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那天大太阳的,突然一道雷打下来,我记得好清楚!”
这下陌生男子脸上的焦急掩盖不住了,他提高声音:“那你都经营两年了,怎么可能没钱!看看这个院子、房子,没十几万下不来!”
“十几万,哈哈,做慈善那?”李水云又抓了把瓜子,吧唧几口后把瓜子皮呸到便宜弟弟脚边,“你爹妈怎么搞的,没告诉你,这院子前前后后花了我百来万?”
“百来万!”这个数字不仅让陌生男子呼吸急促,其他人包括林肆也震惊了。
“别急啊,你爹妈肯定也没告诉你,俺这百来万都是欠的网贷吧,到现在没还完哩!”瓜子皮的准头越来越好,黏在男子的裤脚上,“要不是欠那么多钱,被放贷的追到村里砍,把你那废物爹妈吓得跟俺断绝关系,你搞不好能靠卖姐姐,多出几万彩礼钱去潇洒。”
“什么卖姐姐?我只知道李水云爹妈死了,怎么又多出来一对?”林肆也不急着去工作了,这八卦他还从没听过。
“水云姑娘父母很早就把她卖了,卖给这里原来住着的一对老人,他们在几年前老了,亲父母还在。”跟李水云聊得比较多的林盛年解释道,“在老人走了之后,亲父母给水云姑娘订了门亲事,让她嫁给村里一个光棍,这样就能从光棍那里收八万彩礼钱。”
“……太过分了,这是看准了李水云养父母不在了来欺负人的吧。”
“她把能借的网贷全部借了一遍,为养父母办了很体面的葬礼,给自己修了房子,还翻新了林子。”林盛年的语气里满是赞赏,“很有魄力的姑娘,这手段可以说是以小搏大,驱虎吞狼。”
“那放贷的来追债怎么办?”
“翻新林子雇的就是村里人,雇了很多人,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林盛年笑笑,“至于后来,因为疫情,这些网贷倒闭了很多。”
“这真是……”林肆本想说走运,但思考了一下,摇摇头,“我做不到这样,正常人都做不到,她实在是没什么可以再损失的,才敢这么放手一搏。”
在哄笑声中,陌生男子顶着一裤子口水和瓜子皮狼狈而逃,林肆和林盛年这才上前,跟其乐融融的村民说了黄盘的事。
“噢哟,那搞不好就是他偷的咧。”一个脸上有肉痣的老头指了指院门,“最近就他,一直在周围。”
林肆捏了捏拳头,他突然感觉自己细皮嫩肉的拳头有些发痒。
“没事,今天俺陪你们去,留两条狗在附近。”李水云给两人倒了杯水,把村民送到门口,回来后又小声嘱咐,“你们不要接触俺弟,他在赌博,欠钱了容易急眼。村里人他不敢惹,俺狗多他不敢惹,你们要小心。”
“谢谢水云姐。”林肆也不想给林盛年惹麻烦,乖巧应下。
带着狗群背着工具走了一段,林肆斟酌着张口,问跟在他身边的李水云:
“如果,如果你弟不是这种人,他想对你好,什么程度才能算对你好呢?”
李水云扭过头,脸上的笑容灿烂而冰冷:“嗬,他要是能安静地死在别处,我才会夸他懂事。”
第28章 这玩意可比算卦好用多了。
直到两人连好发电机,支起明亮的诱虫帐,林肆才再次开口。
“辛苦你了。”
林盛年的汗水隔着假脸皮渗出来,他接过林肆递来的纸巾擦了擦,回敬了一个毫不关心的笑容。
“先想想正事吧,阿兄。”
灰色的小蛾子扑棱扑棱地绕着诱虫帐飞,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现在正是休息的时间,林肆烦躁地揉了揉头发,居然拿出手机写起了论文。
“你这家伙,我大概能猜到你想说什么。”
“嗯?”某家伙发出无辜的声音。
“‘人不是没死嘛这点小事也值得烦’!”
“阿兄可真聪明。”
林盛年没有隐瞒自己的态度,他对发电机乃至虫子的兴趣都比对林肆家事的兴趣大,尤其当事人之一自己不愿意出面的时候。他也掏出手机,认真学习发电机的拆解视频。
随着夜色渐深,虫子来得更勤了,两人放下手机更加频繁地查看到来的虫子。他们抬起头时,空中的云也散了,一条模糊的银河像伤疤一样横亘整个天幕。
“宇宙很大,星星离我们很远,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其实非常惊慌。”林盛年难得语气柔软,下一句在现代人听来却惊世骇俗,“但利用星辰卜算的结果依然准确。今夜午时会有些波折,和我们有点关系。”
“什么!能有什么波折?!”林肆蹦了起来,环顾四周,“我们油带够了,难道是今晚有大风,把我们刮走?还是打雷?”
