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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惑(古代架空)——四腔心

时间:2023-11-29 10:04:18  作者:四腔心
  整日没能休息,盛鸿祯早就有些疲累。四十的年岁早不复少年时精力旺盛,对倦意便也愈发的敏锐。
  “事情已成定局,多思也无异。”盛鸿祯揉了揉眉宇,慢慢开口,“眼下最重要的当是锁死风声,待明日回禀陛下才是。”
  到了这般田地,谁最想杀了顾七不言而喻。可万事讲究证据,仅凭空口白牙不能服众。只盼那杀了顾七的狱卒能吐个干净,莫要是个硬茬。
  花坊灯笼初上,因着闲步而来的富家子弟渐渐热闹起来。饮酒奏乐声夹杂着落在悯河上惊扰了映在河里的浮光。
  “深院静,小庭空,断续寒砧断续风。无奈夜长人不寐,数声和月到帘栊……”
  外面越热闹越衬得二楼的雅间内有些寂寥。一曲终了,司然掌心轻放于弦上,略微垂首掩去大半面容。头上的坠珠流苏在发髻间颤微微晃动。
  她生的闭月羞花好样貌,浅青的交领上衣配着红罗裙。十分明艳的颜色穿在她身上却多了孤寂意味。
  贺牗双眸未睁,手里转着个酒杯,还沉浸在绕梁余音里。过了片刻才说:“捣练子。啧,这曲儿太愁闷了。”
  “可是贺大人听的入神。”
  司然抱着琵琶,忽地展了笑颜。
  寻常人对她的花笺都是难求一张,更何况是笑容。虽然零落风尘,但她并不想过的卑微。
  酒杯被转了个圈随意扔在桌上。贺牗食指轻点桌案上的花笺,俯身凑近了些。
  “我倒是更想知道那顾以安十五六的年岁怎得入了你的眼。”
 
 
第5章 决意
  投过来的目光带着探究,欲把掩盖在温柔之下的私密全部看透。司然与他四目相对许久,才嫣然一笑说:“前些日子有两位贵人都想听我的琵琶,司然不过乐妓,哪一个都得罪不得,便出了个谜,‘春风一夜到衡阳,楚水燕山万里长。莫道春来又归去,江南虽好是他乡’。”
  听到此处,贺牗大致已经想到后续。想来顾九是傻人有傻福,误打误撞捞了别人的好处。那两位贵人又知他是侯府的人不敢多说什么。
  他笑的没个正形,甫一拍掌道:“好一个大雁。不知这谜底撞到了顾九是不是巧合?”
  司然扶正了酒杯,又斟了酒呈上,“自然是顾小郎君聪慧过人。”
  酒水清冽,贺牗的酒量也不差,但他没有接,笑意悄然收敛叮嘱,“凡事要耐得住性子。”
  纤纤玉指慢慢勒紧了琵琶弦,吃了痛也不肯松开。人人都道司然姑娘靠着琵琶名动京城,可谁又知盛名之下,她有多厌恶这把琵琶,更厌恶弹奏它的自己。
  勉强装出的柔笑变作漠然嘲讽。
  “贺大人放心,忍了十余年,总不差这一时。”
  每当记忆里的血迹和哭嚎渐渐模糊,她又总会在午夜梦回时惊醒,把不堪的过往和恨意重新凝聚刻在骨头里。
  未多时,她又伸手摸了摸对方挂在腰间的铜钱,调侃道:“倒是大人竟也十分能忍。”
  那铜钱不过普通的样式,还是先帝时的嘉元重宝。许是时日久了,上面生了点绿色铜锈,又被贺牗闲来无事摩挲的黑亮光滑。
  贺牗隔着衣袖拉开她的手,把铜钱小心翼翼握在掌心,佯装愠怒,“竟打趣起我来。当时少不得拜你所赐,害的我好苦。”
