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猜,你不会这样。”
他放下手。
风将他的声音传向四方,也给他的声音叠上了飘忽的质感,让一介凡人也能如同山鬼一般空灵。
“这几天,我写论文很煎熬,于是开始胡思乱想,想得最多的,就是你。”
被点到名的古代人依旧微笑着,脚步舒缓地走向林肆,毫不在意地让风划过他的耳畔。
“你在害怕这个世界,但你在害怕什么?”
古人停住脚步,歪了歪头,这一缕风终于进了他的耳朵。
林肆的声音陡然拔高。
“寿命!”
话音未落,他被一股大力扑倒,滚在没过小腿的草丛中。
柔软丰厚的白色毛发扫过他的脸和脖颈,骨节粗大外皮匀称的胳膊护住他的后脑,带着中药味的呼吸擦过他的鼻尖。黑暗中,野兽红色的眼睛锁定了他。
林肆声音低了下去。
“我说对了,所以你急了,用这种让人不好意思的方法堵嘴。”
他突然搂住野兽的脖颈,抬头凑了上去,一开始亲在脸颊上,很快他找到了正确的位置,两片嘴唇贴上,交融。
再次分开,林肆虽然喘不过气,却在气势上胜了一筹。
“你看,我不会不好意思了,因为我知道,这种事对你没有意义。”
黑暗中有人轻笑。
“不愧是信息时代的大学士,一下就抓住了重点。”
“我还抓住了另一个重点……”林肆也努力笑了起来,犹豫的话语有些颤抖,“长生……会通过唾液传播吗?”
话音未落,身上的人身体一僵,林肆感觉到了浓重的杀气。
他的命门还在这人手中,虽然这人的性格不可能对他下手,可心里知道是一回事,生理反应又是另一回事,他徒劳地挣扎起来,声音也变了调。
“我只是想,想帮你!”
仿佛过去了很久,身上僵硬的身躯动了,轻轻抚摸、揉按着林肆的经脉,帮他疏解了直面死亡的紧张。
一股热流从太阳穴注入,林肆眼前的一片黑暗逐渐清晰,他看见了更为明亮的星空,也看清了星空下的林盛年。他依然在微笑,伪装一般的微笑,但林肆透过这张皮,感觉到了他胸中的悸动。
“阿兄,今夜夜色甚美,虽无酒菜,亦可以星光为膳馐,山风为酒醴,天地为筵席,促膝长谈。”
林肆很确定,林盛年很激动,也很期待,甚至是高兴的,虽然,刚才被自己吓了一跳。
“固……固所愿也,不敢请尔?”他学着回了一句。
第23章 阿兄,你暴殄天物!
白狐飞过原野。
在他们脚下,赭色山石斑驳,低凹处汇聚碧水如玉,盛满一片碎光;在他们上方,漆黑夜空五彩斑斓,神光涌动,星子涨缩。
与他们擦肩而过的大雕鸮也呈现出别样的形态,呼吸、血运都像羽毛一样浮于表面,为它本来的面貌叠上一层复杂的滤镜。
明明依然在现实世界,却似踏进一片奇诡梦境。
他们最终停在最高处的山岩上,雨打风吹磨平了岩石的棱角,正好成为洁净的坐具。
“我看见了气辉……我居然用肉眼看见了,理论上人眼根本不可能看见这种波长的辉光……”林肆被林盛年从怀中放下,眼睛一直望着天空,直到流下眼泪也不舍得收回目光,“这是你平时看见的世界吗?”
“是。”
“其他的武林高手也这样吗?”
“只有我是。”
林肆收回目光,看着视野里依旧没有多大改变的林盛年。
“……我被你感染了?”
