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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惑(古代架空)——四腔心

时间:2023-11-29 10:04:18  作者:四腔心
  眼睛闭上嘴巴合紧,不代表某些事就不在了。鸵鸟老龟都装不得。
  盛鸿祯闭目养神,不参与他们打口水仗。昨日本就劳累未能休息好,今日还要继续处理死去的顾七。此时能歇息就歇息。
  锦帘放下,本就不足的光线又少了许多。于昏暗里,贺牗大着胆子望向身边的人。
  和其他老道的官员不同,盛鸿祯的那张皮相年轻时有着少年人的意气风发和张扬。随着年纪增大,张扬渐褪愈发的沉稳。四十岁的人了,看起来倒像三十出头。要不是盛鸿祯下巴上留了撮胡子,贺牗真看不出来分毫。
  他忽然笑说:“相公可欲续弦?儆言倒是知道不少合适的女眷。”
  杜介一口茶没咽下去悉数喷了个干净。
 
 
第7章 猜忌
  马车是小皇帝因着风雨对臣子的一点儿熨帖,三个人官职又都不低,那些个打杂跑腿的内侍自然不敢怠慢,脚下踩着的都是白狐皮。
  杜介的一口水不讲道理,好好的狐皮上斑斑点点的染了黄褐色茶渍。
  文朝厚待官员,俸禄已比前朝多上许多,还不算上每月的米面布匹,以及冬季的炭火。但糟蹋了白狐皮,哪怕是位列正四品的杜介都心疼不已。他放下茶盏,用帕子擦拭嘴角。
  “贺大人当真是忧国忧民,连盛相续弦都操心起来了?”
  喷出的茶水在坐的都没能幸免。盛鸿祯慢条斯理掏出巾帕抹净衣摆上的水渍。
  “明湛已不惑之年,且陛下正需倾力辅佐之时,续弦反倒徒增烦扰。”
  帕子还未来得及收起来,就被坐在身侧的贺牗伸手拿了去擦手上被溅到的茶水。他眼皮专注盯着手指,温声劝说:
  “正因如此,相公才需得一位贤内助操持。”
  擦完了手,贺牗自然而然将帕子收进衣袖中,又听杜介恍若参破什么内幕般笑出声。
  “若是本官没记错,贺大人早过了而立之年。说起盛相续弦一事,大人又何时成家立业?这年龄当真拖不得了。”
  说完,他俯身戏谑低语,“还是说……想要贤内助的是贺大人您呐?”
  对方满脸笑意,贺牗抬眸也跟着笑,啧啧叹道:“前些日子有一株草从儆言家中庭前破土而出,生的倒是好的很。可惜……”
  话说一半,他故作姿态摇头。
  杜介已被勾起好奇心,此时全无防备的侧首等着下文。就连惦记着自己那莫名其妙到了贺牗袖子里的手帕的盛鸿祯都不解其意的看过来。
  马车恰巧停下,外面多了内侍准备东西的杂声。片刻间就有人掀了锦帘探头,“尚书大人,已到宅邸。”
  到底是经常在小皇帝跟前冒头的人,内侍看着青涩,想的却周全。除了惯例的脚凳,还提前撑了伞,叫贵人一个雨滴都淋不到。
  眼见着杜介下了马车往宅邸去,贺牗撩起帘子喊道:“尚书大人,庭前生瑞草,好事不如无啊。”
  冷不丁的回马枪杀的杜介措手不及,差点被门槛绊倒,他绷着脸转身骂的简单粗暴,“放你娘的狗屁!”