  这话是又把旧账拉出来说了,听的司然直“啧啧”叹声,胳膊撑在桌面上故意对着这人耳根处厮磨。
  “我可打听清楚了,虽然盛相已有绝了续弦的念头,可是仍有女眷仍不怕克妻之论闹着要嫁与她呢。”
  倒不是那些小娘子想不开,实在是盛相的样貌和实力摆在那。
  盛鸿祯二十有四便中了进士,年纪轻轻蟾宫折桂不说,早在之前就因为写得一手精炼犀利的好文章名声在外。春闱未开始,就有人断言状元非他莫属。更有“其风流未之有比”评价。
  不知是不是名字取的好,磋磨到今日,这人的官路也算顺畅。得了先帝青眼被重用,又是小皇帝的老师,自然要比文武百官都要亲厚。
  盛鸿祯最风光的打马游街历历在目,手里的铜钱都莫名烫了手。
  没有人知道,当朝的御史中丞同那些小娘子一般肖想着盛相。
  带着香料的热气吹的面颊发痒,贺牗往旁边挪了些许,坐的规规矩矩。
  “司姑娘竟也是爱八卦之人。”
  他嘴角无意识上扬,显然心情颇好。
  瞧见对方耳根处不甚明显的绯红,司然不留情面地笑出声。
  若非这小小细节,她差点真的以为贺牗的面皮比城墙还厚。
  等上了岸,贺牗耳根的余热还没散去。他无视殷勤凑上来询问司然的顾九,坐在毛驴上支着脑袋出神,连新得的金丝雀也不看了。
  “贺牗,贺牗——”
  顾以安唯一一张花笺送了人,委实也心疼的要命,奈何还是雀儿最得欢心。可他又眼馋的很,哪怕听这人说说也是好的。谁知对方活像个怀春的小娘子,看的他直起鸡皮疙瘩,只好对着耳朵大喊。
  “去去去。”
  贺牗耳朵震的欲聋,把人粗暴推开,掏了掏耳朵才没好气问:“叫魂呐?没大没小。”
  夜市要比白日都热闹许多,人群嘈杂,孩童围在货郎身边走不动道儿。那货郎陈旧的衣裳挂在干瘦的身躯上,恍若风一吹就能倒,帽子上插着的小玩意儿引得孩童争相伸手去够。
  毛驴被挤的有了脾气,哼哧哼哧地表达不满。
  顾九正要损上几句,又听贺牗忽地发出声不相关的感叹。
  “烫手。”他说。
  “什么?”
  两个字稍纵即逝,顾九以为自己听错了。然而这人并不打算解释什么。
  贺牗侧身望着百姓的灯火和热闹,因为刚下的决心忐忑紧张而又兴奋。
  盛鸿祯就如烛火和骄阳,哪怕碰一碰也能被烫到。但他贺牗偏不信,要把骄阳笼在怀里。
  翌日,天色阴霾,雨势渐大。常朝从四更天开始,到了近晌午才结束。天气恶劣,许多官员受不得苦,便也告假待在家中。
  守在门前的小太监看起来刚进宫不久,但机灵的很。盛相的脚还没跨过门槛,伞就已经撑好了。
  杜介眼底乌青一片,昨晚定是没睡好。却也不怪他,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杀了,换谁都睡不安稳。
  “劳累盛相。”
  皇帝让盛鸿祯插手不过是图个安心和做给别人看的公正,主要还是刑部和大理寺干活。现在因为一时疏忽,倒给人添了麻烦。杜介越想越愧疚。
  昨日奔忙,纵使晚间睡的着,疲惫还是没有消磨完。但盛鸿祯的精神可要比霜打茄子的杜介好上不少,也镇定许多。他缓声道:“无妨,当务之急,还是告知陛下,再商量对策。”
  二人走在茫茫雨幕中,即便有伞,衣摆上还是不免被溅湿。遥遥地有人高喊。
  “盛相公要去见陛下?”
