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神崩溃了,眼里满是血丝,说不清眼眶里打转的那点水光是气出来的还是为自己难过。他像个撒泼的孩子那样冲戚长敛怒吼着:“你明明知道!你知道!你就这么看着我!你觉得这样很好笑是不是?是不是啊?啊?!”
他双眼眨动,一颗极大的眼泪从上下睫毛间滚落出来:“为什么?到底为什么!我究竟哪里招惹你了,你要这么对我!我天天像个畜生一样被你锁在这儿,还要拿给你取乐!到底为什么!”
戚长敛抱臂不动,他很想去为祝神擦一擦眼睛,但十分清楚此时伸手必定会被挠一爪子。
于是他按捺着,平静地开口:“凉宗七步剑,是凤辜教你的吗?”
“去你的凉宗七步剑!”祝神这次直接打断他,以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心态,“你想知道,你去学好了!我凭什么告诉你?你算哪根葱?你给我滚!”
这话显然激怒了戚长敛,祝神还没说完,就看见他皱了眉头。
果然,下一刻,祝神浑身如万箭穿身般疼痛起来,没来得及骂出口的话也哽在嘴里,差点让他咬到舌头。
看祝神痛得跪在地上涕泗横流,总算老实了,戚长敛才向前一步,试着朝他伸手:“祝神——”
“我不是祝神!”祝神一巴掌打开他的手,仰起头时,目光里是赤裸裸的恨,“我是祝双衣,不是祝神!”
戚长敛忍无可忍,扬起手掌扇在祝神脸上:“你再说一遍你是谁。”
“我是祝双衣……”祝神这次跟他倔起来,痛得牙齿打颤也不肯服软,“不是祝神!”
戚长敛又是一巴掌:“你再说一遍!”
“我是祝双衣,不是祝神!”
这回戚长敛的手停在半空,不打了。
他慢慢放下胳膊,眼底森然,点了点头:“好,好。”
说着,他蹲下去,捏起祝神的下巴:“谁给你取的这个名字?凤辜是不是?”
祝神大口喘着气,对着戚长敛,哆哆嗦嗦说不出一个字。
良久,他抿紧了唇,猝不及防往戚长敛脸上吐了口血水,本来要笑,但因疼痛变得面目扭曲,只眼中满是讥讽地说:“我不告诉你。”
“那就是凤辜了。”
戚长敛松手,施施然起身,俯视着祝神,末了拿起桌上那盏油灯缓步离开:“你既然这么喜欢他,就尝尝跟他待在一起的滋味吧。”
他将手里的油灯扔进雪地,灯火瞬间熄灭,烛台倒在雪中。
戚长敛抬手关门,与此同时,房里传出祝神嘶哑凄惨的哀嚎——他既然能控制祝神的痛觉,便能细致到将那样的痛楚造成幻觉。此时屋子里的祝神,大概已经痛到以为有千万条蛇在啃咬他的身体。
惨叫持续了一天一夜,后面祝神的声音弱了下去,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呻吟和呜咽——疼痛并没减轻,只是他的力气用光了。
没多久,戚长敛听见里面撞墙的动静。
他再次打开门走进去,拎起墙角奄奄一息的祝神,从身上拿出一颗裂吻草,举到祝神眼前。
祝神两眼发直地扑了过来,却狼狈地扑了个空。
戚长敛用足间抬起他的下巴,居高临下的问:“你是谁?”
祝神下意识脱口:“祝双——啊!”
他蓦地委顿下去,在地上打起滚来。千万条蛇撕咬他的感觉波涛汹涌,祝神爬到其长脸脚边,死死抱住戚长敛的脚:“有蛇咬我,有蛇咬我!救救我……你救救我!”
戚长敛一动不动:“你是谁?”
“祝双……不,不!”祝神仰着一张毫无血色的脸,慌忙改口,“祝神!我是祝神!”
戚长敛扬起唇角:“你不是祝双衣吗?”
“我是祝神,不是祝双衣!”祝神拖着痛到失去知觉的大半个身体,像抱救命稻草似的抱住戚长敛不撒手,“我是祝神,不是祝双衣!”
身上的蛇似乎快要钻到他的肉里去,祝神感觉自己满肚子都是咬人的蛇,咬得他心肺俱烂,生不如死。
他对着戚长敛的膝盖磕起头来,说话时都直倒抽气:“我是祝神,不是祝双衣……我是祝神,不是祝双衣……”
戚长敛的膝盖上满是斑驳的血迹,那是祝神撞墙撞破了额头弄出来的。
他轻轻踹开他,又蹲下去,把一枚裂吻草送进祝神嘴里。
祝神吃了药,双目逐渐涣散。
戚长敛拍拍他的脸:“接着说,你是谁?”
