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予洁在生产之后的第三天就收拾了行李偷偷离开,邵孟齐找不到她,只在四个月后收到了来自香港的离婚协议书。
所以,当时的陈予洁只冰冷地睨了一眼邵西臣。她蹙拢眉头,薄薄的嘴唇张开,呵斥道,“你放开。”
邵西臣攥得太紧,她怎么拉都拉不动,旁边的经纪人走上来抓着邵西臣的细胳膊就往后拖。他还是不松手,却开口了,当着所有人的面喊,“陈予洁,我叫邵西臣。”
邵西臣这个名字是陈予洁取的,除了生命,是这陈予洁留给邵西臣唯一的东西。
陈予洁浑身僵硬,她看着邵西臣,嘴唇轻轻颤动。这时,她身边的男人问道,“你认识这小孩儿?”
陈予洁不敢看他,只剧烈摇头,两只流苏耳饰在邵西臣的视线里晃,晃得他眼花缭乱。在这阵痛苦的眩晕中,邵西臣看到陈予洁向自己走来。
她已经恢复了如常的冷漠与镇定,眼皮轻蔑地下垂着,她警告邵西臣,“不要再让我见到你。”
邵西臣瘫坐在泥水坑里,骨头仿佛都散了,被保安拽起来的时候像只濒死的小动物。
邵西臣软绵绵地在他手中垂挂着,目光中更是没有神气。他没有再说话,也不再去拉陈予洁的裙角。
邵西臣被拉到宣传板底下,他呆滞地看着陈予洁跟男人一起坐上车。她回头了,但目光中是恨意跟畏惧。恨邵西臣的出现,也畏惧邵西臣的出现。邵西臣,是她人生的毒瘤与炸药,会将她苦心经营的一切美好都毁灭。
这就是来自母亲的凝视,邵西臣一辈子都忘不掉。
车子疾速驶离,经过邵西臣时依然卷出一阵泥水。他的脸上更脏更凉了,像只流浪的野狗。
邵西臣离开之前把水坑里的旧书包捡起来,他抬头看了眼宣传板,陈予洁的照片底下还有几行字:此时明月此时天。
这天下了一夜的雪,并没有露出皎洁的明月。邵西臣淋了满身的雪水回到蛟江城,他发高烧生了场大病,病好之后就再也没有跟邵孟齐提过陈予洁。
邵西臣让爷爷帮他去少年宫退学,他说他以后不去学珠心算了,他不想见到王老师。爷爷摸他的头,把他抱进怀里,答应道,“好,以后再也不见王老师了。”
从那个冬天开始,当别人骂邵西臣是没妈的野孩子,邵西臣也不再反驳,甚至没有怒意。他抬起头,冷笑着,“是啊,我没有妈。”
但他还是留着陈予洁的照片,唯一一张,那是十九岁的陈予洁。当时的邵西臣还在她肚子里,而当时的陈予洁也觉得自己是爱她的孩子的。
雨渐渐小了,邵西臣看了眼昏暗的天,又转头去看站在一边接电话的陆星野。
洁白明亮的灯光扑在他宽阔挺拔的后背上,仿佛拢着一片浓郁蓬勃的世界。不知怎的,这让邵西臣又想起那行字:此时明月此时天。
他没有见到当时的明月当时的天,这一刻,好像又都还给他了。
陆星野挂断电话,转身看着他。邵西臣看不清他的表情,但陆星野不说话,邵西臣就觉得他好像有些忧伤,于是说,“你要可怜我吗?”
陆星野无奈地笑了,“为什么可怜你?”
他快步走到邵西臣面前,反问道,“我妈也不要我了,那你会可怜我吗?”
邵西臣喉口一哽,没有回答。
陆星野掏出一根湿漉漉的烟,打火机点了好几次都没着。他捏着烟,对邵西臣说,“我有我爸,有我干爹,我可以没妈,是不是?”
啪一声,打火机窜起橙红的火焰,陆星野终于点燃了这支烟。他透过细细的烟雾凝视着邵西臣,对他说,“有人不爱你,也会有人爱你。”
他忽然想起邵西臣说,没有人真的喜欢我。陆星野觉得好伤心,他把烟掷进水坑里,大步迈出。邵西臣还没反应过来,陆星野已经将他牢牢抱住了。
陆星野的胸膛结实温暖,一颗心砰砰直撞。邵西臣深呼吸着,闻到一股潮湿的烟味,这种陌生的并不好闻气息却在此刻让他觉得安心沉静。
有人爱他,是真实的。就藏在这个拥抱里,就在陆星野的身体里。
“跟我回家吃饭。”陆星野手拍了一下邵西臣的背,然后放开他,继而又露出一副恳求的神情,“行不行啊?”
邵西臣笑了一下,回答他,“行。”
第20章 二十、偷吻
陆星野带邵西臣回到横山码头的渔村时,天又开始下大雨,两个人挤在那把价值六百的破伞下冲进了屋里。
咚一声响,门被撞开,惹得陆元卿惊起来。
“爸,我们回来了。”陆星野大声喊,他转头跟邵西臣说,“快把湿鞋袜脱了。”
陆元卿从厨房出来,手里还拿着一只西红柿。他见陆星野衣服都淌着水便忍不住责备,“你这是在外面洗了澡回来的?”