  贺牗也撑着伞走过来,目光自动忽略杜介,盯着盛鸿祯问。
  两把伞凑的近,伞檐上的雨水顺势流下。虽然撑伞的小太监及时发现,把贺牗的伞拉开些许,仍然无法改变盛相肩处衣料被打湿的结局。
  目光里的脸皮笑的友好。盛鸿祯扫了眼肩膀处的深色印记,没给好脸色,不喜不怒道:“宫城的道走不下一个御史中丞了?”
 
 
第6章 合谋
  文朝是大国,处处都透露着大气,宫城的道宽阔的并排放百个贺牗都绰绰有余。但三人还是可怜巴巴的挤着数块砖走到延和殿。
  盛鸿祯移开些许,贺牗就又默默紧挨着。只苦了走在最里面的杜介,半个身子都在伞外晃荡。他板着脸动不动就咳嗽两声,希冀能找回某人的良知。可惜他都把自己咳成肺痨模样了,也不见贺牗能有点眼色。给他撑伞的小太监听不下去了,满脸钦佩感叹。
  “杜大人辛苦。”
  这时节多雨,但外面的潮气被殿内的熏香驱散的没留下半点儿。三个人带着来时的满身水汽,刚进了门,仿佛都把里面的温度拉低了几度。
  小皇帝抬眼看去,水汽裹挟着春雨里的冷意似乎瞬间沿着地板袭来,让他只穿着云袜的双脚不由得瑟缩。
  “诸卿何事?”
  盛鸿祯不动声色环顾四周的内侍,垂眸道:“请陛下令闲杂人等回避。”
  博山炉的香料还在熏着,木香味儿在关了门的殿内愈发得浓重。四人没有因此头晕脑胀,反而清醒的不得了。
  赵献越听越拧紧眉头,最后起身惊道:“怎会如此!”
  他不过十余岁,算起来没比顾九大多少,超乎年龄的老成在尚且存有稚嫩的脸庞上有种格格不入的滑稽,但没人觉得喜感,更没人有心思去关注。
  半边衣裳都湿了,未干的布料挂在身上冷到了骨头里。杜介耸搭着眉眼跪地,“臣看管不力,请陛下责罚。”
  人是在刑部死的,杀了顾七的也是他刑部的狱卒。无论他知情与否,都脱不开罪责。
  嗓音因着方才故意咳的久了,嘶哑的有点厉害,配上近些日子彻夜处理公务熬出来的眼底乌青,无端营造出抱恙在身仍要坚持当职的良臣形象。
  顾七死了着实令人猝不及防又棘手。赵献心中烦乱,视线落在杜介的“病容”上,呼之欲出的训斥终究咽了下去。半晌才释怀了些,叹声道:“刑部尚书起吧,还是商量对策紧要。”
  一番话倒叫贺牗乐了,心道小皇帝不愧是盛明湛辅佐的,说话的方式和语气都学了几分走。他还发现,小皇帝心情好的时候都是“爱卿,诸卿”的喊,心情不好就直接称呼官职名,瞬间拉出距离感。
  短短片刻,杜介脑门上汗津津的,仿佛被大赦般小心翼翼起身,半个屁股重新坐在御赐的圈椅上。
  “陛下,顾七不能死。”盛鸿祯适时开口。
  比起赵献的烦躁,杜介的惶恐,他的表现太过沉稳,被正没个定数的小皇帝当作海上浮木牢牢抓住。
  他说:“朕岂能不知……”
  对上老师,说话都带了隐隐的楚楚可怜,和对待杜介天差地别。
  按照律例,顾七不死也要褪层皮。就因为身份特殊,留着要钓“大鱼”,赵献才迟迟不表态。然而被一个不起眼的狱卒就将计划打乱。
  见小皇帝烦乱之下没能立即领会盛鸿祯深意,贺牗用眼神环顾四周示意,轻声提醒,“陛下,只要咱们捂的紧,顾七会好好地活着。”
  尾音落在“活着”二字上,霎时点醒了隔雾观花的赵献。外面的雨有下大的趋势,他的心情却明朗起来。
  最麻烦的顾七暂且解决了,杜介同盛鸿祯已有起身离开的心思,贺牗雷打不动坐着,突然道:“陛下,臣有要事。”