他很快反应过来,“不对,不会那么简单,否则你也不会为此苦恼。”
林盛年点点头,他支起一条腿,姿势难得肆意。
“若是真有这么简单,就像你们的诗里所说,吾将斩龙足,嚼龙肉,使之朝不得回,夜不得伏,自然老者不死,少者不哭。”
苦昼短从一个长生的人口中念出,其中趣味实在是妙不可言。
“你看的东西到底有多杂……”
吐槽后,林肆的心态终于稳定下来,不再为这个新奇的视野分心。
“说远了……我试着用你的角度想了想,如果自己是唐僧肉一样的存在,第一要务,是保证自己的生存,第二就是自由。”
他握住林盛年的手,
“让你当一个遵纪守法的公民,实在是为难你了,我实在想不出办法保证你的自由。
“只有一种方法,你去东南亚那边,去那些偏僻混乱的小国或者战乱区,以你的手段,躲在幕后,过着一方诸侯的日子,应该不难。”
他能看见自己的脉搏,也能肯定对方看见了自己的诚挚。
林盛年没有再笑,也不知道有没有思考,他抓着林肆的手慢慢摩挲,小心又温柔。
透支完自己的勇气,林肆的心跳越来越快,强烈的羞耻感涌上心头:“那个……我不是什么聪明人,如果说得不对的话,你多多包涵,方法不喜欢的话就当抛砖引玉了。”
林肆的话没得到回应,林盛年就像完全融入了这片风景,在专心享受难得自由的空气。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指节被轻轻地啃了一下,就像逗狗的时候被不想他离开的狗叼住,又委屈巴巴地松开。
“阿兄不需要我了。”
“怎么不需要……哇!”林肆嘴上说着建议别人出国,现在反而急了,差点从山顶上摔下去,“你,那个,反正你短时间内应该没事,再帮我个忙呗?”
他抓住林盛年的胳膊,有些后怕地坐近了些。
“我这次出来,除了陪你玩,也是来踩点的……”林肆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准工具人坦白,“我想找几个合适的地方,给实验室采点标本,你看,你的轻功不是正合适吗?
“用轻功快速赶路,找一些周围没人、靠近水面或者林子的平坦的地方,然后还可以带着发电机过来。有你在,也能保证安全……”。
准工具人听着听着就笑了。
“发电机多重?”
“呃……”林肆回忆了一下自己搬发电机的感觉,“呃,两百多斤?”
“你多重?”
林肆闭口不言,他很久没测过体重了,不过应该也有一百斤以上。而且采标本还有一堆零碎工具要准备,这么看来……好像是有点强人所难。
啪!
准工具人拍了拍无良雇主的肩膀,和蔼地笑了起来。良心尚存的雇主捂着脸,尴尬地道歉:
“对不起啊,我就说说……”
“阿兄有时候很敏锐,有时候,着实是暴殄天物。”
“不要说了!!”
让武林高手帮自己扛发电机什么的,画面太美不敢直视!林肆自己都不敢再想第二次。
武林高手把现代人捞进怀中,运起轻功,晚风化为激流洗去他们身上的灰尘,林肆小心地睁开眼,有些可惜地看着脚下的画卷。
这种好机会终究是抓不住。
“阿兄给的意见确实不错,我很乐意帮忙。”
咦?
咦咦咦?!
林肆猛地抬头:“你扛得动发电机?不是,你真要偷渡出国?!”
林盛年在碧色湖泊中轻踩,真气激起一滩水花,两人借力轻盈地跃出数米,又落回湖面上。湖中的鱼儿被打搅,浮上水面,见黑影掠过,倏然钻回更深的水中。
“回到今夜第一句话,阿兄,你说我并不会思乡,不会怀念亲人、友人。”
“啊……”
林肆的注意力短暂地被湖面上踩出的水花转移走,听到这话马上转过头,耳朵竖起。
“实际上,我没有忘记过我的师父,也没有忘记过我早已死去的阿兄。乃至和我交过手的仇家、被我救回来的耄耋老人、一批批拜在我门下的外门弟子、海上仅有一面之缘的海盗,在自戕之前,我一共认识超过三十万人,到现在依旧记得所有相交的细节。”
过目不忘……
在常人身上是难得的天赋,在长生的人身上简直是诅咒。
“所以,生存和自由确实宝贵,于我而言,却并不是最大的问题。”
林肆的心被这句话带得向上飘起,飞向灿烂却虚无的星空。脸颊上温热的触感和耳边的呢喃抓住了他的思绪,重新拉回身躯中。
“阿兄,你还是不够了解我,但你的心意我收到了,我很开心。”
林肆张开嘴,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所有的猜想都要重新推翻,用脑过度的眩晕阵阵袭来。他紧紧抱住了林盛年的脖子,仍然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抓住。
