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玲伸手强行揉了揉小屁孩的头顶:“你既然拜入我门下,就是你不承认,我也认你这个徒弟。你要真在意这件事,那……为师以后不提便是。”
说罢不等扶暮雨有什么反应,何玲起身牵了他:“走吧。”
扶暮雨不再挣扎,由他牵着默默在身侧跟着走。
又过一月,师徒二人已经相处的非常和睦,扶暮雨也终于开口叫他“师尊”,不过依旧是干巴巴的例行公事一般,何玲倒也不计较,他之前遇到不喜欢的老师也不乐意开口,推己及人,都一样。
带着总算不闹脾气的弟子修炼结束,何玲边整理衣裙边道:“暮雨,用过午膳后随为师下山走一趟。”
扶暮雨收好修炼法诀,恭敬回道:“是,师尊。”
何玲牵着扶暮雨站在妓院——翠红楼前时,扶暮雨还不觉有异。何玲施了个法诀隐去二人身形带他走进去时,扶暮雨不动了:“……师尊?”
何玲干脆利落地抱起挣扎无果的他,走至翠红楼二楼的走廊处站定,何玲温声问:“看到了吗?”
扶暮雨声音稚嫩又僵硬:“什么?”
何玲一手抱他,一手指向楼下楼上身姿绰约姿容各色的青楼女子:“美吗?”
扶暮雨不答,小脸黑沉,一向清澈的眼眸晦暗不明。
两人身形一晃,何玲抱着他出楼又疾行一段,面前是金黄田地,一群村民正在收割稻谷,面朝黄土背朝天,汗水尘泥糊了满面。何玲又问:“美吗?”
扶暮雨不明所以。
那一天何玲带着扶暮雨看过许多人,除去青楼美妓、朴实村农,街上跪行乞讨的、挥舞汗巾招揽吃客的、学堂中沉浸书海的、法堂上审讯犯人的……何玲带他走遍大街小巷,一遍遍问他:“美吗?”
最后何玲牵着他在一座小桥上停下。桥身不宽,只够四五人并行,铺成桥身的山石缝隙中青苔横生,桥下绿水平缓流过。何玲在桥边蹲下身,扶着孩童的肩膀让他面向桥面:“暮雨,你看这些人。”
桥下有游人小船划过,桥岸有老人吆喝着卖菜卖花,桥上不断走过形形色色或匆忙或散漫的人间客。孩童站在原地认真看过,依旧不明白身边的人想让他知道什么:“弟子愚昧,不懂师尊何意。”
“暮雨,这些人在你眼中都是什么人?”
“皆是众生。”
“不分贵贱?”
“不分贵贱。”
“不分容貌?”
“……”扶暮雨呆愣片刻,仿佛知道了些什么,但又很模糊。
耳边再次听见女子浅淡柔和的嗓音:“暮雨,你母亲没有错,你也没有错。容貌本是上天赠与,应当好好珍惜。你看这世人,忙忙碌碌皆为生存,又真的有谁会去在意路过之人是美是丑?”
“有人非议于你,不过是实力不足只能用此手段。”
“非议之人为何多嘴?因为他们没有,他们得不到。你看这芸芸众生,你会去在意或憎骂无关之人的容貌几何?”
“人心善妒,可是你的就是你的,你又为何要因为善妒之人的几句话厌恶自身的亮点?”
何玲在那天谈话后就去仔细查看了扶暮雨的身世,苍下巅收徒本就要查探底细,他对徒弟背景这件事甚是放心,所以从来没想着特意去看。但是那天终于觉得还是他这个师父的失职,不够了解徒弟,也不怪人家对他爱答不理。
扶暮雨出身商贾,但父亲是个风月场常客,妻妾成群数不胜数,对孩子更是没什么在意的,所以扶暮雨在母亲去世后被人赶出家门也无人理睬。
扶暮雨母亲本是一青楼妓院卖艺不卖身的艺人头牌,在一次出演中被扶暮雨父亲看中,花重金赎身。哪知有情郎并非良人,扶母后为扶暮雨不得不委身人下,倚靠才华与美貌获取荣宠换得母子安宁。
这种环境长大,扶暮雨身边本应各种勾心斗角,不过都被扶母一己之力挡了下来。扶母能做到风月场中卖艺不卖身,手段能力总是有的。扶暮雨安稳长大,在母亲的庇荫下躲过明枪暗箭,只剩下这些挡不住的闲言碎语。
扶暮雨继承了母亲的美貌,被母亲教导着要长成正人君子。他知道母亲琴棋诗画样样精通,才华横溢不输教书先生,却在逝世后还要被人冠以美色惑人的名头。所以他恨他人只看美貌,可自己又确实因为这张脸得到更多善意,他气恼、不愿接受,又被迫接受。他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美貌带来的好处,开始觉得是不是所有东西都是因为这张脸才会有的,他又开始厌恶自己这张脸。
