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认命,可心里鼓胀着一口气,怒意沸腾起来,烧得邵西臣眼底发红。他费尽心思让陆星野上学,督促他温书备考,到头来,还是这个结果。
邵西臣大步迈出去,他走得很快,直站到陆星野跟前。
陆星抬头看向邵西臣,视线被浓烈的光线遮覆,他几乎看不清邵西臣的脸,只觉得对方被一片灿烂耀眼笼盖了。
“起来。”邵西臣语气严厉。
陆星野却在这声怒吼中软了腿,他不但没站起来,反而一屁股砸在地上,继而愣愣地看着邵西臣。
有惊慌和畏惧,也有一种莫名的轻松感。陆星野想,他的糟糕与糜烂终于完整地坦白地呈现在邵西臣面前了,以后再也犯不着去装模作样。
不过,陆星野还是觉得难过。他仰望着邵西臣,才发现自己的爱人原来那么高大,在俯视他时更有一种强烈的威慑感。
邵西臣的眼里都是怒火与恨意,陆星野开始心痛,不禁抬手轻扯了一下邵西臣的衬衫下摆。
“站起来。”邵西臣再次重复,他一把揪住了陆星野的衣领。
陆星野被强硬地拖拽起来,他跟邵西臣面对面,互相凝视着。
邵西臣漂亮的五官由于气怒而略微扭曲,产生了一种难言的狰狞美。
“你不考试,来这里找人打架?”邵西臣痛恨地质问陆星野,手上发力,死死捏住陆星野的胳膊。他真想把那只野花豹活活掐死,砍杀。
陆星野嗫嚅着,闭了闭眼。他觉得喉口发疼,说话时声音也干涩,“我做不出来题,不想考试。”
邵西臣正想发作,却见几个染着杂色头发的小混混从里面出来。他们脸上带着青紫伤痕,其中一个额头见血,正捂着团厚厚的纸巾。
看见陆星野,这群人个个都目露凶光,张牙舞爪地挥动拳头又要冲上来,“陆星野是吧,我们要你好看。”
陆星野冷笑一声,应下挑衅,“好啊,尽管来,什么时候想打,我都奉陪。”
“给我闭嘴。”王主任怒气冲冲地狂吼,跟几个年轻保安一起将小混混们拦下。他手指着这些人以作警告,威声严呵,“还想打架?是不是非要我报警才安分?”
对面打扮花哨的男男女女其实都是隔壁职校的学生,叫老师喊家长他们并不怵,但说到进警局,还是畏惧了。
躲闪的目光互望,最后熄灭了嚣张的气焰,低下头去,不讲话了。
“先去医院,之后再跟你们校长谈。”王主任叉着腰,气怒非常。
及待救护车到了,他才停下来,把这群学生一一送上去。
临走,王主任转头看了眼陆星野,见他并没有受伤,便挥手道,“你去办公室给我等着。”
陆星野被邵西臣握紧了手,正在出神,于是只木讷地点头。
车子疾驰而去,陆星野沉默地看着那卷起的扬尘,他突然抽回手,转头看向邵西臣。
“你到底想干什么?”邵西臣掌心都是汗,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陆星野的。
陆星野茫然地摇头,看到远处的天空广阔,是一片无尽的蔚蓝,细小的鸟雀飞过,不知道要去哪里。
邵西臣见陆星野不答,一腔怒火涌上来,他脱口而出,“你怎么就这么烂泥扶不上墙?”
话音一落,陆星野怔愣起来,他完全没想到邵西臣会这样评价自己。烂泥,他是一抔无用的烂泥。
就像是当时邵孟齐对他的辱骂,他是社会的渣滓,是地下的尘埃,他配不上邵西臣。
“那你后悔了吗,跟我这种人在一起?”陆星野说话时直视着邵西臣,教他避无可避。
邵西臣不禁颤抖,他知道自己话说重了。陆星野无论怎样糟糕,都是他的爱人,他不该摧毁陆星野的自尊。
“不——”邵西臣摇头。
陆星野笑了,笑得哀伤,他终于开口说道,“你要是后悔,我们可以分手。”
心像是被狠狠剖开了,鲜血淋漓地涌出来,邵西臣只觉得痛。他在一阵极度的讶异与惊惶中瞪大了眼睛,呼吸都滞重起来,一字一句质问,“你敢再说一遍?”
