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西臣一只手臂撑开门,迈步想进去,陆星野迅速拉住他,劝道,“颂章好像醒了,你别吵他。”
邵西臣闻言往病床上看,秦颂章果然微微睁开了眼。他苍白的嘴唇抖动起来,双手捏紧被角,上半身剧烈地抽搐,蠕动,终于惊动了其余人。
“小章。”秦颂章的母亲立时激动地扑上去,捏住儿子的手腕。她的每一颗滚烫的泪水都砸在了秦颂章的手背上,秦颂章像是被灼伤了,缩手,一直缩回自己怀里。
他想逃,想跑,但意识到自己下身毫无知觉,一动不能动。
最终,秦颂章只能爆发出一阵微弱的哭声。
邵西臣想要推门的手无力地垂下,他退后一步,落进陆星野怀里。
陆星野轻轻抱住他,接住他,低声道,“我们走吧,他不会想见我们的。”
邵西臣被陆星野拽走了,他在最后的时刻忍不住往房间里看了一眼,也就是这一眼,秦颂章转过目光,与他对视了。
邵西臣停住脚步,他的鼻腔酸涩,却还是克制着情绪,朝秦颂章笑起来,像每一次他对秦颂章的由衷夸赞。
“你是第一。”邵西臣轻声说,并抬手比了一个大拇指。
秦颂章迅速撇过头,不愿意再看邵西臣。他的脸颊涨红了,用力呼吸,汲取着氧气。
邵西臣从书包里掏出一张卷子,是前天晚上的生物模考卷,秦颂章又得了满分。
邵西臣把卷子摊开,平平整整地放在杨梅筐上,然后对陆星野说,“我们走吧。”
陆星野跟着邵西臣往楼梯口走,听见从病房里传来一阵响亮的咒骂,“你摔死算了,现在半死不活的,叫谁养你?”
谁都没说话,只是保持沉默。
直到走出医院大门,被绚丽的晚霞一照,邵西臣才重重呼出一口气。他转头对陆星野说,“回学校吧,上最后一次晚自习。”
第96章 九十六、他的降落
从六月四号开始,全体高三学生开始了高考前的修整假期。学校虽仍然开放自习室,但陆星野没敢让邵西臣去。
篮球队的学弟告诉他,秦颂章的两个大伯把秦颂章的病床推到了书院门口,并且叫儿子们破开保安的阻挡,举刀冲进了校长办公室。
两人野蛮粗鲁,不讲道理,逼校长赔钱。
陆星野特意跑到阳台上听电话,低声细语,还朝书桌前看了一眼。
邵西臣正在整理错题,细碎的刘海垂在眼睫上,遮住了他的目光。
“你不知道,那两老头有多过分,狮子大开口,问学校要两千万。”学弟在那头说着,由于情绪激动,语速不自觉加快,听得陆星野心口发跳。
“那两人的儿子是屠宰场的,拿着砍猪骨的大刀来的。我当时扒着人头看了一眼,阳光晃过来,我才看清,刀锋太利了。校长一张脸都吓白了,不敢动,话也不敢说。后来是几个校理事跟王主任带着警察赶到,这几个人才不敢嚣张了。”
陆星野在大藤椅上坐下,紧张地问,“秦颂章呢?”
对面叹气,话语中带着极大的怜悯与同情,“他好惨,捧着一只氧气袋,歪歪扭扭地躺在床上。我看他很想下床,手捏着拳头拼命敲床沿,然后一边哭,哭得都快抽搐了,脸都是紫的,但是他那些亲戚都没人在意,就想着要钱。”
“后来就更完蛋,他那几个堂哥跟保安扭打在一块,也不知怎么的,他自己也拼命挣扎,我觉得他是想跳下来,想跑。一下就摔在地上,扒着往外爬,但是没爬多久就不动了。”
陆星野简直不敢往下听,一只云雀从远处飞来,撞在他头顶的吊兰上,碧绿的叶子在阳光的照耀下晃得他眼前闪烁。
微微闭住眼,陆星野听见学弟继续在往下讲述,那场残酷的,激烈的,罪恶的,不堪的凌迟。
“我听见最前面的同学喊了一声,秦颂章尿了。于是,我垫脚去看,发现地上亮闪闪的一滩黄色水渍,原来是尿袋破了,被他堂哥踩破的。”
“秦颂章埋头哭了,我看见他把手臂圈起来,裹住脸,发疯一样把自己的氧气摘掉。他伤得挺严重,没一会儿就闭住眼不动弹了,身上的伤口有渗血,病号服都脏了。这下他那两个大伯就有话讲了,哭丧着咆哮,说你们学校把我家好好的孩子害成这样,给高三的学生那么大的压力干嘛,小孩顶不住压力啊。”
陆星野忍不住问,“最后到底怎么处理了?”
“事情闹到教育局去了,听说他家要上诉,具体的我也不知道。”
陆星野没再说什么,只略微聊了几句闲话就挂断了。
这时,他听见三磷在客厅里呜汪乱叫,是个兴奋的声音。
陆星野收起电话,一进门就看见邵西臣揪着三磷的两只白耳朵玩闹,“一会儿带你出去吃炒蟹好不好?”
