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问题事关机密,谢寅回答之前明显有些犹豫,可见人是唐演,便也不再继续藏着掖着。
谢寅朝唐演招了招手,示意对方贴近些。
唐演也不含糊,略微垫了脚就凑到了谢寅的身边,谢寅要伏低身体贴耳朵说话,怕声音传出去,还用手掌在唇边轻微一拢,从背影看,倒像是唐演依偎在了谢寅的怀中。
“这件事说来有些复杂,原本我与你父亲都以为吴家不愿意掺和进这些事情中来,但吴老主动找上我们说了玄家的事情,他与你的父亲都考虑到现在对玄家逼迫太紧,回头若是太后追究,是否会在其中大做文章,可彼时圣上命令已下,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让玄家登船的筏子。”
“所以吴老说,他可以主动退出,让玄家顶替他而来。”唐演接嘴。
谢寅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
唐演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你还真是半点不关心我在宫外的生活,前面一个月里我与王世明都住在吴家,吴老中风被抬回来的时候,我听见太医说当时你就在附近为吴老施了针,我当时就知道不对劲了,后面在吴家,吴老的小孙子头两天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后面就和没事人一样,换了谁都能看得明白。”
话说到这里,谢寅又不由地蹙眉了,“他小孙子竟然这般藏不住事……”
“好歹只是在我面前,以他往常的性格,早该满街宣传去了。”唐演还是为吴晗青说了句嘴,“不过从你们这边流出去的机会,玄家的人敢接?”
“当然不完全是从我们这里流出去的机会,要是玄家不动,我们也不能将计就计。”
这话就是说明玄家确实有过动手的心思,也确实是做了什么事。
“玄家倒还真的贼心不死,阴魂不散。”唐演低低骂了句。
一二个问题既然已经回答,那么第三个问题便就没有询问的必要。
知道自己父亲一切安好,唐演便也放下心来。
“说来,你知不知道玄家在这考试上有什么计划?”唐演回想到唐文白日时候同自己说的话,便又向谢寅提问。
谢寅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转头看向天空挂着的一轮明月。
“我回答了你这么多问题,你现在要不要同我去一个地方,见几个人?”
第52章 小闷葫芦
唐演讶异谢寅怎么就突然开窍,他将谢寅上下打量了一番:“行啊,去哪儿?”
“我带你去。”
说罢,也不等唐演应答,谢寅便就主动朝着唐演伸出手。
唐演尚还不明白谢寅的意思,只盯着谢寅张手的动作疑惑地偏了偏脑袋,然而下一秒,谢寅便就拽住唐演的手腕。
唐演只觉得自己身体悬空片刻,紧接着下一秒,伴随着谢寅的咳嗽声,他的视线便就落在了地面上——他又被谢寅给扛了起来!
意识到这一点的唐演忙挣扎起来,一年前他被谢寅扛上肩膀那是出自于无奈,且那个时候他在查家营养不良,个头不大,哪怕谢寅扛着他也称不上伤脸面,可自从他进京以来,身形便也在唐家人的喂养下好不容易与周边同龄人持平,现在要还是让谢寅扛着——不是让谢寅把他看扁了吗?
“带我去就带我去,放我下来,我会自己走。”唐演蹬了蹬腿。
本以为按照谢寅那个性格,很快便就会将自己给放下来,然而出乎唐演预料的是,谢寅抬起手,随着“啪”一声,唐演整个人都僵硬住了。
“我带你过去,你只需好好待着就是。”谢寅说:“我身体不好,要是稍后翻墙过院的你挣扎,我很容易就把你摔下去了。”
谢寅这一巴掌用得力气不小,即便前世唐演没少在查家挨过打,可今生今世他回来为止都是精细养着,受过最重的伤也就是当时在查家给自己手腕的一刀。
现在骤然被人打了屁股,唐演整个人都难以言喻,羞愤欲死。
他倒不是什么姑娘家的羞耻心,而是觉得自己一个男子被谢寅这么对待,实在是难堪。
活脱脱就是养鹰的人终被鹰鸟啄了眼睛。
可谢寅却没有要放下来的意思。
也不知道是不是唐演听错,他在挣扎之间仿佛是听见了谢寅的轻笑声。
“小时候我要是不听话看,我的爹和娘就是这样扛着我走。”谢寅说着已经扛着唐演往外翻:“要是还不听话,他们就会揍我屁股了。”
威胁!
赤裸裸地威胁!
