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霖怀疑顾九乘这几天没少折磨这群孩子,短短几天都有心理阴影了。
他刚至无望殿外,脚步缓了一下,就听见里面一声怒骂:“来了还不赶紧滚进来。”
何霖从容不迫稳步踏进,先去看扶暮雨,后者也回望过来,何霖微微一笑。
顾九乘的语气冰冷:“你笑什么?!”
“……”何霖收敛了笑,觉得顾九乘现在脾气确实不怎么样。扶暮雨眉眼满是无奈,垂下眼睫。
何霖俯身拱手,十分诚恳:“何霖知错,前来认罚。”
顾九乘冷哼一声:“你们师徒二人认错倒是都很快,我还没说你们错,自己就先认了?”
“掌门大度,愿意带何霖回苍下巅,那自然有什么错也是掌门说了算的。”
顾九乘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看来你今日心情不错,都我说什么是什么了。”
何霖挑眉,不经意间瞥了一眼微愣的扶暮雨,道:“百废待兴,浮海若生的事情也尚未有眉目,何霖不敢心情太好。”
顾九乘气笑了:“等你们醒了再去浮海若生?给许有生机会跑么?”
何霖没有太意外:“他在苍下巅?”
顾九乘还没回话,扶暮雨低声道:“他自尽了。”
何霖面露疑惑。
扶暮雨道:“幻境中浮海若生的损失最为惨重,他们的弟子门生不敢向剩下三派求援,许有生恶事没少做,却又是一个一心为山门的掌门,大约是见门生弟子因他缺了庇护,内心不安,也可能是知道幻境被破后也逃不过去,干脆自尽谢罪。”
何霖嗤笑一声:“倒是叫他死得痛快了。”
顾九乘眼神锋利如刀:“是,你们师徒二人距离死得痛快也只差一步。”
扶暮雨垂眸不语,何霖沉声道:“不会。”
大殿中沉寂了片刻。
何霖斟酌半晌,看向扶暮雨道:“你先回去,为师与你掌门师叔有事相商。”
扶暮雨下意识问:“何事?”
他语气中透出一丝不安,何霖笑了一下,拍拍他的肩:“回头再与你解释,别耽误你掌门师叔的时间。”
何霖目送着扶暮雨离开,直到顾九乘的声音响起:“商量什么?”
何霖转身,长拘礼:“顾掌门愿意收留何霖,何霖感激不尽。现下诸事已了,‘三长老’这个位置,何霖已经鸠占鹊巢十二年,也该归还了。如若日后顾掌门有需要,尽可传唤,万死不辞。”
“……”顾九乘看向他腰间的长剑,突然问道,“你还不知夺舍之事怎么洗清的吧?”
“?”
何霖道:“洗清?”
“二师兄在定旋门休养那段日子,有幸去他们藏书阁一览。一本古书上有记载一个现象叫‘附灵’,据说是游荡的灵魂与空壳躯体十分吻合时会出现类似借尸还魂的情况,不过从古至今无人见过……直到你出现。”
何霖一时愣神,终于清楚幻境中胆敢跟着他的那群弟子勇气来自何方。
顾九乘道:“天意如此,你确实占用这个位置十几年,却也帮苍下巅安稳了十几年……我不是什么善人,那几个孩子,最初也是我用来试探你的,是随时能被放弃的棋子。”
“……”何霖沉默着,没有搭话。
虽然理解,可那几个所谓棋子,当初都是天资出众的孩子,后来是他用心教导成人的徒弟……
“好在你并没有让他们成为弃子,这些……也算是我欠你们的。”顾九乘叹了口气,“他们是苍下巅的弟子,你也会是苍下巅的三长老,言尽于此,你回去吧。”
沉默良久,何霖拱手告辞:“无论如何,何霖多谢顾掌门。”
顾九乘埋首在成堆的公文卷宗后:“回去带那几个孩子改改性子,不要叫他们学的同你一般疯。”
何霖走出无望殿,穿过山间石阶,看到了云台上静静等待的青年。
千年银杏高耸入云,延伸出满地金黄。
他走过去,看见青年有些不自在的神色,笑道:“怎么了?等的不是我?”
扶暮雨耳根泛红,避开了他的目光,低声道:“没有,弟子是在等师尊。”
何霖侧身,示意他到身边来:“那你等到了,我们可以回去了。”
扶暮雨一震,继而垂眸应了。
两个人并排而行,都没有再说话。走到醉袖危栏,扶暮雨在门外站定,何霖察觉到了,转身问道:“不进去?”