  文雅如读书人,就是骂人也要端着的,可惜这是说的前朝。到了如今大有不同。太祖时,文朝的文官还是挺有前朝遗风,行为言语哪里都不出格,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变了味。别说文人话说的粗俗,在朝堂上打起来都不是什么稀奇事儿了。
  撑伞的内侍面色不改,如常把人送进宅中才回来驾车。
  贺牗颇为得意的放下帘子坐好,回头就看到盛鸿祯鲜有的笑颜。
  “贺中丞说别人多管闲事,可最初多管闲事的似乎并非杜尚书。”
  没了杜介碍眼,贺牗也懒得再绕来绕去的,更何况与自己说话的人是盛鸿祯。他没应下什么多管闲事的话,语调转了个弯很是认真道:“相公可莫要听杜介胡言乱语,儆言闲散惯了,只爱与二三友人逗鸟作乐,实在受不得拘束。成家立业便也作罢。”
  闻言,盛鸿祯狐疑开口,“与我何干。”
  像是堂上交代供词一样的话让他的心情差点写在了脸上。甚至怀疑这个贺牗是不是遛鸟的时候把脑子扔外面没带回来。
  一片静默中,木轮声紧贴车厢行过。带起的风微微掀了帘子,才让没有留意的二人得以从缝隙中匆匆窥见几分。
  回到家中的时候,贺牗站在廊下有一下没一下的逗弄笼子里的黑羽八哥,心里却在琢磨来时擦过的那辆马车,有些眼熟。
  印象里,那马车与他们的没什么不同,也是朱漆五彩绘,搁在官员宅邸聚集的这片里甚至是稀松平常。
  早有规定,亲王,大臣的马车规制都是朱漆五彩绘。
  直到脑海里一闪而过的车厢后印着的四个金粉小字,贺牗面色倏地绷紧,对顾七和从顾以安那里探知的事相结合,心中疑窦丛生,想到某种可能后不禁冷笑连连。
  好一出祸水东引,好狠的心。
  可他情绪向来调整的快,眨眼间就松了神情,目光全放在笼子里精神奕奕的八哥身上,故意发出声音好吸引鸟儿的注意力,用鸟食一字一句诱哄。
  “说,‘亲亲盛相公’。”
 
 
第8章 黑白(上)
  细雨蒙蒙,天色暗沉。车辙压过砖石上的雨水慢慢停在一处宅邸前。等候多时的家仆拿了披风迎上来。
  “盛相慢些。”
  内侍撩起锦帘作势要去搀扶。
  盛鸿祯摆手无声拒绝,双脚稳当踩着凳子下了马车。他冲来时的路遥遥看上几眼,忽而问:“来时遇上的马车可看清了是哪位大人家的?”
  之前因为坐在马车中的方向,他是看不见车厢后面落的印的,匆匆一眼只看得出是某位同僚的。至于车厢上的落印,想必贺牗应当看的清楚。
  方才被贺牗尽说着不相干的烦扰,便没有把那辆马车放在心上。然而现在细细琢磨,又觉得有哪里不对。
  这内侍并非是在御前伺候的,一日也见不了几次圣上。顶多说是偶尔在皇帝面前晃悠几下,打杂的那一类。盛相又同陛下亲厚,正得圣心,就算哪日想起来随口提他一嘴,说不定就能到御前伺候了。
  短短片刻的斟酌,内侍就带了点讨好道:“是昌乐侯府。”
  寻常人都不会在意一辆司空见惯的马车,盛鸿祯也是并未抱希望的随口问了问,没想到真有了收获。他看向小内侍的眼神登时变了些许。
  小内侍还以为是在疑心他,微躬着身子补充,“赶车的家仆腕上系了白布,近期有丧的只有昌乐侯府。而马儿的胸带上配颈缨,若小人没有猜错,马车里还是景侯爷本人。”
  本朝对阶层的划分从衣着到日常出行无不具体。哪怕是拉车的马都有一二等之分。非三品以上的官员不得许马以缨饰。满朝文武,能配得上缨饰的更是数得过来。
  盛鸿祯越听脸色越沉,最后让家仆客客气气将人送走了,他站在檐下对着淋在脚尖前的雨水心事重重。
  身上小皇帝赐的披风边角被风轻轻吹起又落下,潮湿的寒气顺着袖口直往衣裳里钻,然而也不敌突然跃在心头的某个猜想来的冰冷刺骨。
  在顾七被狱卒勒死之后,无论是小皇帝,还是杜介等人都理所当然的把怀疑的那条线往痛失爱子告假多日的昌乐侯身上引。独子骤然身死,为人父母怎会不想找顾七报仇雪恨?
