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长敛在瞬间追寻到那个地方,借着夜色,他再次看到阔别了月余的祝神。
祝神正从一户人家的屋子里出来,眉眼冷冷淡淡的,一手拿着剑,一手拖着一具尸体——正是才杀了廖二,要把人沉到河底去。
何苦费尽力气拖着人去?念力一动不就好了?戚长敛暗暗地疑惑着,却是不动声色观察祝神的一举一动。
很快,他发现不止自己一个人在暗中观察着祝神,与他有着同样行径的,还有一个贺兰破。
他是不知道贺兰破的身份与名字的,只在监视祝神时偶然得知那小公子叫贺兰,因为对方不是法师,行动上也从不对祝神有过威胁,他只当是倾慕祝神的一个小情郎——这很正常,以祝神的样貌,没人倾慕才不正常。戚长敛没有太把他放在心上。
这次他学会了伺机而动,瞅准时机再一步一步拔掉祝神的爪牙。
很快,戚长敛发现祝神的不对劲。
短短一个多月,祝神又与上次不一样了。他仍是稚气的,眼神清澈,性子机灵,先前那个笑里藏刀、饱经风霜的灵魂恍然间又消失了,天真好动的祝神再次回到了这副身体。
更离奇的是,祝神忘记了所有的事情,连念力也不会用了。
这简直是天赐良机。
戚长敛欣喜若狂,甚至懒得做出伪善面孔,他一步一步,用金钱控制祝神吃上了裂吻草,再利用那个捡来的小流浪汉,让祝神心甘情愿把体内那部分用以抵抗他的念力抽离出去。
最后,他将打断祝神的脊梁,彻彻底底把祝神变成一条不会咬人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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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神送走小鱼那天,天气很好,正是阳光明媚的春日。
小鱼坐在床头,穿着祝神给他洗得一尘不染的衣服,上头还有皂角与木槿叶的香气。
厨房里传出叮叮哐哐的声音,是祝神又在煮鸡蛋的时候不小心把锅碗瓢盆碰倒了。
小鱼叹气,正打算跳下床去厨房看一眼,就见祝神捧着个包好的鸡蛋朝自己跑过来,把鸡蛋塞进他手里。
“现在别吃!”祝神阻止小鱼把蛋拿出来,意识到自己语气太重,便笑笑,“太烫啦。”
小鱼又把蛋完完整整包好。
他两条腿悬空晃着,问:“祝双衣,今天为什么要跟夫子请假?”
“唔……”祝神憋了一晚上没说,怕小鱼不答应,更怕小鱼答应了又反悔,所以拖到现在才开口,“哥哥跟你商量个事儿。”
“什么事?”
“就是……”祝双衣指尖在腿上画圈,思虑好后又低下头不敢看小鱼,怕自己舍不得说出口,“我要出趟远门儿。”
小鱼说:“带我吗?”
“不带。”
小鱼也不是很意外:“那我又去奶奶家吗?”
祝双衣摇头。
小鱼察觉他今早有点异常,便佝着脖子问他:“祝双衣,你要去多久?”
“我也不知道。”祝神闷闷地说,“事情办好了,我就回来了……吧。”
他抬起头,认真同小鱼商量道:“我送你去个地方,你在那里等我,好不好?”
小鱼审视着祝神,心中是隐隐不安,且那股子不安愈发浓重,重得他皱起了眉:“哪里?”
“一个很大的地方,有很多好吃的。”祝神怕小鱼拒绝,缓缓抱住小鱼,把人扑倒在床上,脑袋贴着小鱼的肚子左右蹭着,“求求你了,答应我好不好?”
小鱼摸着他蹭乱的头发,明白这大概是一场很漫长的分别了:“你真的不带我走吗?”
祝神小声说:“我带不了嘛。”
“你说什么?”
“没什么。”祝神仰起脑袋,“我一定回来接你,好不好?”
小鱼思绪清晰,要求先说断后不乱:“什么时候来接我?”
“很快。”
“很快是多快?”
“像你长个子那么快!”
小鱼的脸拉下来。
祝神哈哈一笑,就着这个姿势让小鱼坐在自己胳膊上,抱着人上了路。
到了贺兰府门口,他摸到角门逮着两个小厮,先往人手里递了两块白银:“劳驾,求见一个人。”
两个小厮正闲着无事,靠着门框嗑瓜子,手里接了钱,不紧不慢问:“什么人?”
“屠究法师。”
“屠究大法师?”小厮警觉起来,上上下下打量他一圈,“什么事?”
祝神也不遮掩:“我把小公子送来了。”
小厮一听,急忙往他身后探探。祝神微微侧身,露出路边的小鱼给他们看了一眼。
小厮瞧这两个人打扮不甚入流,偏又能拿出两大块白银,一时捉摸不定,往一侧吐了口瓜子皮,边跑去报信边扭头警告:“等着!要是敢作假,仔细你的皮!”