三磷一条乌黑的尾巴抖擞起来,活泼快乐地左右摇摆,眼睛亮闪闪,头伸出去蹭邵西臣的手掌。
邵西臣听见陆星野关阳台门的声音,抬头问道,“王主任怎么说,颂章的事要怎么处理啊?”
陆星野微垂下头,躲开邵西臣的眼神,他抬手碰了碰鼻尖,声音散漫轻松,“学校会承担颂章所有的医药费,还赔他们家一笔钱。”
“嗯。”邵西臣不疑有他,心情舒缓下来,伸手拍了拍三磷的小屁股。
隔了一会儿,陆星野又听见邵西臣说话,“腿不能动了,但是脑子没坏,他还能学生物,明年还能考大学。”
陆星野走到邵西臣跟前,忍不住抱住他的脑袋。
邵西臣的呼吸透过薄薄的布料扑在陆星野的小腹上,像一粒星星般的火种,开始燃烧,滚动,明亮。
陆星野低头吻了邵西臣的头发,然后笑起来,“是啊,只要他不放弃。”
邵西臣用手轻掐陆星野的腰,又故意张口咬,陆星野啧了一声,拍他的背,“狗啊你!”
话音刚落,旁边的三磷砰一声撞到了地上的小瓷缸,汪汪大叫起来。
陆星野转头,看到缸里那两朵盛开的艳丽红莲正随着水波来回晃动,他突然想起来,问邵西臣,“小斐昨天送睡莲来的时候还带了梁弄大糕,就放在冰箱里,你吃不吃?”
“晚上再吃吧,现在想吃炒蟹。”邵西臣搂着陆星野的腰,抬头冲他笑。
陆星野这时候才发现,邵西臣一排雪白整齐的牙齿中有一颗微微冒出尖,他捏住邵西臣的下巴惊讶地说,“你也长虎牙了。”
邵西臣难得地跟他开起玩笑,俏皮地眨眨眼,问道,“好看吗?”
陆星野皱眉,一张脸严肃起来,继而摇头,“不好看。”
“再说一遍。”邵西臣揪住陆星野的衣领,把人拉近了。
彼此目视着,陆星野突然就笑起来,他用甜腻的暧昧的语气跟邵西臣说话,“老婆,给我尝一下。”
陆星野就此吻上去,舌尖在那颗小虎牙上舔过,留下自己温暖潮湿的痕迹。
邵西臣仰起头,用力一抱,陆星野就坐在了他的大腿上。
“好吃吗?”
陆星野笑出声来,手捏了下邵西臣的鼻尖,“你什么时候会讲这种话了?”
“近墨者黑。”邵西臣蹭近了,一口咬在陆星野手腕上。
“别咬我。”陆星野缩手,轻轻弹了邵西臣一个脑瓜崩,“饿了就吃饭。”
陆星野站起来,拉住邵西臣的手,“带你吃炒蟹,还有甜虾。”
早在两周之前,陆星野就托魏瑜在梅龙酒家订好了位子,跟他们第一次约会时一样,海鲜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
邵西臣额外又点了份梅干菜扣肉,一斤圆葱炒牛肉,说是带回去给三磷吃。
陆星野一边给邵西臣剥虾一边抽烟,说话时口齿并不清晰,最终被邵西臣夺下烟头一把捻灭了。
“一周才让我抽这么一根。”陆星野皱眉,气哼哼地抱怨,“还剩一半呢。”
邵西臣没说话,只是略挑起锋利的眉梢看着他。
陆星野见状默了声,把肥虾仁塞进邵西臣嘴里,发出一阵别扭的哼哼。
邵西臣忍不住笑,接着凑上去亲他,蹭得陆星野脸上都是带着腥味的油。
“你这什么毛病,脏了就往我身上蹭。”陆星野话是这么说,却仍然笑眯眯的。
邵西臣避重就轻,指挥陆星野给自己撬蟹壳,“那只蟹膏厚。”
陆星野一顿饭没吃多饱,最后是吃龙虾泡饭撑顶的。
两人挺着大肚子在门口来回走了会儿,陆星野把头盔递给邵西臣,问他,“要不要去看电影?”
邵西臣点头,“行。”
坐上车,抱住陆星野的腰,邵西臣又问他,“去星海大厦的影城看吧,离家近。”
“嗯。”陆星野在拉紧马力之前转头跟邵西臣说,“等考完了我们还是去少年宫看,我昨天看了下周的片子,有刘德华的天下无贼,还有黎明的真心英雄跟星爷的唐伯虎点秋香,你想看什么?”