唐演气得简直说不出话。
别看谢寅这厮表现出来的不善言辞的样子,实际上真到了这时候,唐演还真没办法反抗。
若是唐演是女子还能说男女授受不亲,可偏偏唐演的性别就钉死了他这唯一的退路,且唐演也不能说是完全抗拒,至多——算是打情骂俏的情趣与小把戏。
然而就在越上围墙的前一刻,唐演耳边突然传来一声清清淡淡的回应:“……想了。”
后知后觉谢寅是在回答自己方才那个调戏人的问题,对方声音充满磁性,又带有些许的郑重意味,要多撩人便就有多撩人。
唐演别无他法,只能是瘫在谢寅肩头,心里不断腹诽:阴沟里翻船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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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猜到谢寅这“开窍”多少都是有点猫腻在,可真正被谢寅扛进几个先生都在的厢房时,唐演还是没能绷住。
“给你介绍一下,内阁学士李大人,前太子宾客刘大人,前太子詹事廖大人以及当朝御史王大人。”
谢寅将唐演放下,一一为其介绍完后,房中倒还有一人躺在床榻的阴影里瞧不见相貌。
顺着唐演的视线,谢寅便主动上前对着躺着的那人鞠了一躬:“老师。”
这句“老师”瞬间便就唤醒了唐演的记忆,他刚来白鹿书院的时候,正是床榻上这名男子所引领,当时对方与吴晗青起了冲突,自己似乎还在对方那里刷过不少的存在感,后面唐演才知道对方是秋菊院中的领班先生。
不过唐演知道这消息没太久,便就换了谢寅过来。
彼时倒还没什么感觉,现在细想起来,谢寅曾经给先太子做过伴读,他的老师正就是先太子甚至是当今小皇帝的老师。
且刚才谢寅所介绍的人中,王御史他自然是知晓,而剩下的几位有两位是与先太子有关。
这些有身份地位的人齐聚一堂,那么那名内阁学士的李大人自然也就是他们的阵营之中。
“拜见各位老师。”唐演先是嗔怪地瞪了眼谢寅,再转身依礼作揖:“不知道各位老师找学生何事?”
优先开口的是内阁学士李大人,他指着桌面上摆放着试卷:“这份策论,是你自己写的?”
唐演这才注意到桌上摆着那份卷子,粗略扫过,唐演便就认出来了那就是他白日时候写得策论卷,对这几位要找自己的原因在心底也猜了个七七八八。
“回先生,是学生写的不错。”
得到这回答,那几名大人皆是面面相觑,然而那名李大人却是眉头一皱,再是猛地拍了桌板发出了闷响。
“混账!”李大人破口大骂:“你一个京都人士,怎么能写出这等底层百姓之苦?明白是抄袭而来!如今都已站在我们几位老师面前了,你还不说实话!?”
唐演被他这一拍桌弄得糊涂,且也有些不满,自古文人最不耻便就是抄袭,要真的这么一顶帽子盖在脑袋上,胆子小点的怕是要直接吓破胆。
在场之人对唐演来说都是德高望重之辈,可倒也没有见到一人站出来替自己说话,这让唐演不免抬眸看向了谢寅。
谢寅却对唐演微微颔首,做了个口型:“别怕。”
安抚之意已经格外明了,唐演本也不是太害怕,只是莫须有地被扣了一个帽子而有些许不满。
但既然谢寅都这么说了,唐演便也不好发作,可言语里面难免还是带了些不满。
“回禀先生,学生并不是土生土长的京都人士,在今年进书院读书之前,学生也才刚刚回到京都一月而已。”
唐演的话音还没有落下去,那李大人便就先拂了一下袖,“别说这些虚的,我知道你是唐家的庶子,从小就被送到了镇子里,但你是唐家的庶子,有了唐家的帮衬,你在镇子里,难道还能见到那些缺衣少食之人吗?”
唐演感觉面前这黑块头的李大人简直就是过来找茬的,心中对他倒越发不喜,不过见在场几位先生都未发作,连带王御史都是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才按捺下自己的不满继续回答。
“我在镇子里面的时候。”唐演停顿了下,才继续说:“没有唐家的帮衬。”
“当初我被送往镇子里,也算是过了几年的好日子,不过可惜的是,后面几年我母亲病重,将照顾的事情安排给了我的姑母,结果姑母野心颇大,想要让我在镇子里面憎恨我的父母亲,故意克扣我的吃穿用度,在我读书的时候刻意叫人栽赃诬陷我考试作弊一事使得我无书可读。”
“被书院的先生退学以后,我便就长时郁郁寡欢,再加上吃不饱穿不暖,为了维持生活,我不得不放下面子去市集为人写信作画赚取银两过活,在安河镇里,我挨过骂,挨过打,被赶去柴房居住,寒冬三月,我有时需要天不亮便就去结冰的河面凿窟摸鱼去集市卖,不然等待天亮,当时的查家小公子就会将我如同下人一般对待又打又骂。”
“然而,往往我到的时候,便就已经有穷苦的百姓在结冰的河面上开洞摸鱼,当时地方知府贪污眼中,许多底层百姓没有得到自己应该得到的待遇,本应该分给农户的田地被地主与官府扣下,他们租不起田地,又不能整年荒废,没有办法,只能另寻出路。”
“一是冬日摸鱼卖给酒楼,可冬日天黑寒冷,常会有人不慎踩在不结实的冰块上被河水冲走,往往这样的人都会顺水而下,连尸体都找不到。”
“二是酷暑时攀山寻草药贩卖,而附近山丘虽说并无山贼,可地势崎岖且物种繁多,若是不小心,那就是粉身碎骨或者尸首分离的下场。”
“而在安河镇中,我也没少见过其他地域因山贼被逼无奈逃难而来的人,也不是没有见过想要奋起反抗的人民被官府惨无人道地杀害,我写得是百姓,是万民百家,我嘲得是拥有通天权势却不为国为民,只守着自己一亩三分地逍遥快活的人!”