祝神陪着笑把人送走,又赶紧回到小鱼身边。
分别的沉重感离小鱼越来越近,他观察着今日的形势,预感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看不到祝双衣了,故而再开口,细细嫩嫩的嗓门里就有些呜咽夹杂在里面:“我要是长得很快,你会不会早点来接我?”
“好啊。”祝神努力做出一副眉开眼笑的模样,“你好好长,快快地长,长高,长大,长强壮了,我就来接你回家了!”
小鱼握着鸡蛋,分明不是要哭的样子,眼泪却已经在往下掉了。他的悲伤和面部表情一向是分离的,无悲无喜的眼神下积蓄了许多专为祝双衣而流的眼泪:“不许说话不算数。”
“不会的。”祝神比出拉钩的手势,往翘起来的大拇指上亲了一口,再和小鱼勾上小指,互相按了手印,“你要乖乖的,在这里等我啊。”
他本想借着这个机会抹去小鱼关于他的所有记忆,到了最后还是没有舍得——如果连小鱼都不记得他,他这一生来过便毫无意义。
祝神让小鱼忘了他的模样。
接着他往回走。
祝神不敢回头,怕一回头,小鱼就又记住他了。
小鱼那样聪明的孩子,看过他一眼,就再不会忘记他的。
第61章 61
祝神再睁眼,是在一个很黑的地方。
周边伸手不见五指,干燥阴冷,他蜷卧在地,浑身绵软无力,有片刻的恍惚。
恍惚过后,他就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开始回忆。
他记得自己才把小鱼送到贺兰府门口,因为知道屠究出来,一看到小鱼就能验证小鱼身份的真假,所以不敢在府门前多作停留,赶着屠究出现之前便离开了。
离开后他并不很放心,很怕小鱼不是贺兰府要找的小公子,于是走到隔了好几条街的一处僻静地方,爬到屋顶上,直看着小鱼被人接进府里再没出来才松了口气。
那时已是天黑了。
他又恢复之前孤身一人的状态,由于家中再无牵挂,故而回家的脚步也不再如以前紧迫。
祝神慢慢走着,回到村子里时,戚长敛果然在家中等候许久。
他立时换上一副如丧考妣的神色,斜斜扫了戚长敛一眼,往卧房去收拾包袱。
其实没什么好收拾的,这么几个月他四处流浪,小鱼就是他唯一的家当。如今小鱼离开了,祝神的世界也就空荡了。
可他还是在卧房里瞎转悠,往身上揣好了小鱼编的愈疾神,又拿好自己的剑,四处看看,就是不乐意出去面对戚长敛。
他不找戚长敛,戚长敛就进来找他。
祝神真想戳废自己的眼睛耳朵,这样就能听不到也看不到。
他靠在以往小鱼做课业的木桌上,抱着剑,相当冷淡:“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戚长敛不说话,只是笑。笑着走到他的面前,然后——
祝神就没知觉了。
再有知觉就是现在。他将思绪理了一通,觉得身上回来点力气,便试着撑住地板坐起来,努力半天以后,还是放弃了。
祝神张嘴叹了口气,喉咙里干得发紧,不知自己这是被关了几天。
他下意识咽了口唾沫,喉结滑动时碰到颈下一个冰凉的硬物。
是帝江锁。祝神只能摸出这是个套在他脖子上的一个铁环。
他赶紧又摸了摸四肢,发现自己浑身上下只有脖子套上了这个铁环,而他的贴身衣物里,还放着小鱼的愈疾神。
祝神动了动脖子,果不其然听见锁链牵扯的声音。
他抓住链子微微一扯,估摸另一端是连在墙上,绝非他的力量可以撼动。
他又做出一个吞咽的动作,可嘴里已是连唾沫都分泌不出来了。
“有人吗?”祝神翻身仰躺着,双手搭在肚子上,要死不活地喊了一声,“戚长敛?”