“都行。”邵西臣拍了下陆星野的大腿,突然想起来,“我拜托添添买了光碟,纵横四海。”
方添添跟魏瑜每两个月就要去趟澳门,顺便坐船到香港吃咖喱鱼蛋仔跟猪扒包,然后去美丽都大厦买邵西臣托他们带的珍妮曲奇。
邵西臣说到这里又忍不住跟陆星野说,“我们今年冬天也去香港吧,年初就讲好的。”
“知道了。”陆星野的声音散在呼啸的风中,变得飘忽不定,“带你去维港坐天星小轮。”
邵西臣兴奋起来,脑袋靠在陆星野背上。
他闭住眼的瞬间想到了海湾宽阔的水面,岸边矗立的大椰子树,如墨的夜色中点缀着绚烂璀璨的灯光。到处都是热闹的,沸腾的,温暖的,随着涌动的水声扑在他心头。陆星野牵住他的手,他们的肩膀挨在一起,转头就能吻到对方的侧脸。在接近夏日的港岛的冬季,陆星野为他酿成了一场潮湿可爱的快乐。
到最后两人从电影院出来,邵西臣捧着一纸盒爆米花,仍然在细细碎碎地讲去香港的事情。
眼前的电影他没看进去多少,偏偏执着热衷于期待半年之后的旅行。
陆星野就认真耐心地听他讲,回答问题,最后答应邵西臣要在香港吃够二十盒珍妮曲奇才能返程。
“你现在话是越来越多了。”陆星野看着邵西臣,觉得很高兴。他不经意间,又想起曾经常做的那场梦。
他驾驶着一架小型飞机,或许是雪白的,像只鸽子。翅膀轻盈,神色傲慢,小小的爪子却锋利凶狠。借着九月的狂风,他俯冲下去,坠落下去。不畏惧,不停止,因为野旷天低的原野间,在那个世界里,站着一个邵西臣。
很多次梦的结尾,他都是濒死的状态,血肉模糊,满目青红。他捧着邵西臣的脸去吻,去迫切地问,“邵西臣,我降落没有?”
邵西臣不讲话,只是哭,因为知道他要死了。而陆星野又笑起来,因为知道了邵西臣的答案。
大梦惊醒的时候,陆星野就思索——是什么时候意识到的,自己活得竟像是为了邵西臣才来到这个世界。他变得那么仁慈,那么宽容,那么坦诚又热情,他可以不畏惧死,只要能死得其所。而这所谓的归宿与处所,所谓的价值或者意义,全在于邵西臣。
他活得少了许多自我,但他又活得格外高兴。
陆星野想,我要做邵西臣的上帝,做他的神明,也做他的孩子,做他脚下的泥尘跟污垢。
他们往一楼的photo lab走的时候,陆星野忍不住盯住邵西臣看,他当然没注意前面的路,所以不小心就撞到了人。
道歉的话讲到一半,陆星野转头就愣住了。与此同时,邵西臣紧紧捏住了他的手。
陆星野站着没动,露出一个僵硬的并不自然的笑容,而邵西臣故意侧头,鼻尖在他耳廓上掠过去,低声道,“你不要这样看着他。”
第97章 九十七、郁金香
陆星野倒不是有意要盯着程漾看,只不过他变化实在太大,教人不免吃惊。
清爽干净的黑色短发蓄到肩头,烫卷,染成浓浅相宜的棕金色。也不扎起来,就这么任意随性地垂在脸边,微微遮住了一些活泼的眼神。
已经是初夏,白衬衫外头却又搭了件杂花色的毛衣背心。不过不难看,甚至可以称得上漂亮。
陆星野突然想起来,程漾是芭蕾舞演员,搞艺术的,其实很有品味。
直到邵西臣凉阴阴的手在他脖子上轻滑过去,陆星野才回过神。
看见程漾怀里捧着一只大爆米花纸桶,陆星野笑着问,“你也来看电影?”
程漾点头,目光却直视陆星野身边的邵西臣。
眼神依然带着敌意、刁钻的刻薄,以及警惕。
邵西臣将陆星野的手攥紧了,催促道,“我们走吧。”
陆星野尴尬地朝程漾笑,发现程漾正冲自己不怀好意地眨眼。
在邵西臣撞开程漾的肩膀拉着陆星野要离开时,程漾终于开口了,“小野,谢谢你上次买给我的玫瑰花,我很喜欢。”
邵西臣猛然止住脚步,犀利的眼神刀锋般割过来,是对陆星野的一种质问。
陆星野心下一慌,看到程漾朝自己挤眉弄眼地做了个鬼脸,带着得逞的笑意扭身就跑了。
“跟我解释。”邵西臣阴恻恻的声音扑上来。
恰时,有一群学生从门口涌进,成群结队,不经意间就撞到了邵西臣的背。
陆星野下意识抬手一挡,顺势将邵西臣搂进怀里,笑着讨好,“老婆,你别听他瞎说。”
“放手。”邵西臣还没挣动,已经被陆星野拖抱着硬是推进了拍大头贴的照室里。
不足两平米的狭窄空间,陆星野将邵西臣抵在墙上,一手箍着他的腰,一手去锁门。
邵西臣偏过脸,迅速躲开了陆星野逼近的吻。
“亲一下。”陆星野眯起眼睛,温柔的笑意中另有些狡黠。
——不先使这招,邵西臣发起火来能一拳把他撂倒。
“我让你亲了么?”邵西臣抬手捏住陆星野的下巴,冷漠地推开,“先解释,不准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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