祝神短暂地呻吟了一下,突然一个激灵,额头抵在戚长敛膝上,喃喃地说:“我是祝神,不是祝双衣。”
“继续说。”
“我是祝神,不是祝双衣。”
“我是祝神,不是祝双衣……”
“我是祝神,不是祝双衣……”
门外的狂风呼啸而过,吹得大开的房门啪啪响。
戚长敛在这样的风声、门板声还有祝神麻木的呢喃声中,抓着祝神的头发,把人拖到椅子边去。
祝神上半身靠着椅子腿,两眼无神,像一具木偶,嘴里不停地重复:“我是祝神,不是祝双衣。”
戚长敛跪坐在他腿间,低头含吮着他的耳朵,一路吻到颈侧,接着撕开他的衣服,沿着锁骨吻下去。
头顶怔忡的呢喃还在继续。
“我是祝神,不是祝双衣……”
戚长敛不以为意地笑了一下,抬起祝神的腿,刚要进行下一步时,忽听上面传来一句:“……不要。”
他先是一愣,随即抬头望去,就见祝神仰面望着屋顶,目光仍是呆滞的,眼角却滑下一滴透亮的泪水。
接着,祝神痴痴开口,声如蚊蚋:“师父,不要啊……”
戚长敛一时失了神,再反应过来时,便是听见门外的喊声了。
风雪萧萧中,有人手拿长刀,伫立于一山漠白。
贺兰破的声音低稳沉静,字字清晰地喊:“戚长敛,滚出来。”
第63章 63
戚长敛是无所顾忌的人。
他打心眼里就不信这世上除了凤辜还有谁能胜过他。
当他听见屋外喊声准备把祝神扔开出去看看时,心里莫名一悸。
于是他走几步又回头觑了一眼:祝神衣衫不整地仰靠在椅子边,神情木然,满身都是幻觉发生时自己在屋子里撞出的伤痕,不像能在他背后翻出水花的样子。
正是这一回头,使他堪堪躲过了门外直朝他面门而来的一把飞刀。
刀尖擦过他的侧脸,在他眼角留下一条细而长的刀口,很快顺着颧骨淌下几滴血来。戚长敛抬手一摸,发觉自己鬓角被割下一缕断发。
而那柄刀——如果他没有回头,应该是已经穿进了他的眉心,此时正不偏不倚钉在他身后的砖墙里。
如此长的苗刀,从远处飞来能插入砖墙而不掉落下去,用刀之人无论刀法还是内力都可见一斑。
戚长敛没有功夫深思,因为下一瞬,一个颀长的黑影闪身到他眼前,以他根本无法反应的速度将他掼倒在地。贺兰破与他近在咫尺,慢慢从他身侧抬起头来,双眼如同黑暗中的两把鬼火,声音更似地狱的幽魂恶鬼,开口都带着一股寒气:“祝双衣呢?”
戚长敛低着眼睛,面上镇定不动,心里却暗自有了一些慌乱与动摇。
这个人的速度太快,快得恐怖如斯,不像肉体凡胎似的,出手竟然更敏捷于他的念力!
正因为贺兰破太过迅猛,以至于他自己都没注意到屋子暗处悄没声息的祝神。
戚长敛不急不缓地同他打太极:“这里没有祝双衣。”
接着戚长敛略略偏头,朝角落的方向敲了敲地板,唤猫狗一般喊了一声:“祝神。”
半边没入黑暗的椅子腿旁响起锁链声时,贺兰破浑身显然一僵。
戚长敛抓住时机,趁此将贺兰破踹翻,举手凝聚念力,一掌下去,几乎是一击便要把贺兰破脑袋打开花的架势。
然而贺兰破在与屠究多年过招的经验下,早就练出非比寻常的打斗反应,没等戚长敛那一招落到自己身上,他猱身而起,踩着桌脚飞步上墙,拔出了那把长刀。
那刀浑身卷刃,腰部还裂了极大一个豁口,其余地方稀稀拉拉的小缺口更是不计其数,不知先前经历过什么,反正早已算不得一把刀了,甚至说它是兵器都算抬举。不过落在贺兰破手里,就算是块废铜烂铁,也是杀人第一的宝刀。
戚长敛的念力面对贺兰破根本没时间发出第二招,他简直是第一次见贺兰破这种功夫比法师念力还快的怪物,两个人相对时,念力使不出去,那就变成了纯粹的肉搏。
好在他在这方面也不算很差,几个来回过下来,除了祝神待的那块地方完好无损,两个人打得就差把整个房子拆了。
慢慢的戚长敛落了下风。
“贺兰公子。”最后一次他被贺兰破抵在墙里,往旁边啐了一口血水,依照着记忆里祝神对贺兰破的称呼这么喊道,“你这小情郎还很称职嘛,我第一次见这么不要命的人。”
“这不是我第一次见你。”贺兰破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死神一般盯着戚长敛,“十二年后,你还会见我一次。记住,我叫贺兰破,下次见面,叫对我的名字。”
“还有,”贺兰破缓缓举起刀,“下次我叫你滚的时候,记得跑快一点。”
他将刀尖对准戚长敛的胸口:“不然,就会像现在。”
——十二年后的戚长敛确实很听话,贺兰破叫他滚他便走了,也记住了贺兰破的名字,还戏称贺兰破“来得很快,只用了七天”。那是他印象中第二次与贺兰破见面,而在那时的贺兰破眼里,两个人却是初遇。
那次见面,对贺兰破而言,只发生在点燃沾洲叹的前夕,是好几个月以前的事;对此时的戚长敛而言,还有十二年。
现在贺兰破的刀刚要刺向他的胸口,戚长敛忽道:“你知道你杀不死我?”