  或许是圣上的犹疑摆的太久了,久到景中良已经不相信能从律法中得到什么结果,久到安耐不住动了手。
  外人看来,定安侯顾宣武无论在势力还是财力上都要稍长昌乐侯景中良半截。小皇帝捉摸不定的态度摆出来就是渐渐把天平倾向顾侯爷的趋势,景中良独子的死很可能就那么不了了之。人嘛,难免狗急跳墙。
  以上种种纯属先前的臆想。
  昌乐侯的马车去的方向直冲御街,沿途虽有不少铺子和金银交易行等,但风雨天的,除非闲的发慌才往那些地儿去。除此之外只有宫城。
  若真如他们一开始的设想,顾七刚死,景侯爷就生怕不会怀疑自己似得往圣上跟前凑?
  家仆把事先准备的披风搭在胳膊上,撑着伞提醒,“家主,还是快些进屋吧,着了风寒可不好。”
  沉思中的盛鸿祯被惊醒般,慢悠悠侧首问:“若子女被人害死,律法又无法让凶手绳之以法,你会如何?”
  没由头的话问的家仆一愣,半是疑惑半是实诚道:“那自然是要拼命了,不死不休。”
  说完,他又满含自信笑了,“不过咱文朝定不会让犯了事的人逍遥法外。”
  有人想在朝堂上只手遮天,让文朝改名换姓。文武百官各存心思,尔虞我诈,逍遥律法之外的人多了去了。四顾皆是浑水一汪,但在这日午后的雨幕中,站在盛鸿祯面前的人却真诚地说着信任律法的话,仿佛生来该如此。就像天地君亲师那般深刻骨髓。
  家仆也是数不胜数的百姓中一员。小皇帝尚没有能力亲政,可他坐在崇政殿的龙椅上,在百姓的眼中即能撑起文朝的天。
  盛鸿祯欣慰又哀戚,拍了拍家仆肩膀,“怎么惩治恶人始终都是律法的事,以暴制暴只会把自己从受害者变成刽子手。”
  所有知道顾七死了的人都会认为是景中良所为,在他们眼中,景中良便是从受害者变成了刽子手。
  变成刽子手的人此刻正跪在延和殿内。并非小皇帝苛责,他见到了人倒是体贴入微,嘘寒问暖,就连内侍搬来的圈椅都加了层软垫,生怕落个苛待臣子的名声。可景中良今日不知吃错了什么药,放着平白的舒坦不要,执意跪在地上自讨苦吃。
  地龙烧的暖和,跪在地板上也不会把膝盖冻出什么来。劝阻了片刻,小皇帝自己舒舒服服坐在圈椅上坦然受了这一跪,居高临下的俯视躬腰憔悴的昌乐侯。
  “侯爷瞧着瘦削许多。景佑没了,朕亦心痛,逝者已逝,活着的人当好好地才是。侯爷莫要损了自己身子。”
  赵献年纪不大,却已经会娴熟的变脸。眉毛一搭,唇线一抿,当真摆出个心痛难忍的模样来,谎话说的不带卡壳,更是默默地对着人心窝子狠扎了一刀。
  民间有句俗话叫什么来着?
