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顾远芝不准备大发雷霆的,毕竟是邵孟齐的生日。邵西臣道句歉求个情就算了结了,但他却没有,反而抬头迎上顾远芝的目光,说道,“不能扔。”
顾远芝一把怒火上来,指着邵西臣的鼻子骂,“你算个什么东西,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我说扔了就扔了。”
她一摔筷子,叫老邓进来,邵孟齐闻言低沉怒吼,“够了,别吵了。”
他看到顾远芝就心烦,年老色衰又跋扈蛮横。邵孟齐不常回家除了生意忙,更因为不想见到这个母老虎。
顾远芝见邵孟齐脸色不虞,想着今天是他生日,不好冲邵孟齐发难。但心里憋着一股火无处发泄,于是抄起手边的一只碗就朝邵西臣砸,“没妈没教养,带着你的野猫滚出去。”
不偏不倚,正中锁骨,邵西臣疼得直皱眉。他终于有了怒意,眯起眼睛看着顾远芝。
已经很久没有人跟他提过陈予洁了,邵西臣以为他能忘,但一听见妈这个字,心里还是一阵发紧。
拿拿仿佛知道了邵西臣的想法,从他膝头一跃而下。邵西臣站起来,没说一句话,径直往外走。
“你给我回来。”邵孟齐喊他,但邵西臣不回头。他没从邵孟齐身上得到爱,也不愿意听他的话。邵孟齐对他而言只是一个有血缘关系的父亲,没有实质性的意义。
“瞧瞧,脾气多大。”顾远芝冷笑,刻意挖苦道,“果然是贱女人的小孩。”
在邵西臣开门的那一瞬,他听见了一个清脆的巴掌声。邵斐立时大喊,“爸爸,你怎么可以打妈妈?”
邵孟齐眼底发红,额角的青筋都一一浮出,他沉着脸警告顾远芝,“不准提她。”
陈予洁是他心里的刺,十几年都拔不掉。当年他为了给陈予洁跟邵西臣更好的生活,苦心经营摇摇欲坠的家电工厂。卑躬屈膝去讨好拉拢客户,几次三番南下走货,但陈予洁还是毅然决然地走了,就在邵西臣出生第三天。
邵孟齐找不到陈予洁,得到的只是一封离婚协议书。他再见到陈予洁是一年之后,在港台的娱乐新闻上。陈予洁比生邵西臣之前还要漂亮,一派倨傲张扬的姿态却引得无数人为她倾心。
与此同时,各大媒体纷纷爆料,说她被一名富商包养才得以被捧红。而邵孟齐无力追究,他跟陈予洁的感情早已是过往烟云。直到那一刻,邵孟齐才明白,陈予洁要的始终不是爱,是名与利。
从他们刚认识起,陈予洁就说要唱歌,要做大明星。邵孟齐以为她是开玩笑,调侃她做白日梦,但陈予洁还真做到了。邵孟齐后来才知道,陈予洁竟然还有一个玩摇滚的富二代前男友。
他小看陈予洁了,也太高看自己。这种极大的落差使邵孟齐内心产生了憎恨与疼痛,他不愿意再提起陈予洁,有时候甚至不愿意看见邵西臣。但顾远芝还是要戳邵孟齐的痛处,因为她第一次挨了邵孟齐的打。
顾远芝捂着脸,一边流泪一边冲邵孟齐喊,“我怎么不能提,陈予洁不贱吗,不骚吗?邵孟齐,她给你戴了绿帽子。”
“你要不要去查一查。”她指着邵西臣,“说不定,这是别人的野种。”
“放你妈的屁。”邵孟齐一抬手,将整张桌子都掀翻了。邵西臣,他的亲生小孩,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是邵孟齐的底线,他再恨陈予洁都不准顾远芝说这样的话。
邵西臣听不下去了,他拔脚就走。门砰地关上,隔断了邵斐的声音。
“后来,妈妈把我推进房间,跟爸爸继续吵。吵了很久,吵得我胆战心惊,头也痛。”邵斐说着去揉眼睛,揉得潮湿通红,“我又担心哥哥,就只好给你打电话。”
陆星野听着,想着。脑子里乱糟糟,只有邵西臣是清晰的。
那只硬邦邦的陶瓷碗砸在了邵西臣的锁骨上,因为穿着衣服所以看不到,可能起了大块的淤青,但是邵西臣昨天一个字都没提。
邵西臣受过那么苦,但他什么都不表露。陆星野甚至没法从他脸上捕捉到一丝一毫愤怒或者绝望的神情。他被骂被打被抛弃被欺辱,他不被爱,在别人眼里他的遭遇很可怜。可他还是那样执著地继续自己的路,不卑不亢,满怀希望。
一种冰凉的悲伤与热烈的爱意又冉冉地在陆星野心中升腾起来,他从没有这样为一个人心疼过,也从没有这样佩服一个人的生命力。
“你哥没事。”陆星野并不是安慰邵斐,他知道邵西臣没有那么单薄,“你哥比你想象的牛逼多了。”
“嗯。”邵斐拿纸巾用力抹嘴,擦得唇角发痛。
九点钟,星海大厦的商场开门,邵斐跟陆星野说要去逛逛,给他哥买几件衣服。邵斐一边走一边说,“昨天都是妈妈不好。”
“所以你替你妈给你哥赔罪?”陆星野跟着邵斐在各家专卖店里进进出出。
“也不全是,哥总是穿旧衣服,我看不下去了。”邵斐看上衣又看裤子,挑了件黑白相称的卫衣给陆星野看,“这个怎么样?”