扶暮雨有些犹豫:“弟子……”
何霖道:“你犯傻前留的那封信,现在还在里面的桌案上,我尚未拆开看。”
扶暮雨瞳孔微颤:“师尊未曾看过?”
“嗯。”何霖看向他的目光温柔,“哪里来得及。”
扶暮雨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脖颈处却已经泛起绯色。
何霖伸手拉了他进门,又反手关上,嗓音低缓:“写了什么,说来我听听?”
扶暮雨背靠假山,掌心按在身后,曲起的关节泛白,垂着眸不敢与何霖对视:“弟子……”
挤出两个字后扶暮雨又陷入了沉默,脖颈那片绯色逐渐蔓延至耳后。
何霖极其有耐心地等着,唇边始终噙着笑意。直至扶暮雨窘迫到偏过头,一副想逃又不能逃的模样,何霖才道:“还是我去自己看吧。”
说罢他转身就要进去,又被人拉住了:“师尊。”
扶暮雨困窘中带着无可奈何,深吸了一口气后才抬头看向何霖:“当日本是以为师尊已经看过信,弟子那时心境不同,所言甚是直白……师尊当时所说……可是真心话?”
何霖愣了一下,不免心疼:“你觉得我是在哄骗你?”
扶暮雨的眉眼疏朗,没有笑意时总显得冷冷清清,让人有种可望不可及的感觉,而现在这个人站在这里,又是忐忑不安的。
何霖很轻地叹了声,抬手扣住那人的后脑拉近了,是一个带着安抚的吻。
他的嗓音发紧,在青年耳边低声道:“暮雨,我爱你,在很久以前,也会在从今以后。”
何霖一直认为,是自己目送着徒弟们远去,可他从未知道,在扶暮雨眼中,他留下的一直是背影。
这个倔强的人,从少年走至青年,一直在追逐的,都是他的身影。
要忙的事情还有很多,但晚间伍武还是在小厨房做了几道菜。
何霖看着黑石下仅剩的三坛酒,扣着黑石的手指弹了几下,都拎了出来。
他提着酒走至小厨房前,还未抬手推门,已经有人拉开了,扶暮雨垂眸看向他手中,很自然地接了过去。
寒若放下碗筷,看了过来:“师尊来的刚好,饭菜都备齐了,就差您这两坛酒了。”
何霖笑道:“都少喝点,最近有得忙呢。”
四人依次落座,伍武舀了两碗骨汤放在何霖和扶暮雨身前:“师尊和大师兄伤都刚好,酒还是少喝些。”
寒若笑意更甚,抬手端起酒碗,轻飘飘的手感却让她猛地一顿。
何霖揭了酒封,给她倒上一碗:“为师给你满上。”
伍武看了一眼满桌的菜,热气腾腾,都是他练了最久最拿手的。
扶暮雨接过何霖手中的酒坛,给伍武的酒碗倒满:“师尊喝口热汤,驱驱寒气。”
灵眠台前,被烈火灼烧过的地面有着灵气滋养,重新焕发出生机,傍晚微凉的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酒香。
草木繁茂,宁静祥和。
次日,何霖刚推开内室的门,就看到了廊桥上提着食盒的扶暮雨。
“师尊今日起这么早?”
何霖点头:“今日下山一趟。”
扶暮雨来到他身前:“是很要紧的事吗?掌门师叔想让师尊与我去顶源山检查一下魔王封印。”
何霖笑着:“是个要紧的事,但不影响,用完早膳我与你同去。”
两人查完封印已是申时,何霖想着还早,刚好下山看看,结果发现镇上还未修缮好,还有不少流民,但这边偏远,四大派还未顾得及。
扶暮雨走不动了,何霖随处找了个勉强能住宿的地方,客栈掌柜自顾不暇,刚把店里修整得勉强能看,还没有开店,一看两人是苍下巅的仙师,忙不迭收拾了一间客房出来。
“两位仙师莫怪,我这店里也就刚把大堂修理出来,那群魔物走到哪儿毁到哪儿,这也是唯一一间还能挡风的厢房了,其他的多多少少都还有些问题,我尽快再修理一间出来。”
掌柜的年过五旬,颤颤巍巍又小心翼翼,扶暮雨实在看不下去,温声道:“我们只需要一个能落脚的地方,好坏无需在意,若是让您因此乱了计划,倒是我们叨扰了。”
掌柜慌道:“不叨扰不叨扰,那二位仙师自便,有什么需要尽管说。”
扶暮雨道:“眼下确实有一件事需要麻烦您——您这里修缮需要什么,以及外面的人,或是这邻里街坊,有什么需要都可以和我们提,我们尽量帮你们解决。还麻烦您和他人说一声,只需找纸笔记录下送过来便好。”
何霖看着扶暮雨将掌柜送出门,又回头看他:“师尊不是有要紧事?既如此,师尊不必在此等弟子,这附近没有其他弟子门生能赶过来,怕是得耽误几日。”
何霖伸手关上门,笑道:“若比起来,自然是你更要紧。先休息一下吧,待会儿事情可就多了。”
扶暮雨怔了一下,耳后泛起一片红,和声问道:“师尊要办何事?”