林盛年否认道:“不会有大风和雷暴。”
“你……你算出来的?”
“气象台啊,时代变了,阿兄。”林盛年晃了晃手机,上面显示了某个地区的卫星图,“这可比算卦具体多了!解卦真解不了这么细。”
林肆语塞,他其实有点想求这神神叨叨的家伙算卦,可现在已经在贷款拉人打工中,拿不出别的价钱了……
“咦,这不只是我们的事,还涉及了水云姑娘和你的姐姐。”
……咦,他怎么知道我想算我姐姐的卦?
不是,不是,怎么就涉及我姐了?
或许是林肆的表情太精彩,眼神太过期待,林盛年这才慢悠悠开口:“水云姑娘家里从不露面的客人,就是阿兄的那位姐姐。”
“你怎么不早说?!”
“之前那位不愿意见你,也就不必横生枝节。”假脸皮的笑容极为公式化,看得让人不舒服,“现在么,现在若是不说,或许会酿成遗憾。”
啪!
情绪激动之下,林肆的勇气和力气都爆发出来,猛扑过去,抓住林盛年的胸口,拽着领子把人扯得弯下腰。
“你觉得这样很好玩吗?说清楚一点啊,那是人命!”
“卦象难解。”林盛年很平静地摘下林肆的手,“阿兄不如帮着想想,什么事会影响到我们,又可能害两位姑娘有血光之灾。”
林肆退开两步,拳头捏紧,视线落到脚边的石台上,和石台浅窝里的地衣上。那地衣因高温干燥,碎得和酥饼渣渣一样,被甲虫爬过时发出脆生生的碎裂声。
他灵光一现,猛然开口:
“火灾!”
“已经连续高温一周多,一滴雨没下,杂草都烤干了,只要一点火星子,整片山都有可能被点燃!”
“山火?确实能与我们有关,虽然可以轻易离开,但若是火势太猛,房子里的那些标本,甚至这台发电机、车子,说不定也要付之一炬。”
“你们没有灭火的方法吗?你们那些武林高手……”
“我们有很多放火的方法,灭火?除了水就是挖隔离带。”古代人这方面的知识很匮乏,他也没在这点上自卑,转而闭上眼,“倒是可以算算,究竟是不是山火,火又从哪里起来。”
林肆什么也干不了,左右看看,掏出手机,打算给李水云打个电话。
“哇,不用算了。”神棍的声音从林肆头顶响起,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阿兄,你看。”
这片山岭原本一点光源都没有,此刻,林肆顺着林盛年另一只手指着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处山坳里飘出了几缕微微发亮的烟雾。
“嘎——嘎——”
不知道什么品种的野鸟被惊起,鸟群扑棱棱地四散而逃,那山坳底部陡然腾起明亮火光,几乎点亮半条山脉。
第29章 28 反正我哪儿也不去
监控室内,李水云盯着满墙电子屏,目眦尽裂,却还努力保持声音稳定,不断打出电话和微信。
在旁边的小桌前,一名鼻梁高挺的女子正回放监控,盯着屏幕的同时,她也分神看她的手机。她的脚边蹲着一条德牧,正是这条德牧把两人带到监控室,没有错过多少时间。
“李家村北边二道坎的林子起火了,火很大,顺着沟往东南跑……”
“我把定位给你们发过去……”
“书记,林子着火了,看风向好像在往村里跑,快把大家叫起来,应急管理处我也联系了……好我会注意安全……”
李水云放下电话,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十几块屏幕被火光点亮了一半,火势显然已经爬满了一整个山头,还烧坏了几个摄像头。
她狠狠地一拳锤向墙壁。
钱不是问题,她早已习惯负资产,可在大火中化为飞灰的不只是钱,更是她和养父母的心血。
在她接手以前,这一片山头是她的养父母披星戴月、一锄一钎打理出来的,即便那两个瘦小又坚韧的老人离去,这片林子里的每一寸土仍在庇佑她,给她度过艰难岁月的底气。
现在都付之一炬了。
李水云心中痛如刀绞,可感情并不妨碍她做出最有利于现状的决定,一如从前被血缘父母找上门的时刻。她一边恨着该死的火以及可能有的纵火者,一边打完了该打的电话,然后叫着还蹲在屏幕前的女子。
“霏霏,翻不到吗?翻不到别翻了,咱们也走!”
