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嘉郁今天忙得很,长假前一大堆事情要处理的,不能拖到加班,他得赶轻轨。段翔断断续续给他发的消息,他都回得很敷衍,没时间给他一字一句地斟酌内容。
话落在段翔眼里就是不耐烦,有些委屈,在火车里也睡不踏实,没多久就醒一次,又昏昏欲睡地晕过去。乘务员每一次到站都会跑过来报站,有人下车又有人上车,大包小包的行李动来动去。段翔睡眼惺忪地看着,才明白为什么文学作品里总拿火车比喻人生。纸上得来终觉浅,真实地站在这里经历过才能体会到一字一句的酸涩,似乎还能听到作家长长叹出的气。
詹嘉郁会在哪里下车呢。要是他不愿意詹嘉郁先下车,他会同意陪着自己坐到终点站吗。念头一出,段翔自己先吓了一跳。终点站……在文学里的隐喻人人都懂。原来他下意识里会这样想吗。现在是凌晨五点多,他点开和詹嘉郁的对话框,对话停在了他发过来的“晚安”上。如果……只是说如果……如果每天都能听见他笑眯眯地对自己说晚安,这样的生活会是怎样的呢……
对面铺的大叔小声咕哝着梦话,在重新寂静下来的车厢中显得很是刺耳,段翔听着心里生出了厌烦。但如果是詹嘉郁……他又开始假设了。如果是詹嘉郁说梦话,他应该会觉得可爱吧,还会倾身去解读说的是什么。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应该是喜欢詹嘉郁的。
可是他的喜欢目的不纯,詹嘉郁会不会解读成是他想占自己便宜呢,毕竟一开始他确实只是色从心起逐渐靠近詹嘉郁的。他放下手机,第一次为恋爱愁眉苦脸。
从火车站出站,段翔要马上坐地铁去城市另一端的高铁站换城轨,从老家的轻轨站出来还下了大雨,一路奔波,站在家门口掏出钥匙时只觉得疲惫,把行李箱扔在玄关,进房间衣服都没换,倒头就睡在了脏兮兮的防尘膜上。可他也很想见一见詹嘉郁。这一个月以来视频电话少得可怜,他没有什么理由打给他,詹嘉郁也不是会主动打来的人,段翔相册里偷拍的那张脸他都要翻烂了。他做了会儿心理建设,打了个电话给詹嘉郁。
“喂?”熟悉的声音透过话筒传出。附近环境似乎蛮吵闹的,杂音很多。
“詹嘉郁。”段翔叫了声他的名字,突然就忘了接下来要说什么了,打好的腹稿消失得飞快。
“嗯?”詹嘉郁发出一个鼻音。
段翔结巴了一下:“你……你现在在哪?有空不?”离婚礼还有三个小时,能见缝插针碰个面,虽然外面还下着雨。
“在我舅舅家,陪我小表妹玩呢。怎么了?”
“噢……没……没事,你去玩吧……”段翔学着詹嘉郁的样子拿手臂捂住眼睛,疲惫感排山倒海袭来。
“你今天不是要去参加婚礼么?”詹嘉郁似乎找了个安静点的房间,吵闹声变得隐约起来。
“嗯,六点左右出发。”
“这么赶啊,你回到家了没?”
关切似乎是真心实意的,段翔听了又莫名开心起来:“刚回到。等下洗个澡出去接我朋友。徐骏洋你记得吧?没分班前我们就一个班的。”
“啊……嗯,记得,隔壁宿舍的,长得蛮帅的。”
段翔突然吃味,龇着牙恶狠狠地问他:“他帅还是我帅?!”
电话那头笑开了,段翔听着也弯起了嘴角。“你帅,你最帅。”在敷衍自己呢,段翔却当真了。
顿了顿,詹嘉郁问他:“这几天好像都下雨,今天也是大风大雨的哎。你是开车去接吗?”
“嗯,还有别的朋友,但不顺路,我让他们自己打车去算了。和骏洋是顺路的,可以接他过去。”
“你开车的话婚宴上别喝酒噢,我会举报你酒驾的。”一本正经的声音。
“不会给你留这个机会的。”就是答应了他不喝酒的意思。
“好啦,你快去休息吧。”
“好。”段翔无奈地应声,不敢说还不想挂电话,但也没啥可聊的。
“拜拜。”
“拜拜。”
话筒里沉默了十几秒,是詹嘉郁先挂了电话。段翔听到嘟嘟声才放下手机,笑容有些止不住,连那短暂的沉默都觉得甜蜜。他从床上坐起来,体内重新有力量涌出,是詹嘉郁给他带来的。他起身去冲了个澡,一路上的风尘都冲洗掉,重新有了人样。
段翔把床上的防尘膜扯开扔到垃圾桶,还有一个多小时,他沾了枕头就睡。
闹钟响起时窗外还在淅淅沥沥下着雨,打在玻璃窗上很是催眠。段翔挣扎着起身,捋了捋头顶,没吹干的寸头睡变形了,还得再洗一次把头发吹好点。好在刚剪的寸头好打理,一吹就成型。他换上西装,跟着视频教程生疏地打领结,在客厅的落地镜前臭美地又整理了一番,找了好几个角度拍了照片,挑了最满意的那张发给了詹嘉郁,才切回去给徐骏洋发消息:“我现在过来。”
段翔的车放在地下车库里,是保研名单下来后父母送他的。平时他也没什么机会开,差点没打着火。引擎有惊无险地发动时,他收到了詹嘉郁发来的消息:“很帅。”
段翔的心砰砰跳,震得他手指都发麻,刚想输入什么,詹嘉郁的下一句又发了过来:“照片被我小表妹看到了,她说想嫁给你。段翔,你连五岁的小姑娘都不放过!”