  哪壶不开提哪壶。
  果然,又被狠扎了刀子的景中良憔悴的脸色更是苍白,有气无力道:“臣谢陛下关怀。”
  目光直直地落在地板上,空洞的没个神采。
  戳了别人一刀的小皇帝心里舒坦的要命,他依旧搭着眉眼,踱步上前做出不忍的表情来,想要亲手扶起他。却不料对方猛地抬头,原本空洞的眼睛蹦出异样的光彩,恍若对着血肉流着口涎的狼。
  赵献到底不够成熟,他那点子装出来的稳重全学的老师盛鸿祯。不过是空有架子,内里不足。陡然被这般盯着,寒毛都要炸开,询问景中良来此缘由的话都被忘却脑后,下意识要后退。
  似乎看出他的意图,景中良哀嚎一声,年老的身子骨往前扑去,精准抱住小皇帝的腿涕泪横流。
  “陛下,臣愿用您想要的东西换我儿一个公道。”
  将将流出来的慌乱被压下,赵献俯身拍了拍昌乐侯的脊背,温声安抚,“侯爷糊涂了,朕想要的便是给您一个公道啊。”
  少年的手骨还未完全长开,五根手指头纤细白嫩,翡翠扳指松松垮垮的套在大拇指上。扳指微凉,透过单薄的衣裳硌在景中良后背,像把割肉的钝刀子,让他生出些许莫名的恐惧。
  扫过四周还在发呆充楞的内侍,赵献负手直起腰,声音还是温和的,眸子里却尽是冰冷。
  “你们是死人吗?”
  上下唇齿磕碰,短短几个字叫那些被这场面惊住的内侍不寒而栗,回过神后匆忙上前将昌乐侯“客客气气”的拉开在圈椅上坐好。
  福安蹲下身子把皱起来的衣摆理好,听到小皇帝似是而非道:“侯爷不是已经自己把公道要来了?”
  景中良哭声一顿,茫然问:“陛下所言何意?”
  延和殿里突然诡异地静了。
  停在禁门外的马车如时等到了主人。景中良哀戚戚地被人搀扶着上了马车,还不时用帕子擦掉眼角泪水。
  等到身后的宫城渐渐看不到影儿了,赶车的家仆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吩咐。
  “去刑部。”
  抽噎早就停了,眼角的泪水都被擦干。景中良冷静地与在延和殿的时候判若两人。
  天色还蒙蒙的不见晴朗,一方沾了泪水的帕子被从马车里扔出来,转转悠悠地落在地上的积水中慢慢湿透。
 
 
第9章 黑白(中)
  因为下雨,不过下午的时候,天色就暗沉的恍若晚间。刑房里的火把烧的正旺,油脂偶尔炸开,微弱的声音和着里面隐忍的痛呼。
  衙役手里的一根皮鞭都要抽断了,可恨那勒死顾七的王四奎嘴巴比针缝的还严实。身上的囚衣烂成了布条,一道道伤口看着就可怖,更是没有一块好肉。
  绑着王四奎的木架子的纹路上积着以往犯人的陈旧血迹。他整个人犹如从血水里捞出来般,新血重新覆盖木架上的褐色印记。
  其中一个衙役用皮鞭手柄支起王四奎的下巴,看着脏污的脑袋歪歪扭扭的又落下,不禁担忧起来。
  “还打么?再这般打下去,说不定人就死了。”
  尚书老爷还想撬开这人的嘴,挖出点东西来呢,逼供也得悠着点,把人打死了可难逃其咎。
  站在旁边的另一个衙役啐了口唾沫,揉了揉酸痛肩膀抱怨,“老子娘的,他不死,老子的胳膊都要抽废了。”
  两日未曾沾过米水,喉咙干的要撕裂,唇上开裂,起了一层又一层的干皮。
  王四奎头发凌乱散着遮了面容,顾自垂着脑袋也不出声。若非胸口还有微弱的起伏,不知道的还以为已经死了。
  他是狱卒出身,刑房里的手段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甚至于背后木架上的陈旧血迹也能报出几个名儿来。在答应那人害死顾七的时候,就已经想到受尽折磨的下场。
  那两个衙役委实累极,此刻正面对面坐在木桌前喝茶歇口气。水流落入瓷杯中的声音在刑房里无限放大,王四奎忍不住舔了舔干涩的唇。
  他实在太渴了。
  “二位官爷能否赏口水喝?”
  嘶哑的嗓音犹如沙砾磨着耳朵,实在不好听。两个衙役对视一眼齐齐笑起来。
  “可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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