林霏——这个面容与林肆并不相像的女子——并不拖后腿,她紧跟着李水云跑向租来的三轮摩托,没去拿什么财物。
“又是火,我回国也是因为一场山火,那一片都不能住人了。”车斗里挤了好几条狗,林霏抱着自己的德牧,仰头看着冲天的火光,有些迷茫,“我们能跑到哪里去呢?”
“反正我哪儿也不去!”
车座那边传来李水云咬牙切齿的回应,吓得车斗里的狗呜咽一声,坐立不安。
她们住在山上,无论从哪边离开,路都是往下的。越过山脊到了阳坡,热烘烘的烟气扑面而来,李水云停下车,张望一阵,低声骂了几句。
“今晚的风有点邪乎,这条路不能走了,火没过来,烟气全堆在路上也不行。”
林霏见李水云把衣领拉起,捂住口鼻,也有样学样地这么做。随后李水云又跑过来,把手机塞到她手里。
“之前给你弟打电话没打通,我要开车,你再打一下。”
虽然她没给林霏拒绝的余地,但顾及到林家姐弟的关系,她一边抓紧在狭窄呛人的山路上掉头,一边解释:
“阳脚那边的路已经被火截住了,这里又过不去,不过阴坡有条小路可以去三五塘。我这破三轮没多少油,再开一段就得自己跑,但两条腿很难跑过火。你弟他们今晚应该就在那边,如果能来接应的话应该会更好。”
“……嗯,我晓得的,这个关头了,哪还能在乎有的没的。”
林霏低下头,橘红色的浓烟映衬之下,她的脸被手机屏幕映得有些苍白。她有些用力地戳下拨号键,等着对面的回应。
还是没人接。
她又拿出自己的手机,打开微信,把某人从黑名单里放了出来。
看到那些聊天记录,她慌乱的心中泛起苦涩,可这点迟疑也没能持续多久。屁股下的车斗咣当咣当把她颠起来,侧面一把树枝啪一下扇在她脸上,把她打回现实。
三轮摩托已经拐进了所谓的小路,说是路已经相当勉强,地上已经爬了不少藤蔓和蒿草,路边不知名的野树枝杈肆意拦路生长。
几乎完全被淹没在林子里了,这样的地方烧起来岂不是更可怕?
呼呼风声从后面追来,火已经蔓延到哪里?没人回头看,车斗里的狗尽量缩成一团,虽然这里的烟已经淡了很多,但它们还是非常害怕。
一次,两次……微信电话依旧没人接。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也没多久,三轮转了个方向,吭哧吭哧爬上一处没有植物遮挡、相对开阔的土坡。
“没油了,下来吧。”
林霏放下手机,跳下车斗,李水云则把两个晃晃悠悠的车灯踹下来,仰面架在车把上,啪一下把灯打开。
白色的灯光射向天空,却没在已经被火光映成橙色的夜幕中掀起什么波澜。
“还是没接。”林霏把手机还了回去,“中途书记他们打电话过来了,我说了我们的位置,他们会过来吗?”
“应该吧。”李水云说得模棱两可,“还是再走一段,到了石滩,没那么多可以烧的东西……”
没人想停留,可她们还是忍不住回望来时的方向。
可只这么一眼的时间,她们看到几团火球呈一线地飞向阳坡,砰砰砰砰炸开,本来只看得见烟雾的火势陡然窜起,明晃晃的火焰升上天空。
这不自然的轨迹显然是有人在放火,还就在离她们不很远的地方!
“狗日的,我跟你拼了!我的家啊!”
李水云的面容陡然狰狞起来,她扯下三轮车斗生锈的半边护栏,不管不顾地冲着火场、那可能的纵火犯冲了回去。
她之前的平静完全被这个近在眼前的罪魁祸首撕裂。
“回来!你不要命了!”
林霏尖叫着追去,她跑得不快,但有比她更灵敏的成员:她的德牧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奔着李水云的脚过去,用身体绊了她一跤。
一人一狗在满地杂草中滚了好几圈,铁栏杆脱手叮叮当当掉出好远。林霏追上的时候,德牧慌张地在原地打圈,李水云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还没等林霏接近,如同野兽的嚎叫随风传来,让她的脚步为之一顿。
这个一向表现得坚强又混不吝的女人,居然也能哭得如此撕心裂肺。
是了,这是她的家啊。
林霏蹲下身,抱住有些受伤的德牧,狗舌头往她脸上舔去,她才发现自己也流泪了。
“水云姐,我们……我们还是走吧,这里太危险了。”等哭声弱了些,她颤着声劝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仇我们以后可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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