“诚然,有时美貌是祸端,但有时也是利器。可你母亲当真不清楚自己的容颜能够让她失去什么又能得到什么?”何玲将孩童转过来面对自己,温声道:“她爱你护你,靠着容颜能留下你,于她而言已是幸事。”
“你要学会接受自己的样子,无论美丑,是上苍、是父母赠予。”
“你也要清楚,你的实力才能不会湮没于美貌之后。”
何玲揉上他的发顶,语气柔和、带着不可置疑的坚定:“若有人质疑,那就让他用实力说话。我的弟子,终会是最好的。”
扶暮雨懵懵懂懂地听着。
何玲用了许多时日才让这孩子真正认识到长得好看不是错,错的是善妒之人、接受自己长得好看,不要看他人的目光、美貌是利器,要善于运用。
小孩子真的很好哄,心结未解的时候都开始追在他身后甜滋滋地喊“师尊师尊”,心结解了后何玲发现这孩子的心思原来也是很活络的。
早时他稍微起晚了点,扶暮雨早膳直接端到醉袖危栏去;午间想小憩一会,扶暮雨贴心给他盖上薄被;晚些时候要去落秋舍查看,扶暮雨早早知会了琼十去准备。
回扶云峰的路上,何玲看着边走边拿着落叶反复揉捏的小徒弟,叫道:“暮雨。”
“嗯,师尊。”
看着仰起小脸乖巧回应的扶暮雨,何玲又忍不住捏捏他的脸蛋:“真漂亮。”
扶暮雨这回不气了,笑盈盈道:“不长得好看些都抓不着这么好的师尊。”
“……你倒是会用的很。”何玲失笑,揉揉他的发顶。
第18章 贴心乖巧小徒弟
入冬了,大雪落下那一晚,何玲梦中隐约听见屋外风雪交加的声音,清醒了片刻起身走到窗前看了一会,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场雪。
内院的奇花异草有着灵气滋养,并不畏寒,鹅毛大雪簌簌飘洒,夜色中大片洁白很快遮住院中的姹紫嫣红,月光随之落下反射进何玲眼底,他撑在窗棂上感慨,这场雪可真大啊。
吹了一会冷风,何玲睡意消减了不少,但是想到第二天要指导扶暮雨修炼心法,还是抬手关窗准备回去睡觉,手刚刚摸到窗边,忽见廊桥上一点昏黄忽明忽暗越来越近。
何玲眼力很好,一眼就看清是扶暮雨,小小一只随意裹了绒毛斗篷,在凛冽寒风中脚步都被吹的凌乱。
何玲很是诧异,这家伙大半夜的来他这边做什么?但还是快速套上了衣裙取了油纸伞出门。
身边寒意陡然消失,一道阴影将小扶暮雨遮住。伞的作用不大,何玲只能以灵力隔开他周身风雪,伸手拿过他手中的灯笼,狐疑道:“这么晚了来为师这里做什么?”
扶暮雨手中一空,方才注意到面前的人,怔了一下,仰起头呆愣看着何玲:“弟子打扰师尊休息了?”
“没有。”何玲一手执伞,一手提着灯笼给小家伙领进内室。
扶暮雨在门外抖落了一身雪才进屋,何玲收起伞放下灯笼,又去关了窗户,淡粉灵力流转,屋里霎时暖和了许多。
何玲挥手让扶暮雨坐下,自己也坐在床边:“有什么要紧事?”
扶暮雨揉搓着衣袖,白净的脸颊微红:“师尊,明日是我生辰。”
何玲愣了片刻,道:“还未到子时。”
“弟子知晓。”扶暮雨抬头,神色很是凝重,“师尊,弟子拜师后混沌了一段时日,甚至没有给师尊过生辰,弟子……想给师尊补上。”
说到后面,孩童的头都要垂到胸口去了。
何玲笑出声,扶暮雨不解抬头,问道:“师尊笑什么?”
孩子真是很纯真的生物,何玲想着,伸手揉了揉扶暮雨的脑袋,柔声道:“为师不过生辰。”
很巧的是,他与何玲的生日是在同一天,但是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之前的何玲,都没有过生辰的习惯。何玲都要忘了自己的生辰是哪一天了。
扶暮雨更疑惑了:“为何不过?”
何玲不答反问:“你先回答为师,时辰还未到,你现在过来做什么?”
扶暮雨乖巧的有些可怜:“往年都是母亲陪我到生辰日,现在母亲不在了,我想要师尊陪我。”
俊美的小脸委屈又期待的模样让何玲心中一软:“好,为师陪你。”
扶暮雨眼睛霎时亮起:“我给师尊补上生辰礼,今年师尊就和弟子一同过生辰可好?”