“还欠着你一次夜饮,本想出来看看有没有好酒,现在看来,怕是得回去找你师弟学学酿酒。”
扶暮雨莞尔:“那得提前叫师弟先去学学了。”
何霖说的没错,这些人需要的东西太多,两个人看得眼花缭乱。
且因为镇子本就偏远,加上无端的变故,硬是凑不出几张能记事的纸张,最后干脆能写字的东西都写上送来,沾满了墨汁的破布一堆,更多的是二次利用的书本,墨迹堆叠着,光是分辨字都需要花上一些功夫。
两人耐着性子看着,直看到月上树梢,分分捡捡。
何霖支着额,又看了一块破布后阖了下眼,道:“先紧着吃住,其他可以往后推。这附近别的城镇也是,明日再叫寒若调些弟子去别的偏远地区看看。”
扶暮雨应了一声,烛光打在他身上,在他眉眼间落下一道阴影,何霖看了过去,久久没有挪开视线。
扶暮雨又看完一本杂乱的书,放在一边,又去拿了一本打开。
何霖倒了两杯温水,还没有推过去,就见扶暮雨忽地脸色一变,碰到烫手山芋一般猛地将那本书扔了出去。
动作之大让何霖很是诧异:“怎么了?”
那本书被丢在地上,哗哗散开,何霖说着就要看过去,手却被扶暮雨拉了一把:“污秽之物,师尊……”
杯中水洒了一桌,何霖抬眼看向扶暮雨,后者面色泛红,艰难吐出后面两个字:“别看。”
“……”何霖不是真的古人,几乎瞬间就猜到了那是什么,不由得失笑,“可若不看,怎么知道那上面都记了些什么需要?”
扶暮雨呆滞道:“叫他们找别的再写一遍。”
“这会儿犯傻了?”何霖指尖在他手背点了点,“他们岂非是不知道哪些是不好给我们看的?大约是真的没有别的能记了,你再打回去莫不是让他们难堪?”
“可……”扶暮雨抬头对上何霖的视线,欲言又止。
何霖从容起身,去捡起地上的册子:“我来看,你看别的。”
扶暮雨缓了许久,何霖已经在他身边坐下,面不改色翻看起来。过了片刻,他听见扶暮雨轻声道:“师尊。”
“嗯。”凌乱的笔迹下夹杂着五花八门的动作图,何霖内心哭笑不得,面上又一片淡然。
“情毒……难受吗?”
扶暮雨的声音很轻,何霖顿了一下,如实道:“难受。”
“那为何……”
何霖抬眼看向扶暮雨,见他一脸为难,笑道:“为何不自己纾解?”
扶暮雨的脸腾地红了一片,垂下眼帘不敢看他,低声道:“师尊清心寡欲,是弟子妄言。”
何霖眉尾一动,倾身凑了过去:“你怎知为师没有试过?”
扶暮雨抬头愣愣道:“师尊知道?”
何霖笑意更深:“为师知道的很多,暮雨想学吗?”
不等扶暮雨回答,何霖已经吻了上去。
这次不同之前,何霖吻得强势,让人无法抵抗,扶暮雨一时招架不来,手脚发软,却仍笨拙地努力回应着他。
胸前的衣襟被紧紧揪住,何霖抬手覆上,按揉安抚着,又引着到了自己腰际。那只手细细颤抖着,指尖被引着挑开衣带。
扶暮雨不经事,又很是胆大,有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猛,上下胡乱摸得何霖呼吸凌乱,不得不强压下那只手:“都是要还的,暮雨。”
扶暮雨眸光散乱,映着烛火摇曳,有些迷糊:“嗯?”
何霖呼吸一滞,细碎的吻从额间向下,跌跌撞撞的步子止步于床榻前。扶暮雨阖眸咬着唇,被何霖俯身撬开。
匀长的十指相扣陷进交织的墨发中,何霖的耳边被细密地亲咬着:“……师尊……”
……
清晨的鸟鸣声总是格外欢快,两人站在桌前看着被水浸透的那几页画册,劣质的墨汁早已晕染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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