“爸,别提了。”陆星野摸摸头,抱怨道,“倒霉死了。”
陆元卿哼一声,转头看到了同样淋得湿透的邵西臣。
邵西臣朝陆元卿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叫他,“叔叔好。”
陆元卿今天没有化妆,一头长发蓬松地散在肩上,依然穿着裙子,俨然是居家主妇的模样。因而邵西臣刚刚开口,差点叫他阿姨。
其实没什么区别,陆星野有时候也会叫陆元卿妈。陆星野说,父母在他的世界里是没有区分的,他的父亲是他的母亲,他的干爹是他的父亲,虽然是两个男人,但他还是父母双全。
“小邵。”陆元卿一眼就认出邵西臣来了。
他在陆星野的手机里不知看到过多少邵西臣的照片,有吃饭的,有捧着作业本走路的,有骑自行车的,模糊不清,大概都是陆星野偷拍的。但总归,陆元卿对邵西臣印象深刻,陆元卿知道了,陆星野是纯真又热烈地喜欢着这个男孩子。
“爸,饭做好了吗?”陆星野饿得不行,从陆元卿手里夺下那只西红柿迅速咬了一口。他正要朝厨房里走,被陆元卿狠狠拍了下背,“去换衣服。”
“哦。”陆星野顺手拉住邵西臣的胳膊,将人往卧室里带。
“一会儿你先去洗澡。”陆星野说着去开衣柜,随手扯出来一件短袖,一条运动裤,转身扔给邵西臣。
邵西臣伸手一接,却没有全都捧住,一块灰黑色的布料就这么落在了脚边。他俯身捡起来,微微地有些脸热。
本来,一条内裤也没什么。不过他俩都喜欢男人,况且陆星野总是一口一个喜欢他,一动手就要抱他亲他,因而这条内裤邵西臣拿在手里就有些别扭。
“咱俩差不多高,你可以穿。”陆星野说着转头看邵西臣,见他看着自己的内裤出神便忍不住调侃,“这个对你来说好像太大了。”
他的目光往下滑,黏糊糊地盯住邵西臣的胯间。因为穿了宽松的运动裤,其实看不出尺寸,但就邵西臣这副薄瘦的身板,陆星野笃定,他大不了。
谁知邵西臣却说,“确实不合适,太小。”
陆星野眉毛一扬,戏谑地看着邵西臣,“口气倒不小。”
他走上前一把拉住邵西臣的胳膊,摆出流氓的架势,“你脱下来,我们比比。”
邵西臣扯开陆星野的手,邪笑着,“你比不过。”
“喂,邵——”陆星野话没说完,陆元卿突然进来了。他见两人站在柜门后边,身体贴得极近,邵西臣手里还拿着陆星野的内裤。
陆元卿眼皮一跳,他尴尬地笑了两声,把干毛巾扔在床上,说道,“擦擦。”然后迅速出去了。
邵西臣避开陆星野的目光,伸手把衣柜门关上。他没再说话,默默地将内裤裹进衣服里,走进了浴室。
陆星野看着邵西臣的背影忍不住笑,他吹着口哨走进陆元卿他们房间洗澡。
两人洗完出来,陆元卿还没做完饭,因为准备的菜多。青椒炒猪肝,爆炒蛏子,凉拌黄瓜,甜虾,梭子蟹炒年糕,满满一个台面。
陆星野一天没正经吃东西,伸手去捞蛏子吃,被陆元卿打痛了手背,“等会儿再吃,饿死鬼投胎。”
“啊,饿死了。”陆星野嘿嘿一笑,拿了根黄瓜啃起来。
在油烟机轰轰的响声中,他听到背后的门打开,邵西臣说,“叔叔,我帮您吧!”