  赵献的龙臀欲起不起,委委屈屈又坐下,“说罢。”
  杜介和盛鸿祯也停了动作,露出探究神色。
  贺牗板着脸揣着袖子又说:“臣要说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什么意思就差摆在明面上。
  刚踏出延和殿,杜介嘀咕这个御史中丞贺牗有什么要事非要赶人,就连盛相也未能听上两句。
  “盛相,杜尚书稍等片刻。”
  一个生的白净的小太监撑伞疾步而来,空出来的胳膊上搭着件披风,临近了才喘着气传话,“劳烦二位大人在偏殿稍坐片刻,等贺中丞出来了,陛下会派马车相送。”
  官员的宅邸大多都是聚集在一片,下了常朝总有那么几个同路。现下小雨变中雨不说,下的没个停的势头,就算撑伞也必然会湿了鞋袜。
  说罢,小太监把披风替杜尚书披上,和善笑了笑,“陛下忧心大人病体,特赐披风一件。还望大人注意身子。”
  杜介握着搭在背上的披风心情复杂。
  皇家的吃穿用度处处透露着低调的奢侈。哪怕正值春季,偏殿也是空荡荡的只有当班的内侍,就因为落了雨较平日冷上些许,地龙便仍烧的暖和。二人穿着鞋袜站在里面不多时就冒了汗。热气源源不断的从脚底涌至全身,盛鸿祯盯着地面并不觉得舒畅。
  小皇帝同贺牗倒也没说多久,三人再次见面的时候,贺牗胳膊上也搭了件披风,乍看平平无奇,细观暗绣了梅花纹。对比下来,杜介身上的那件当真是走的质朴无华风格。
  杜介扯了扯披风抑制不住发酸,“贺大人也抱恙在身?”
  “非也。”贺牗扔下两个字,就把目光转向身边的盛鸿祯,伸手递上披风,“被地龙热出汗再吹风易染风寒,下官擅自做主,替相公在陛下那处讨了个恩典。”
  马车早就备好,只等着他们动身。杜介猛地被酸的牙疼,干脆先在宫人搀扶下上了马车。
  怪事,明明再普通不过的同僚互相关心的言语,偏偏惹人嫉妒的很。
  坐在马车里思来想去,杜介自顾自闷闷道:“不就是披风么,谁还没有了。”
  盛鸿祯被迫受下披风。再怎么不待见贺牗,也不能不待见御赐的物件。
  马车宽敞,容下三人绰绰有余。通身朱漆,饰以五彩绘锦帘。里面更是别有洞天,桌案笔墨齐全,甚至茶水糕点都备上了。
  先前咳的嗓子发哑,杜介早就给自己倒了茶水,已喝了半杯。他和贺牗面对面而坐,中间冲着锦帘的正是盛鸿祯。
  出了宫城,地面不似方才平整,纵使马车里垫了狐皮,还是能察觉到颠簸。街市的吆喝声渐渐清晰杂乱,较肃穆的宫城多了人味儿。
  贺牗随手掀起窗子的锦帘,就瞧见街巷深处的柴火堆边依偎着一个衣衫破烂的乞丐。这场润物的春雨对他来说极其难熬,尽力蜷缩起来拢住身上仅有的暖气。
  “宫城的偏殿无人却烧着地龙,天子脚下还有人连把遮风挡雨的竹伞都没有。”
  外面阴沉沉地,马车里也暗的看不清每个人的细微神色,但贺牗知道盛鸿祯一定也瞧见了那个乞丐。
  茶水暖着掌心,茶叶的清香在喉中经久不散。杜介小声提醒,“贺大人的表字似是‘儆言’?”
  贺牗拿了个茶盏给盛鸿祯也倒满,不疾不徐应下,“御史台若是也处处‘儆言’,那如杜尚书等朝臣岂非要不敢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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