两人第一次真正交流,却一触即离。
第24章 番外1 我相信你搞事的规模。
林肆很清楚自己在做梦。
食堂五楼宽敞的包厢里,实验室的所有人齐聚一堂,觥筹交错。他走过去向导师和小导敬酒,听了老师的勉励,又满上自己的酒杯,转身向师姐敬酒,感谢她曾经对自己的帮助。
师姐是一个脸圆圆的女生,实验室几乎所有的资金流都由她在管,忙得脚不沾地,但她依旧是和善的,对谁都温温柔柔,是所有人心里的大姐姐。
林肆走向下一个位置,脸上的笑容咧到变形,仿佛挂在耳上的面具。
“师兄,好久不见啊。”
戴着眼镜、面目不甚清晰的男青年没有举杯,抓着杯子的手指在暗暗用力,像是想要捏碎这个杯子一样。
“我能毕业,必须要感谢师兄,除了学业上的教导,还有生活上的关怀。
“师兄团结友爱,从不在背后话人长短,哪怕我给他舔了这么多麻烦,也从没抱怨一个字。
“我在养病的时候甚是担心师兄的冷眼,所幸,师兄没有像我想的那样狭隘。”
实际上呢,因为师兄的冷眼和刻意的态度,林肆在实验室里待了半个学期就发病了,一直到研三都再没去过。
哪怕在那半学期里,林肆每天十六个小时帮别人挑标本、干最麻烦的活,也没人多跟他说几个字。
林肆每说一句话,周围的灯光就暗上几分,等到最后几个字,其他人已经完全隐入阴影中,只剩下坐着的眼镜男青年,和站在青年侧后方的林肆。
嘎吱嘎吱——
林肆的腰部发出崩裂的声音,他的上半身折过来,笑脸直直地垂在男青年的眼镜前方。
“师兄可别当真啊,我就是说说而已。”
黑暗中睁开许多双眼睛,那些作壁上观的眼睛在此刻也保持了缄默。
崩裂声越来越繁杂,林肆的身体完全化为一段枯木,卷住眼镜男的身体,和冲刷而下的泥石、倒木搅在一起,倾泻入黑暗的深处。
爽啊。
林肆知道自己心里还是有恨的,但归根结底,自己也有错,错在太弱小。他不想去恨别人,就像知道自己不应该讨厌姐姐一样。
可谁又能在天灾面前强大呢。
画面亮了起来,林肆回到了家里,父母在欢庆他的毕业,而他说自己找好了路子,拟好了计划书,要自己开公司。
咦?我会去开公司?
他之前都没发现,和爹妈一对比后才意识到梦里的林肆又拔高了一节,身板挺拔。不仅外貌有所变化,口中吐出的话更是陌生。
梦里这个林肆对着父母侃侃而谈,哄得两位中老年人喜笑颜开。
画面一转,这个林肆暗中做了什么手脚,对应地,两位白发都没多少的老人突发急病倒在地上,很快盖上白布。
“爸!妈!”
林肆不想看下去了,挣扎着要从梦里醒来。
他虽然没有躯体,可情绪一激动,梦里的那个林肆就发觉了,一双锐利的眼睛准确地盯着他的方向,让他遍体生寒。
“你是谁?”
陌生的林肆虽在询问,却胸有成竹,早有答案。
“你又是谁?!”林肆没有跟着他的节奏走,他扑过去,想要夺回自己的身体。
他真的飞了过去,可正好撞在那陌生林肆的手上,被抓住面门。
“最后的破绽已经清理掉,我是林肆。”
画面再一次变动,小公寓里,有人从冰箱拿出一包冻肉。这包冻肉不是常见的猪牛羊狗肉,却明显属于大型动物,其中一块死白的表皮上有凹凸不平的疤痕。
大块的肉在案板与灶台之间游走,很快变成了一大锅美味的菜,唏哩呼噜地进了那人的肚子里。
林肆此时终于有嘴可以用来发出恐惧的声音。
“那……那是……”
他的视野转动,与陌生的自己对视。陌生的自己抬起另一只手,从脸上撕下一张薄如蝉翼的皮。
林肆知道那人是谁了。
他猛地睁开眼睛,从小公寓的床上坐起来。
飘窗上有一个身影挡住了光,他看过去,在梦里顶替了他的老东西现在还用着自己漂亮的皮,穿着小围裙,要多乖巧有多乖巧。
乖巧小男仆正均匀地把捉到的标本铺在窗台上,一边晒干,一边分门别类整理。
“夜蛾科,龙虱科,齿蛉科……这个不认识……”
哪怕是过目不忘的人,也无法在短时间内记住体型变化多样的虫子,他小心地拿着镊子,把这些脆弱的虫子插进标本盒,头也没抬地对林肆打招呼:“阿兄再睡一会儿,晚上还要出去忙呢。”
林肆定定地盯着干活比他还上心的家伙,盯得对方疑惑的目光看过来,他突然想通了,揉揉鼻子倒头就睡。
开玩笑,药王谷谷主要搞事肯定搞个大的,这么小家子气的噩梦,肯定是看国产恐怖片解说看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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