“用不着你。”陆星野扳住邵西臣的肩膀,将他往外推,“你去坐着。”
“就快好了,小邵,你去外面看电视。”陆元卿喊陆星野,“你也去。”
油烟机有些年头了,光动静大,风轮却转不动,搞得厨房里依然满是油烟。陆星野帮陆元卿开了窗,却没出去。他转头对邵西臣说,“你出去,这里烟太大。”
螃蟹被陆星野按在砧板上,手起刀落,啪啪几下就干净利落地斩成了块。邵西臣靠在门框上看着陆星野,也不出去。
“熏死你小子得了。”陆星野瞪他一眼,有些无奈。
陆元卿在旁边拍黄瓜,调料汁,邵西臣走上前帮他剥蒜瓣,顺便回陆星野一句,“那就熏死。”
“行了,别吵。”陆元卿夹起一块拌好的黄瓜,递到邵西臣嘴边,“小邵,你帮我尝尝咸淡。”
邵西臣看着陆元卿一愣,缓缓张嘴,带着清香的黄瓜块就塞了进来。他咀嚼着,爽口生脆,一边点头,“好吃。”
陆元卿温柔会心地一笑,又拍拍他的胳膊,说道,“你先端出去。”
“好。”邵西臣乖乖出去。
他站在客厅里,看着陆元卿在厨房忙碌,陆星野替他打下手。黄色的灯光落下来,一切都显得温暖,沉厚地包裹他。邵西臣难得的,觉得幸福而满足。
陆星野从岳川的小柜子里偷拿了瓶伏特加出来,跟啤酒混在一起喝。等酒足饭饱,他已经醉眼朦胧。
“你喝多了?”陆元卿在厨房清洗碗筷的时候邵西臣问陆星野。
一张嫣红的脸抬起来,陆星野手掌支着下巴,大眼睛阖住一半,他文不对题地回答,“外面下大雨了,你回不去。”
“打车。”邵西臣说着站了起来。
陆星野突然睁眼,拉住他,“你别走。”
暴雨哗然,码头又偏僻,其实是打不到车的,邵西臣想走都走不了。
陆星野因为醉了,胆大妄为地抱住邵西臣的腰,央求他,“我睡沙发,你别走了。”
“不用。”邵西臣把醉醺醺的陆星野架了起来,说道,“睡床,沙发装不下你。”
陆星野高兴地笑了一下,猫似的凑到邵西臣颈间嗅了嗅,轻声喊他,“难搞鬼。”
“你叫我什么?”邵西臣皱起眉,眼神犀利。
“邵西臣啊。”陆星野仰头看他,眼神中有潋滟的水光。他忽然一把揪住邵西臣的衣领,凑上去,想亲他,但又停住了动作。
“怎么,不敢了?”邵西臣紧捏着陆星野的后脖颈,话似威胁。
“我想睡你。”陆星野说完便闭了眼,仰起头去,邵西臣看到他的喉结急烈地滚动了一下。
“你还真敢说。”邵西臣轻笑着。在他把陆星野拖进房间之后,对方猛一扑便将他压在了书桌上。
“那我亲你一下。”陆星野凑近去。邵西臣看着他,没拒绝。
“你不说话,我当你答应了。”陆星野说完便要吻下去,忽然之间,手被紧揪住用力朝后拧,疼得他直抽气。
邵西臣人还被压在桌子上,呈弱势的姿态,脸上的表情却从容强硬,他问陆星野,“是你自己起开,还是我扭断你的手?”
“疼疼。”陆星野在邵西臣的威胁下终于起身,但在对方放松警惕的瞬间,他低下头一口亲在邵西臣唇上。
温软的,还带着刚刚吃过的甜瓜的清香,陆星野忍不住伸出舌尖轻舔了一下。
在这个吻中,邵西臣没有如陆星野所预想,奋力推开他,然后怒气冲冲地给他一拳。出乎意料,邵西臣很安静,安静得奇怪。
当陆星野退开时,邵西臣看着他,神情竟是茫然的。
邵西臣没喜欢过人,更没谈过恋爱,所以他这时候搞不清楚自己。只觉得这个吻跟上次的不同了,他不厌恶,不反感。陆星野潮湿的味道像水流,扑上来又很快褪下去,心里的空白在一瞬间被那汪水填满了。
所有的威胁警告全都烂在腹中,拳头也软得没有力量。
陆星野在邵西臣凝望的目光中心头发跳,他捧起邵西臣的手,问道,“我头都剃了,你到底有没有考虑喜欢我?”
“不知道。”邵西臣看着陆星野平短的细发茬,轻红色,却比长发更热烈似火。
是他逗弄的玩笑话罢了,但陆星野依言照办,很当真,邵西臣不知道自己该拿他怎么办。或者说,他不知道该拿自己的心怎么办。
邵西臣又想起了陈予洁,陈予洁痛恨的眼神,陈予洁让他滚,陈予洁不要他。还有邵孟齐,邵孟齐讨了新妈妈,新妈妈骂他打他,让他滚回老房子里去。而邵孟齐不管他,几乎不出现在他面前,因为邵孟齐也不愿意看见他。
邵西臣就在这一次又一次的抛弃中将自己封闭起来,像只收缩的蚌,他害怕一旦打开身体就会被阳光暴晒而死。要说陆星野,他在这一刻喜欢自己,但在下一刻又有可能不喜欢,
邵西臣在衡量,冒险去爱,或者始终不爱,他还拿不定主意。
“我不知道。”邵西臣抽回手。
“好吧。”陆星野叹息。
他沉默了一会儿,对邵西臣说,“你睡床,我打地铺。”
“不用。”邵西臣捧了被子往地上一摊,陆星野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躺下了。
“哎,你干嘛?”陆星野走到他身边,想把邵西臣拽起来,但邵西臣裹紧被褥跟他说,“别动我。”
陆星野啧一声,只好答应,“那你躺着。”
“嗯。”邵西臣像鸵鸟一样,把头都埋进去了,“你上床。”
陆星野温柔的目光掠过邵西臣弓起的脊背,觉得他可爱得像只小虾仁。陆星野不禁笑了,然后去床上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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