“我说,我们可以分——”
话来不及说完,陆星野就挨了邵西臣一个巴掌。
打得太狠,半边脸立即红肿起来。
陆星野眼里碎着一点水光,他转过头来,沉默地凝视邵西臣。
这样清晰明丽前途灿烂的邵西臣,这样欲望强烈想要占据他的邵西臣,这样爱他却又不懂他不能接纳他全部的邵西臣。
陆星野突然流下泪来,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就走了。
陆星野不愿意再看着邵西臣,想爱他亲吻他,又想恨他离开他。
他们跨越千山万水,击溃了世俗的阻挠,最后,却栽在彼此手上。
第89章 八十九、风筝
陆星野没回学校,在邵西臣的视线里,他颓然地往前走。
邵西臣被太阳晒得眼皮发烫,浓长的睫毛低垂着,几乎盖住所有目光。
他捏紧拳头,用尽力气却只发出一个极轻的声音,“哥——”
陆星野没听见,然而就算是听见了也不准备停留。
在一辆公车停下时,邵西臣才反应过来,他狂奔去追,但陆星野已经上了车。
他终于回头,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很漫长,直到公车开出去很远都没有停止。
透过覆着尘埃细灰的肮脏车窗,陆星野看到邵西臣雪白洁净的衬衫,在春风里鼓起,像是羽翼丰满的振翅白鸽。
陆星野闭了眼,暂时的,他想忘掉邵西臣。
可邵西臣那句烂泥总在他耳边来回,邵西臣漂亮高傲的神情像嵌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邵西臣,真心地喜欢他,又真心地无法容忍他的不足。
公车一站接一站地停,路过蛟江大桥时,陆星野看到宽阔的江面在落日下闪出粼粼的波光,他的眼前都碎了,有种美丽的悲伤。
鬼使神差地下了车,陆星野沿着斜坡往江滩走。
江边的广场上有不少人,有孩子在放风筝,天空在这些斑斓的点缀下显得明丽活泼。
陆星野想在台阶上坐一会儿,转头忽然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凑巧的是,对方也在此时看过来。
一瞬间的对视,陆星野不知做何表情,最后只能冲着茅平僵硬地笑了一下。
茅平在陆星野走到他面前时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支递给陆星野,“来一根?”
陆星野低头看,茅平手里捏着盒红双喜,五块一包。放在从前,他的小弟们都不会抽这种烟。
陆星野还是伸手接了叼在嘴里,他靠近去,茅平便打火。
陆星野深吸一口,觉得太冲,味道浓烈到呛人。
茅平见陆星野皱了眉,不禁发出一阵自嘲的笑,“我一天赚不了几个钱,只能抽这个。”
陆星野眯着眼看茅平,脸愈发黑瘦,嘴唇有些裂纹,使他显得病态。鼻梁上架一副劣质墨镜,陆星野知道,是为了遮挡住受伤可怖的瞎眼。
陆星野忽然觉得心酸唏嘘,只摇摇头,笑道,“味儿还行。”
当然跟他们曾经一起抽的进口烟不一样,毕竟,茅平已不是戴予飞的左膀右臂,更不是那个风光无限的老K。他穿着洗到浆白的旧牛仔裤,蹲在江滩边摆摊卖风筝。
茅平跛着脚走到台阶上坐下来,他叼着烟跟陆星野傻笑,“站久了腿疼。”
陆星野想起来,魏瑜说茅平被戴予飞打断腿扔进了蛟江,差点没命。
茅平只是抽烟,他看了陆星野一眼,神情却很平和,不带任何情欲或者恨意。
陆星野走上前,在茅平身边坐下。
两人一齐望着蛟江,看小轮渡驶过,在水面划出一道雪白的波痕。
“我以为,你会冲上来揍我一顿呢。”陆星野说。
“揍你干嘛,我早就不在道上混了。”
茅平在一阵又一阵凉爽的江风中觉得自己轻盈了,他飘浮起来,抛却所有沉重的过往,肆意张扬的,纸醉金迷的,血流成河的。他现在只是茅平,一个穷困潦倒无所作为的年轻瘸子。
“不恨我啊?当时要不是跟我打架,你也不会被飞飞搞成这样。”陆星野把烟头按灭了,揿进黄泥里去。
茅平嗤笑一声,又点了根烟,“被塞进麻袋扔到蛟江的时候我忽然想明白的。”
茅平转头看向陆星野,他摘下墨镜,露出那只狰狞的眼睛,“就算不是你,我迟早也会有这么一天。”
“电影里不是说了嘛,出来混,迟早要还的。”茅平说到这里突然用夹着烟的手摸了下陆星野的大腿,他笑得惋惜,“对你是有点遗憾。”
陆星野低骂一句,“你他妈现在还惦记我呢?”
茅平摇了头,转而望向对面的江岸,“不惦记。我就是挺难过的,因为你搞成这样,但我从没真心喜欢过你。他妈的这算什么?”