段翔噗嗤一笑,发动汽车驶出车库,把车开到了徐骏洋的小区门口。有个同样穿着正式的人站在保安室旁,打着伞静静地等车灯接近。出门前的小雨这会儿下成了中雨,徐骏洋进车里时弄湿了肩膀。
他坐在后座,一个人独享后座的空调出风口,歪斜着肩膀别扭地吹,像只淋雨后落魄的大金毛。段翔跟他搭话:“骏洋,你这么大方,要去参加前女友的婚礼啊?换我指定把会场给掀了。”
“她给我发了请帖,那我肯定得去啊。”徐骏洋扯了扯嘴角,笑得艰难。
或许刘昕怡只是一键群发,又或许她有别的心思专门给徐骏洋发的,他一个外人揣摩不出来,但看着兄弟的表情并不好受的样子。“你确定你现在这个状态适合参加她的婚礼?”
徐骏洋装得体面,可表情还没法很好地控制,散发着颓废又忧郁的气息。“啪啪”两声,是他用力拍打脸部的声音,徐骏洋吐出一口气,反过来安慰段翔:“我没事的。去看看她也好,让我彻底死心。”
作者有话说:
说到底小詹和翔哥都是见色起意那一类的,硬要问他们一个为什么喜欢对方的理由,他们也只能说“情不知所起”。当然他们也可以把对方的优点写作文一样列出来,可你要问他这就是你要选择他的理由吗,那肯定不是最主要的原因。所以我不想往深去写悸动的起源,比起“为什么”,我更喜欢去解决他们相处上的“怎么办”,在相处中加深羁绊,这就够了,谁说冲着对方的脸的一见钟情不算爱呢。
第31章 嘉宾
【你有没有会想回到高中的时候?】
酒店大堂的红色地毯被一个个沾水的脚印踩成深红色,宾客盈门,有多热闹,身边的人就有多落寞。上了二楼,早早就在楼梯口摆了个迎宾牌,手绘的画风,男女甜蜜地依靠在一起,大大的“welcome”英文,底下是“刘昕怡&徐颉敬上”。
新郎也姓徐。
红毯延伸,尽头是幸福的新婚夫妇。刘昕怡本身底子就好,再化了服帖精致的妆,穿着纯白的抹胸婚纱,连段翔都觉得她今天很美。转头看向旁边的人,段翔用手肘撞撞他:“没事吧?还好吧?”
“还好……”徐骏洋深深吸了一口气,“想起了高中时的样子,第一次出去约会她化了蹩脚的妆,但比今天还要好看一百倍。”他手里的喜帖被捏得发皱了。
“走吧。”徐骏洋的声音有些干涩,迈步往前走,连鞋跟都在叹息,被地毯悄悄吸收。
随了礼,段翔先送上祝福。刘昕怡看见段翔旁边的徐骏洋,疏离而礼貌地微笑说谢谢,招呼他们进去坐11号桌。
她身边的丈夫长得高大,身形有些虚虚的壮,更别说模样和徐骏洋根本没法比,笑起来憨憨地,重复妻子的话:“11号桌哈。”
徐骏洋先收回了视线,段翔跟着他走进去。
11号桌应该是分给女方的同学朋友的,段翔看见了几个眼熟的面孔,但也只仅限于见过,真正玩得好的陆康盛和杜云亭还没到。看徐骏洋郁郁寡欢的样子,他起身去给他拿酒。
他不喝,给徐骏洋拿的,但坏心眼地拍照发给了詹嘉郁。
詹嘉郁给他回了个发火的表情。他隔着屏幕偷笑,跟他说:“还没开始就喝醉了怎么办?”
他看着詹嘉郁发来一条“你什么时候吃完席,我过去接你”,欣喜还未蔓延,消息就被他撤回去了,飞快地换成恶声恶气的一句“你自己找代驾”,还带了个翻白眼的表情。
段翔笑得高脚杯里的酒都要撒出来了,才不慌不忙地跟他解释。
“段翔,你女朋友啊?”把杯子递给徐骏洋的时候,被他这样说了一嘴。
“不是。”段翔挥挥手。他内心倒是希望那样,也不知道人詹嘉郁是怎么想的。
徐骏洋喝了一口杯子里的红酒,压着声音跟他说悄悄话:“刘昕怡有个初中同学刚刚过来问我你有对象了没。”
段翔皱了皱眉,连是谁过来打探的都没问,兴致缺缺地回:“你就当我有对象了吧。”
“谁啊?你没追到人家?”徐骏洋八卦了起来。
这话戳到了段翔心里的伤口,撑着下巴看一直没亮起的手机屏幕,懒洋洋地拖着声音:“没呢。高中同学,前不久刚重遇的,还没表白。”
“啊?我们班的?”徐骏洋也皱了眉,想了半天都没找到几个长得漂亮还单身的同学,哪里冒出来的人给段翔暗恋的?