在唐演这慷慨激昂的陈词结尾,唐演才放低了声音,平静对李大人说:“我见过、我听过、我经历过,故而我写。”
房中一片寂静。
不知道情况的唐演疑惑地抬眸看向谢寅,却发现谢寅也紧皱着眉头,双眼似乎是落在了自己的……手上?
唐演低头,有些尴尬地将手往袖子里面拢了拢。
“好一个我见过听过经历过!”最终先开口的是那位先太子宾客刘大人。
他显然是个豪爽之人,只见刘大人仰头拍掌,满脸都是兴奋与喜悦之情:“我本以为唐严致有二子便就已是天大福分!看这三子,却也不遑多让啊!”
他说得是三子,而非庶子,说明他是打心眼里便已认同了唐演,“李烨知,你个老小子,方才那样刁难这小毛孩子,现在可以确认对方一笔一划皆出自真心,还不快同他致歉?”
被唤为李烨知的便就是最先对着唐演发难的李大人,他本身就人高马大,再加上刚才跟唐演唱得是红脸的角色,现在大抵一时半会儿还没有调整过来。
只见他抚着自己的胡须,涨红了一张脸,好半晌才对唐演挤出了一句:“对不住。”
唐演亦鞠躬回敬。
见如此,房间里面的氛围也在瞬间活泛了起来,其中刘大人与廖大人显然是旧相识,两人拿着唐演的试卷交谈点评,而李大人则在其中偶尔插嘴,不过他们几人都压低了声音,明显是不想要唐演听。
唐演见状:“各位先生,我在此各位应当说话不方便,可否借你们的学生一用?”
他这里说得学生自然就是指谢寅。
刘大人本身就喜欢极了唐演,小老头眼睛在谢寅与唐演之间来回转悠了下,再是拍掌哈哈大笑,“这小闷葫芦竟然还有人愿意同他结交,你们去吧,不过切莫走远,稍后还有事要叫你们来的。”
唐演领着谢寅往外走,结果到底在刘大人喊谢寅“小闷葫芦”的时候没忍住,发出了一声轻笑。
第53章 只要你来了
因着刘大人的吩咐,两人便也只是在院子的石凳上坐下促膝而谈。
谢寅在唐演面前被自己恩师揭了短,此时便就更加像是一个闷葫芦,他身体畏寒,冬天总是弓着腰,即便现在是夏季,也都是下意识弯头弓腰,闷着头的样子倒更像是一只鸵鸟。
“原来内阁学士李大人也是我们的人吗?”无奈之下,唐演只能是学者谢寅的模样微微弓腰,将脑袋凑在谢寅的眼前问:“我以为他是玄家派来的人。”
在开考之前唐演便就已经打听过了,本次的阅卷人总共就三位,王御史是一位,内阁学士李大人是一位,另一位则是与朝堂无关的地方县丞。
其中王御史是友方,而李大人则是玄家派来的人,最后一者估摸谁也不想得罪,自然也最为公正。
也就是三足鼎立,谁也不让谁。
两人动作被唐演主动拉近,谢寅也不好躲避,便也只能是盯着唐演的眼睛回答:“李大人确实是玄家麾下之人不错,不过在还未做做官之前,吴老曾是李大人的恩师,亦是李大人的伯乐。”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人生在世,若有人识得自己的才华,想必也是一大幸事。
听到这里,唐演便也明白了谢寅的意思,他接嘴道:“所以说李大人现在是——卧底?”
“嘘。”谢寅忙凑近对唐演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两人本身就靠得极近,谢寅这一个动作更是消耗掉了大半两人之间的剩余距离,于是两人四目相对,距离相吻也不过就是相差一根指节。
美色在前,唐演自然是有些飘飘然,将脑子里面有的没的都甩了个一干二净,他定神看着谢寅,良久都没开口,倒是很享受这样的温存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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