外面风吹得呜呜响,祝神没听到回应,心里一个劲儿奇怪:春日里哪能吹这么大的风?还不带停的。
一时又琢磨戚长敛到底是怎么个想法,把他困在这里,究竟有什么目的。
杀他是不能够,祝神认为这人既然知道什么是念力,还会教他使用念力,那境界必然深不可测,若是要杀他,先前那么多机会,早就杀了,不必等到现在。既然不杀,那也不会放任他活活饿死。
这么一想,祝神先试着用念力挣脱出去——果然不行,于是他果断放弃了挣扎,两眼一闭,又瘫在地上睡了一觉。
哪晓得再一觉起来,身边还是没个人影。
祝神饿得心慌,更重要的是睡不着了。睡不着,他就只能睁眼感受着周围,可周围一片漆黑,而他恰好有些怕黑。
“戚长敛?”他现在说话逐渐虚弱了,喊几个字就要休息一下,“你要做什么就做,别这么关着我。”
外面大风还在呼啸,祝神出了一层冷汗,说不清心里无端的发虚是因为饥饿还是无边的黑暗。
他撑着地面跪起来,在链子所能及的范围内四处摸索,摸到自己的剑,一瞬间安心许多,又往旁边试试探探地伸手,触碰到一片墙壁,就赶紧过去贴着墙壁蜷缩成了一团。
祝神推断这应该是一间屋子,或者是一间暗室,并且修建在地面,还是很高的地面,否则不会听到如此清晰的风声。
他怀疑自己是在某座山上,若是平原或者什么城镇,风声不会没日没夜地持续。
祝神失去了对时间的概念与掌控,这屋子太黑了,几乎是铜墙铁壁,密不透风,一点光也照不进来,白天黑夜也分不清楚。
这次祝神察觉出冷来。是刺骨的冷,冷得他抱紧胳膊,上下牙齿不停地打架,膝盖贴着前胸地蜷成一只虾了,也还是钻心窝的冷。
祝神心想,自己不会饿死,倒是要先冻死了。
他缩在角落里坐了会儿,脖子上的铁环重得他脑袋快断了,于是祝神往下滑去,又躺在地上蜷缩不起。
这会儿该是晚上了,祝神默默地嘀咕,白天不会那么冷。
可黑夜未免太漫长,屋子里一时这么冷着,竟长时间地冷下去了。
祝神喉咙发紧,数次昏迷又醒过来,最后饿得简直想吐。
他张大嘴巴伸出舌头,断断续续发出反呕的声音,却是什么也吐不出来;他想喊人,也没力气喊;想在脑子里翻来覆去地把戚长敛骂一顿,也没力气骂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一想到戚长敛,连恨的力气也没有了。
祝神浑身僵得失去了知觉,脑袋也是白茫茫一片,要不是连一根手指头也抬不起来,他兴许会抱着自己的身体开始啃了。
他的心跳时快时慢,身体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地面,分不清是自己的皮肤更冷还是屋子更冷,不知疲倦的寒风于他而言似乎都遥远得像另一个世界了。
忽然他的耳朵里响起一丝细微的尖锐声,像一根紧绷的弦刺穿他的大脑,那是这段日子以来反反复复出现的耳鸣。祝神没当回事,仍旧一动不动的像具尸体。
直到耳鸣声愈发强烈,且长久不息,祝神的后脑渐渐出现难以捉摸的阵痛。
他皱紧了眉,久违地从鼻腔里发出一声闷哼。
头痛愈演愈烈,祝神开口,喉间传出嘶哑的呻吟。
他太熟悉这样的痛感是怎么一回事,很快他便跪伏着,用拳头不断敲打自己的太阳穴,并将脑门撞向地板。一下一下,磕头声沉闷而连续地回荡在这间屋子里。
疼痛停下时,他流了一头的汗,额头也磕破了血,就是不晓得骨头撞没撞碎。
祝神颤抖着指尖摸了摸脸上的汗,接着把手指送进自己嘴里,心里第一个念头是自己竟然还能流汗。
正当他重复着动作打算再尝一口自己的汗水时,屋门终于开了。
戚长敛提着一叠油纸包慢慢走进来。油纸里甜腻的香味刺激得祝神紧盯不放,再没唾沫,也连咽了几口口水。
外头的光照射进这间屋子,勉强显露出这地方的陈设。
这是间简易的木屋,土砌成的墙,屋子里一桌一椅,在祝神够不到的距离,除此之外再无其他。门口一地雪白,戚长敛带进一股寒气,每走一步便留下一个半湿的脚步,屋外在下雪。
他把那碟子糕点放在桌上,走到祝神跟前蹲下,毫不客气地把手探进祝神衣服,摸了摸祝神的肚子。
突如其来的冰凉感叫祝神佝偻着瑟缩了一下,戚长敛的手总是冷得像从冰窟里拿出来一般。
戚长敛按了按他空瘪的肚皮,笑道:“饿坏了吧,这都五天了。”
祝神垂着脖子不吭声,实在没精力去浪费一点口舌。
戚长敛的手移到他的肋骨,又滑着在他腰上摸了一把:“腰都快饿没了。”
祝神饿得牙酸,如果不是必要,简直不想用力呼吸。戚长敛随便怎么摆弄他,他都没反应。
好在下一刻那只手就离开了他的身体。戚长敛转而向桌子那边走去,拆了油纸包,坐在椅子上,这时祝神便不由自主地抬起头盯着他手上的白糕。
戚长敛慢慢悠悠,从白糕上掰下一个角,做出递过去的姿势:“过来。”
祝神后背贴着墙,看看那一小块糕,又看看戚长敛,架不住饿地舔了舔嘴唇,攀着墙壁缓缓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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