“我知道。”
戚长敛的心不在这副腔子里,就算把他五马分尸,只要心还在跳,他就不算死。
贺兰破说:“可你只剩这一副身体了。”
戚长敛笑笑,转而问道:“你知道祝神快死了吗?”
贺兰破的动作微微一顿。
“做个交易吧。”戚长敛按住贺兰破的刀,“我救他一命,你别斩我的头。”
接着他扬声喊道:“祝神!”
祝神牵动着锁链,从暗处爬出来。
因为帝江锁的长度限制,他只能缓缓爬到明暗交界处,再不能往前,便将额头抵在椅子角,痴愣愣的,一动不动了。
贺兰破看着他几乎被抽空了魂的一双眼,心里像被挖空了一块。
他攥住戚长敛的衣领,如果祝神真被对方控制了,他确实不能在此刻下刀:“你对祝神做了什么?”
“你放开我嘛。”戚长敛邪邪地笑道:“我去救他。”
见贺兰破不动,他又道:“我打不过你,命在你手里,不会轻举妄动。”
祝神其实只是这段时间服用了太多裂吻草,眼下药效还没过,真要说救,一时半会儿也救不过来。
戚长敛同贺兰破说自己要救祝神,托辞是保命。
实则他根本不在乎自己这条命!
等贺兰破略一松手,屋外突然刮起一阵席卷天地的狂风,屋顶被刹时掀翻——风雪也是戚长敛念力的一部分。
他趁乱在风雪中掳走祝神,待贺兰破追杀出来时,他正把祝神裹在怀里,背靠着一块巨大的岩石,身前风雪阵中下了极大念力,虽拦不住贺兰破,却能把人困住一时半刻。
“祝神……”他摇晃着祝神的双肩,逼迫祝神凝聚目光,“看着我……看着我!”
祝神姿态随意地坐在他腿上,因为没有意识,所以任人摆弄。
然而他对戚长敛的声音还是很敏感的,毕竟经历了这么些日子的折磨,再不敏感也不行了。
戚长敛喊了两声,他便抬起眼皮,集中视线到戚长敛的脸上。
裂吻草有短暂的刺激精神的作用,戚长敛顾不得许多,看他神情实在迟钝,一连又往他嘴里喂了两三颗,末了心一横,将带在身上的所有裂吻草握成一把,全倒进了祝神嘴里。
祝神皱着眉,在他怀里挣扎了两下,他便堵住祝神的嘴,一面捏着祝神下颌迫使人张嘴:“吃下去……咽下去!”
祝神吃了,在戚长敛身上冒起汗来,又开始急促地喘气。
这时戚长敛攥住他后脑的头发,命令道:“看着我的眼睛!”
祝神被攥得头皮生疼,因为药效使他对外界感知敏锐许多,此时便察觉出冷来,一边抬头,一边不住地打冷颤。
戚长敛脱下衣服将他裹住,同时掌心覆在祝神的印堂。
祝神双耳发鸣地望着他,只觉得头脑生疼,光瞧见戚长敛两张嘴唇张合,声音却断断续续。
他察觉到戚长敛在抹去他的记忆和七情。
“……明天太阳升起之时,你就会忘记一切。”
“你将无悲无喜,无情无爱,你不会记得所有的恩怨和爱恨……”
他昏昏沉沉听着,眼珠子茫然地晃了晃,只觉得大脑渐渐空白了,什么都不剩了。
下一刻,祝神倏地抓紧戚长敛的胳膊,莫名地恐慌道:“不,不要……小鱼……我还没接他回家……我不能忘了他……我不能忘了他!我求你……小鱼……我不能忘了小鱼!我求你,我求你!”
他的脸是苍白的,唇也是苍白的,那双眼睛却在瞬间涌现出无数的波澜与生气。
戚长敛凝视他片刻,像不懂一个路边随手捡来的孩子为何会使祝神这样看重,就像他从来来不及思考自己为何不肯放过祝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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