何玲不忍拒绝,道:“好。”
何玲并不排斥过生辰,只是没人给他过,他觉得一个人过也没意思,岁岁年年过去,就淡忘了每年还有这样一个特殊的日子。
子时钟声响起,风雪未停。
扶暮雨从袖间拿出了一支精致细长的纯金牡丹发簪,郑重地捧到何玲眼前:“师尊,生辰礼。”
何玲看着,却并未接过,笑道:“暮雨,你母亲可曾告诉你不能轻易赠人发簪?”
扶暮雨茫然摇头:“未曾。”
何玲捏捏他的脸颊,道:“你有这份心意为师便很高兴了,生辰礼就不必了。”
扶暮雨垂下头:“师尊……不喜欢吗?”
“为师自然是喜欢的。”何玲拿起发簪仔细看了看,又道,“这簪子雕刻的很精巧,看得出来雕刻之人很用心。”
扶暮雨来不及高兴,发簪又回到他手中,何玲温和道:“暮雨,男子赠予女子发簪寓意着想与此人结发为夫妻。你虽还小,为师也知你并无此意,但为师不能受之。”
扶暮雨闻言脸蛋涨的通红,握住发簪、无措地张了张嘴,最后懊恼道:“是弟子疏忽。”
“无妨,你有这番心意,为师今日很高兴。”
淡粉灵光闪过,扶暮雨腰间多了一个松柏状玉佩。何玲替他抚平玉佩下的流苏,淡声道:“这是为师给你准备的生辰礼,玉佩里注入了为师一丝灵力,可疏经络驱体寒。”
何玲牵过扶暮雨,让他站在自己面前:“你体质虚寒,常年佩戴可缓解一些。”
“为师愿你岁岁皆平安,年年如青松。”
“生辰吉乐,扶暮雨。”
那一晚孩童缠着他絮絮叨叨了很久,最后揪着他的衣袖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师尊……你真好,帮我打坏蛋。”
听着怀中懂事了很多的小屁孩梦中还在念叨,何玲失笑,掐了掐他的小脸:“是你自己打的,为师不过给你撑腰罢了。更何况,柳逢也不算坏蛋。”
扶暮雨说的是前些日子他在扶云峰的校场落下了帕子,自己独自回去取的时候被人堵住的事。那时他已经知道长得好看不是他的错,自己默默拿起了桌上的帕子塞怀里,没有理那个人在身后的莫名敌意。
“扶暮雨!你不就是因为长得好看了点才被三长老收入门下的吗?”
“你实力不如我,凭什么你就能当亲传弟子?”
身后之人动静太大,校场里外陆陆续续有人看了过来,扶暮雨回头,漠然道:“因为我长得比你好看。”
“……”那弟子一噎,不对啊?不是说这家伙很介意别人说他是靠脸的吗?
身后传来柔和的嗓音:“暮雨。”
扶暮雨转身行礼:“师尊。”
周边弟子也均行礼:“三长老安。”
何玲“嗯”一声,抬起芊芊素手指向那名叫嚣的弟子,淡淡道:“和他打一架。”
“师尊?”扶暮雨诧异。
何玲向扶暮雨摆摆手,问那名弟子:“没记错的话,你就是入山门选拔中夺得一甲的那名弟子吧。叫什么来着?”
那弟子一拱手,恭敬答道:“是,弟子柳逢。”
“予故人柳,盼来日逢。倒是个好名字。”何玲笑道,看着那弟子微红的脸颊又道,“我这人做事向来随性,你说的不错,我自然喜欢更好看的徒弟。但不意味着我的徒弟除了好看一无是处,你既不服,便和他打一架吧。”
周遭弟子都面容呆滞,苍下巅禁止私下斗殴,不过既然是三长老说的,那应该不算吧?
何玲先行走向校场,扶暮雨和柳逢也急忙跟上,周围围观的弟子也想去凑个热闹,都哗啦啦跟去了。
何玲在校场台上主位优雅坐下,素手一抬,撑在桌上闲闲支额,对场下准备的扶暮雨道:“暮雨,十招,不可少,亦不可再多。”
当年入山门的弟子大家多少对前三甲还是有点印象的,也都知道三长老挑了三甲回去做亲传弟子。
苍下巅已经很多年没有掌门或长老要收亲传弟子的消息了,是以今年很多孩子都跃跃欲试,总想着冲一冲拿下一甲就能稳进三长老门下,谁知三长老居然挑了第三的。一甲二甲不服气也正常,也有很多替他们惋惜的其他弟子们,所以周围围观的人是越来越多,都想看看到底谁能胜过这一场。
结果出乎众人意料,却不出何玲所料。
扶暮雨可以说是摁着柳逢暴打,师尊说过,对不服的人打架的时候不能留余地,扶暮雨不敢留。但十招出去也果断停手。
扶暮雨一拳将柳逢击退数十步,乖巧抱拳:“得罪。”
柳逢还鼻青脸肿愣在原地,就见扶暮雨乖乖走到何玲身边。何玲伸手拍拍他的肩:“不错,没有给为师丢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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