陆星野点头,“挺好的。”
他突然想到在阳台上看见的邵西臣的那套运动服,衣领都洗得发白。邵西臣穿在身上显短显小,不合衬。
“那就这件。”邵斐把衣服捧在怀里,又去挑裤子。
陆星野看了眼标牌,总算明白为什么邵西臣时而穿得昂贵,时而又穿得寒酸。贵的大概都是邵斐特意买给他穿,便宜货自然是他自己买的。
“我都跟哥说了,不要穿秀水街那些地摊货,他非要去。”邵斐一边絮絮叨叨地抱怨,一边又拿了大捧的衣服裤子。
“你爸不给他生活费?”陆星野跟着邵斐去结账,邵斐把衣服交给收银员,回答道,“也不是,我哥不要,他就用爷爷留下来的积蓄。”
邵斐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哥就是不肯跟爸爸服软,走的时候只拎了个小破箱子。几套旧衣服,一双球鞋,剩下的全是书。”
陆星野蓦地笑了,点头道,“是他邵西臣的风格。”
“小陆哥,你说我哥是不是脑筋搭错了。”邵斐秀眉蹙着,难以理解邵西臣的想法,“跟爸爸说两句好话,爸爸也不会真的不管他。”
“小子,你才脑筋搭错了。”陆星野食指在邵斐额头弹了下,“你哥是个厉害人。”
“一共四千五百七十二。”收银员说。
邵斐掏卡结账,眼睛都不眨一下,他拿了衣服递给陆星野,“小陆哥,你等下要见我哥吧。你帮我给他,下午我去补习班,明天又要回学校,没时间去找他了。”
“知道了。”陆星野接过来,跟邵斐并肩出去。走到星海大厦门口他才想起来,没办正事。
从口袋里掏出纹身贴递给邵斐,说道,“记得别贴在太显眼的地方。”他也知道,镇中一向校纪严苛,发现学生染发纹身就要予以处分。
当然,最大的原因还是邵西臣。要是让邵西臣知道邵斐在学校里带着纹身到处跑,非把他揪起来宰一顿。
于是陆星野叮嘱邵斐,“放假了玩儿啊。”
“好。”邵斐宝贝似的把纹身贴拢在手心里,看得直入迷,忽然又问陆星野,“小陆哥,我下次能不能带朋友去找小原哥做?”
邵斐说话时脸颊微微泛红,有种纯真的羞涩感。陆星野哟了一声,忍不住笑,“女朋友啊?”
“还不是。”邵斐凑到陆星野耳边,压低声音讲,“我还在追她。”
“你哥知道你早恋么?”陆星野手掌轻轻拍在邵斐后脖颈上,俨然一副大家长的模样,“不许影响学习。”
“哎,小陆哥,我发现你什么都好,就是一点不好。”邵斐退开去。
陆星野眼眉一紧,问他,“我什么不好?”
“你怎么什么都听我哥的,现在说话也跟我哥似的。”邵斐语速越来越快,极力表达自己的反抗,“你跟我哥谈恋爱,怎么就不许我谈?”
“什么?”陆星野声调拉上来,“你知道你哥有多难搞,他没跟我谈恋爱,我追不上他。”
邵斐眼神炯亮,带着笑意,他搭上陆星野的肩膀,说道,“放心,你追得上。”
第23章 二十三、酸柠檬
“你哥跟你说什么了?”陆星野跟邵斐站在星海大厦门口,他从口袋里摸烟,听见邵斐说,“他什么都没说。”
陆星野啧了一声,觑眼瞧着邵斐,“别皮。”
邵斐手机突然响起来,是顾远芝催他去补习班上英语课。邵斐走时又看了陆星野一眼,他郑重其事地说,“小陆哥,你要像现在这样一直对我哥好,只对他一个人好。”
陆星野被他这副认真的表情震住了,下意识点头,自然地用方言说,“晓得。”
其实对邵西臣好一点都不难,因为是陆星野发自肺腑,像是本能。难的是,让邵西臣接受他藏在这些好里的爱。
邵西臣的心像是有层坚硬的壳,他打不开,自然也进不去。
这天晚上,陆星野又梦见自己驾驶着飞机穿破云层,在迫降的时刻看到站在空旷野地上的邵西臣。他依然没有躲,面对剧烈的冲击连眼睛都不闭,只直勾勾地盯住陆星野。
最后,他们再次在大爆炸中共同赴死。腥红的碎片漫天扬起,陆星野躺在粘稠潮湿的血泊中,临死前,他听见邵西臣的声音。
“你降落了,陆星野。”
眼皮沉重得睁不开,但嘴唇上却是滚烫一片。邵西臣在吻他,吻得真情又炙热。
“1987年5月28日19点30分,当时只有19岁的德国业余飞行爱好者马蒂亚斯·鲁斯特驾驶一辆轻型飞机突破了俄罗斯严密的防空网,在莫斯科红场顺利降落,举世震惊。”
陆星野醒来的时候听到了从客厅里传来的电视声,他把头埋进被子里,心想着怎么总要播报这段陈年旧闻。
邵西臣今天返校,陆星野得去书院吃晚饭。他起床收拾,想着到梅龙打包点海鲜,但最后还是作罢。
因为邵西臣不喜欢每天大鱼大肉,吃一顿花好几百。况且那是陆星野的钱,他更不愿意。
于是,两人做了协定,陆星野去大排档打包廉价的小炒菜,每份不能超过十五块。隔天,邵西臣就请陆星野在食堂吃,算是互不相欠。
不过,只要能跟邵西臣一起吃饭,陆星野倒也不甚在意。邵西臣让他吃什么,他就吃什么,不挑。
陆星野扒拉着饭盒里的青椒肉丝,抬眼扫到夏清的座位,他用胳膊轻碰邵西臣的肩膀,问他,“夏清还没来上课?”