陆星野没讲话,只是听茅平的声音散在风里,“要是我爱你就好了,爱得死去活来的那种,为你搞成这样就值了,现在也不会那么后悔。”
落日逐渐坠下去,天色暗了。
陆星野看向茅平,觉得他的神色似是痛苦。也是,没真心深刻地爱过,仅仅因为一点虚情假意,一点争强好胜就把自己害成了这样,当然是很不值得。
两人沉默地看着蛟江,不知不觉天已经昏黑。
茅平从大口袋里倒出一堆荧光圈,一个一个打折,弯成圆摊在地上。陆星野蹲下来摆弄,觉得挺漂亮,顺手套在腕子上,“卖我两个。”
“送你了。”茅平说话时有个小孩跑上来,挑挑拣拣地买了十几个。
陆星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五十递给茅平,茅平没接,陆星野便强硬地塞进他手里。
“太多了。”茅平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陆星野从架子上选了只燕子,跟茅平说,“我还要这个。”
“风筝就几块钱一个。”茅平找了零钱,站起来想给陆星野,而陆星野拿着风筝已经走开去。
江滩边的灯亮起来,照在空阔的水面上。在一阵风吹来的时候,茅平看到陆星野牵着风筝线开始狂奔。
“喂,哪有晚上放风筝的?”茅平朝陆星野大喊。
陆星野却不理睬,只是疯狂地跑,一边发出欢快的笑声。
燕子乘着晚风扶摇直上,在墨蓝的夜空中舞动。远远望去,像一块模糊的暗斑,影影绰绰,不甚分明。
江风突然疾劲起来,恰逢其时地将燕鸟送入云霄。
陆星野松开手,眼看着它摇摇晃晃飞向月光星辰,最后消失在夜幕中。
他忽然觉得自己就像这燕鸟,邵西臣是牵制的线,无论如何都不肯松一点。
他想为自己飞,也愿意为邵西臣降落。
虽然天空广阔,他不爱悬日不爱皓月,也不知道要飞到哪里,但总之,邵西臣不能这样紧紧束缚他。
陆星野仰头望了一会儿,风筝已经完全隐没在黑暗中,他自觉无趣,于是又往回走。
原本想跟茅平打声招呼,但那摊子边密密匝匝围满了小孩,陆星野也就直接离开了。
刚出江滩,口袋里的手机就震动起来,陆星野心猜着,总是邵西臣,但来电的却是邵斐。
陆星野接起来,邵斐开口就问,“小陆哥,你在哪儿啊?”
陆星野还没回答,邵斐又急忙催促,“你快回来吧,我哥——”
电话突兀地挂断了,在最后的片刻,陆星野听见了邵西臣的声音,他在喊邵斐的名字。
陆星野疑惑而恍惚,不知道菁华苑是什么情形。
邵斐远在加州,但似乎是回来了,而邵西臣,他隐约听见邵斐轻声说,“我哥哭了。”
陆星野在路边打了车,到底还是要回菁华苑,那个属于他跟邵西臣的家。还是要站在邵西臣面前,去为他擦眼泪。
分手,只是一时的意气之言,他不能真跟邵西臣分开,而邵西臣显然也不可能让他走。
陆星野心里想着邵西臣,但走到家门口还是慢了脚步。
等邵斐踢踢踏踏跑出来,他已经在台阶上来回徘徊好一会儿了。
“小陆哥。”邵斐从门里探出一颗小脑袋,脸上是担忧的神情,他伸手拉住陆星野,“你进来,跟我哥说清楚。”
陆星野随邵斐进去,客厅里没有人,目光一转,他看见了站在阳台上的邵西臣。
邵斐不讲话,顺手轻推陆星野的背。
陆星野推开移门出去,而正在这时,一点橙红的火光燃起来,映亮了邵西臣的眼睛。
陆星野讶异地盯着邵西臣,见他嘴里叼着一根烟,惊惶无措地看过来。
“邵西臣,你他妈干嘛呢?”陆星野走上前,劈手夺下香烟,在手里狠狠折断了。
邵西臣捏着打火机,笑了笑,“总看你抽,我也想尝尝它的味道。”
“你别发疯。”陆星野厉声骂他。
邵西臣走上前,伸手摸住陆星野的脸。微微红肿,是被他打的。
指尖轻挲着,又用嘴唇去贴。一丝一丝吻过去,吻到陆星野开始颤抖。
他深深地呼吸,闻到邵西臣身上浓郁的酒味。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是为了帮文奶奶才跟他们打架的。”
文奶奶是小卖部老板的大姨,七十多岁,偶尔会帮忙看店。下午那群混学生叼着烟叽叽喳喳地进来,在货架之间打闹,碰坏不少东西。临走,怀里兜满零食烟酒,却不愿意付钱。
陆星野当时正在借文奶奶的电壶烧热水给邵西臣温牛奶,听见对方粗鲁响亮的骂声便皱了眉。他不加犹豫,一脚踹出去,正中对方的脊背。
那男孩一弯身子,猛地向前俯冲,一下就砸在了玻璃柜台上。
争执跟殴斗就是这样开始的,陆星野很久不打架,但身手依然敏捷灵活,要对付这些小混子不在话下。
文奶奶看着他们狰狞地扭打,缠作一处,喉咙里发出嘶哑的惊恐的叫声,立即出去,跑到学校门口去喊保安。
就在这几分钟内,陆星野拎起啤酒瓶,砸向了一个想偷袭他的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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