哪一处都不消停。我留在这里替你‘看’好,岂不妙哉?”盛放过后的明霞花唯有凋零,金以恒展颜欢笑,衣领微皱,正好露出一小段锁骨,引得野利蒙尘手指探入衣下。
“本王想要的是中原安稳么?”玩味的语气反问,把天下走向掌控在手,做为漠狄之主,要强大的中原何用?“你说错了话,本王要罚你。”野利蒙尘的手贴在金以恒胸口,没有发觉自称错了。热流输入体内,缓和了麻木乏力的身体,金以恒强撑眼帘,视线始终不离头顶上方的脸,你早就看出了我是将死之人了吧?
野利蒙尘不动不言,金以恒看了很久,终究敌不过困顿,双眼半睁半闭,轻声回答,“怎么罚?来此地前我粗略算了算,中原能战兵力还有十万,二十万?”
野利蒙尘手中蓄力,惹得金以恒胸口吃下一记钝痛,呜咽一声,犀利的眼神从头顶投来,“不准威胁本王。否则会做出让你很疼的事。”
“珹王殿下不要这么狠心嘛,”金以恒手指拂过野利蒙尘的嘴唇,和当年一人称王一人封盟主的过往时光一样亲昵,他笑靥灿烂,“你舍得罚我,我还舍不得让你疼呢,求你一夜能否圆梦?”
“那要看你展现诚意,”野利蒙尘下一句话还没有出口,金以恒脸色大变,一大口鲜血从嘴里喷出,整个人都软倒在野利蒙尘怀里。
喉咙深处涌出的血怎么都压抑不住,大口大口得吐了出来,鲜血太多,连鼻腔和耳朵都渗出了血滴。“啊!”金以恒痛苦得大叫一声,双手捂住太阳穴从野利蒙尘怀里挣脱,蜷缩在地疼得发抖。
任凭平日处变不惊,野利蒙尘此时心中大动,他想扶起人继续灌输灵力,但金以恒痛苦加剧,身体扭动不停,爆发出的蛮力居然撞开了接近而来的人。
“主上,按您的吩咐,我漠狄旖兰技术最精湛的十名医者已经奉命到达妙京,就等您回去……”石莫潇进帐禀告,他十分不解,主上灵力高强身体康健,要召集那么多医者做何用?难道是为了治疗征战军士,那早有逐鹰派的医者对症疗伤,他按下疑惑甫一进入,就吃了个大惊!那,那个姿势,怎么看都是主上抱住衣衫凌乱的新玄尊正在拥吻。
他捂住眼睛,心里说了无数遍罪该万死,步履后退悄无声息想溜出大帐,野利发现来人,随即抬头呵道,“跑什么!?”
“是!”石莫潇立刻行礼,头低得不能再低。视线前方光芒大盛,比炉火还明亮,维持约莫半柱香的时间,光芒消隐,“都安排好了?”野利蒙尘冷峻的声音传来。
“是!随时可出发返回妙京。”石莫潇察觉主上就站在面前,这才抬头,野利蒙尘脸颊下颚沾了几滴血,他不好提醒,收回视线的同时也看清了新玄尊意识全无软弱无力得倒伏在睡榻,嘴唇四周连同下巴血迹斑斑,衣襟凌乱,一身白衣溅满血迹,气息微弱着实有性命之忧。刚刚主上是把灵力渡给他续命?光芒那般刺目,也只有主上的力量能承受,换了寻常修炼人士,十条性命都不够。
若是先前,主上多半会率先返还都城,统筹天下局势,如今留在逍遥京有何意义?石莫潇觉得他近日行事与先前作风大为不同,下一刻心中大叫该死,怎么能多心主上所做。
“安排车架,本君带他回妙京,即刻启程。”野利蒙尘脸色不佳,其人宛如披上冰霜,探不清他内心所想。
金山儿重回十里徘徊来寻尔朱颀,刚进入正门,一阵劲风扑面袭来,他连忙跃上半空躲避。
“凤教主!你好好看清如今形势!”
“我问你,玄尊去哪里了!”
碧波烟云庄和漱玉教的两位门派之主武斗僵持,凤华尹被尔朱颀分别钳住了左右手腕,本就受伤体力不支,此刻连招术也使不出。两人都想将各自制服,而尔朱颀明显渐占优势。
金山儿连忙阻止他们二人,“凤教主,在下知道玄尊去了哪里。”
凤华尹听闻后,果真朝他投来眼神。
金山儿跳回地面,“尊上他去了漠狄的大营。”
不止凤华尹,连尔朱颀也不掩担忧。
“尔朱庄主,”金山儿双手捧住金印,“这是尊上让我转交你的。”
尔朱颀记得先前金以恒确实想交与自己一样物什,只不过被周知命的突然出现打扰中断,老头只说了几句话有关昨夜的天罗地网阵,又不知道去了哪里,偏偏这时凤华尹醒来,直冲华盖宫中寻找金以恒未果,回十里徘徊质问尔朱颀,才有两人大打出手。
尔朱颀此时见凤华尹攻势收起,把金印接了过来,“这是玄尊的印玺?!”
凤华尹大为震惊,金山儿更是低声惊呼。
原来,金以恒嘱托尔朱颀代行玄尊之权,而独自去面对野利蒙尘的锋芒。
若黎与中原,名义上都归顺漠狄旖兰,野利蒙尘已成天下共主。阮清泠奉其命令,重编若黎残余人马和漠狄精锐镇守逍遥京城外,日夜监视。
顺者苟安,违逆者必死,这是野利蒙尘的告诫,逐鹰派虽然撤回妙京,但漠狄旖兰的力量仍是一把利剑,悬挂中原民众头顶,随时都会劈下。
尔朱颀和凤华尹互相对视一眼,随后移开目光,再无多言。
轻柔的歌声响起,十里徘徊的美人在顶楼吟唱,动荡的都城仅有这一点音符慰籍亡灵。
金山儿跟随凤华尹,“凤教主,尊上说过,不知道该怎么做的时候,就来找你。”
凤华尹凭窗而立。
尔朱颀推开房门。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一切都好乱,我想去找尊上。”金山儿迷茫难过。
“你守好华盖宫。”凤华尹转身面对金山儿。
“那凤教主呢?”
“逐鹰派撤回锁兰山,想必漠狄之主也返回妙京,眼下扶风和燕齐已没有要地可守。”金山儿听见身后传来声音,尔朱颀走进屋内,“我守逍遥京对阮清泠对峙,凤教主请去平江,碧波烟云庄所有人马归你统辖,还有,当心南疆那帮贼寇。”
“不,我守逍遥京,你把南疆扫平,我中原才无后患。”
尔朱颀瞬息之间已经明白了凤华尹的用意,利落点头。
金以恒只身赶赴野利蒙尘帐下,行踪不明。身为中原臣属,唯有尽力铺排,保全实力,期待他早日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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