“来了。”邵西臣转头面对陆星野,神色严肃,“他好像出事了,身上有伤。”
陆星野筷子一顿,“什么?”
邵西臣抬手摸到后脖颈,低声解释,“都是吻痕,嘴角也破了。”
夏清吃饭的时候才摘掉口罩,邵西臣坐在不远处始终看着他。等吃完了,邵西臣端着餐盘经过夏清,伸手抬了一下他的衣领,轻声道,“记得遮一点。”
夏清仿佛很畏惧,下意识一缩脖子。抬头看到邵西臣,他才微微放松,扯出一个极干涩的笑容,“谢谢。”
“你问他了吗,怎么都没来上学?”陆星野说。
邵西臣摇头,“他说需要照顾妈妈,所以请假了。”
但很显然,不是那么回事。邵西臣细致的目光观察着夏清,除了斑驳殷红的痕迹还有青紫的伤,“夏清肯定有事。”
陆星野给夏清打电话,一颗心七上八下,但夏清没接。之后的几天,人又消失了。
邵西臣说,夏清跟班主任请了一周的假。班主任原先不想答应,但考虑到后面几天是校运会,没什么课程,也就随夏清去了。
校运会的第一天,陆星野在秀水街给邵西臣买鞋,他终于收到了夏清的短信。说辞跟邵西臣讲的一样,他在照顾病重的母亲,所以请假。
陆星野知道问不出什么来了,打算等见到人再好好谈。
他把手机揣进兜里,继续认真挑鞋。其实翻来覆去地看,也就那些货色。低档劣质,不仅丑,鞋底还硬邦邦,走起路来甚至硌脚。
逛到第七家,陆星野总算选到了大体满意的运动鞋。八十二一双,很便宜。他都没讨价还价,立即掏钱付账。
邵西臣收到邵斐给他买的衣服那天,陆星野才意识到,邵斐忘了买鞋,而邵西臣那双旧耐克已经坏到鞋底都断了的地步。
他知道邵西臣不肯要太贵的东西,那些名牌衣服也因为是亲弟弟买的才收。陆星野思来想去,只好顺着邵西臣的意来秀水街买。
当他把鞋子拎到邵西臣面前时,邵西臣二话不说,从口袋里掏钱给陆星野。
“八十二。”陆星野没跟他客气,因为了解邵西臣的脾气。他一分不差地收下,揣兜里。
“谢谢。”邵西臣轻声说,没等陆星野回应便立即转身进了更衣室。
下午一点半,他有标枪比赛,长袖衬衫不方便发挥,得换成背衫。
陆星野站在门口等他,邵西臣出来的时候他抬起眼皮,惊讶的目光来回掠。半天才发出一句感叹,“卧槽,你他妈的锻炼得这么好?”
两人一起出去,有女孩子站在门口,看到他们都忍不住红着脸窃窃私语。所有刻意打量邵西臣的目光中,陆星野的那一道是最专注暧昧的。
他几乎移不开眼,邵西臣的胳膊不仅雪白,结实的肌肉线条更是流畅。原来,邵西臣并不像看起来那么薄瘦,反而是极健壮的,这份力量感也只有在脱掉衣服的时候才能显现出来。
邵西臣骄傲地朝陆星野挑眉,“拳击不是白练的。”
陆星野口香糖都忘了嚼,问他,“你什么时候开始练拳的?”
“十四。”邵西臣说,“爷爷走了之后。”
他在某一天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孤独与薄弱,想要强一点,再强一点,因为那时候已经没有人可以再保护他了。
“四年。”陆星野点点头,“怪不得你说你要揍我。”
他忽然笑了,自信地说,“可我练过八年的散打,你打不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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