段翔睁着眼睛说瞎话:“不是,别猜了,你不认识的。”他又去问候徐骏洋现在的研究生就读生活,聊着聊着陆康盛和杜云亭就来了,还手挽着手。
“什么情况?!”徐骏洋“噌”一下站起身来。
陆康盛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贱兮兮地回:“就你看到的这情况呗。”他还风度翩翩地给杜云亭拉开椅子。
“恭喜啊。”段翔真心实意地道喜。陆康盛比较腼腆,一路上女人缘都不咋好,上次见面时还哀嚎着要孤独终老了,这次就牵着老同学高调官宣了。
杜云亭笑得眯着眼睛给他们解释,是陆康盛跳槽跳到他们公司,虽然部门不同,但起码是有个认识的人了,经常出去吃饭,一来二去就在一起了。
段翔听了升起一种危机感,点开微信问詹嘉郁公司里有没有什么玩得好的人。
詹嘉郁给他回了个问号,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但还是回答了他说没有,都是下班互不打扰的同事关系。
段翔给他回了个傻兮兮的笑脸。
婚礼终于要开始,徐骏洋已经续了七八杯酒。
会场的灯光暗淡下来,只留了几束照亮红毯,婚礼进行曲响起,徐姓新郎站在台上看向缓慢打开的大门,最美的新娘子挽着父母的手一步步走来。路过真心祝福的宾客,路过强颜欢笑的徐骏洋,纤长的脖子下佩戴的碎钻项链折射出的光线刺得他流泪,他只庆幸选了一个在黑暗中的位置,他最爱的人不会看到他。
全世界的灯光都照在台上,只有徐骏洋藏在台下,看着新郎单膝跪地,捧着她带着蕾丝手套的细手,将钻戒戴入刘昕怡的手里。他也曾买过银质的对戒,立下豪言壮志说将来要娶她,青涩地学着电视剧里求婚的男人,把戒指带进同样穿着校服的女孩身上。可没能力跟她去厦门的人是他。缺了另一半的戒指紧紧贴着裤袋,无端地热得心脏绞痛。
新郎新娘接吻的环节,被拖到0.9的倒数秒数,徐骏洋终于没出息地溜走。他没有想象中的豁达,他没办法看他爱了这么久的女孩成为别人的妻子。
段翔是在酒店门外的树丛边找到他的。也不是找到了徐骏洋,是找到了他手中那根忽闪忽灭的烟头。
“不回去了吧?我载你去喝酒。” 雨这会儿才舍得停,草地里都是松软的泥浆,他一个一米九的大汉走独木桥一样走在高出的砖头上,摇摇晃晃地来到徐骏洋身边。
浓厚的烟草气息包裹着萎靡不振的男人。他抽的是便宜的香烟,味儿大且冲。连抽了三四根了,却是越抽越苦闷,被段翔拉着下到地下停车场,发动汽车。
“去河边那家大排档?”段翔问瘫在后座上的男人。
徐骏洋支起身脱了外套,穿不习惯的西服早就勒得他连呼吸都困难,远离了刘昕怡才敢解开。他吐出的气里还夹着浓重的烟草味,低哑着声音“嗯”了一声。
“骏洋很难过,我陪他喝点酒,你晚点有空来帮我们把车开回去吗?”汽车发动前,段翔给詹嘉郁发微信。
“12点前200块,12点后500块。”对面甩来报价。
段翔眯着眼笑,回了个好。
一扎珠江纯生,一打生蚝一打扇贝,零散几十根肉串。玻璃瓶身相碰,清脆的音色,是谁的心碎声。
徐骏洋对瓶吹,重重地将瓶底砸到折叠桌的桌面上,木板不稳地颤了一下。“翔啊,你有没有会想回到高中的时候?”他撕咬了一口牛肉串,满嘴流油。
一个月前这个想法根本不会出现在他脑海中,一个月后他想,他太想了。他想穿越回高中,去回应詹嘉郁孤苦的爱恋,去陪他走过那缺失的九年。他无法想象那些年詹嘉郁独自经历过多少甜与涩,但他想弥补,他想补偿。
徐骏洋自己问的话,却没有等他回答,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我们曾经那么快乐啊……躲在杂物间带着拖把味道的初吻……我们都不会亲,傻乎乎地啃对方嘴唇,像两只小兽。我现在吻技变好了,但她再也不会带着杂物间的味道凑过来了。”
他的初吻带着詹嘉郁的血腥味,徐骏洋的初吻是杂物间的味儿,倒也算半斤八两。但段翔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能默默听他倾诉,举起酒瓶去碰他手里的那支。
“这几年我都在后悔,如果当年没有那么年轻气盛,如果当年主动低头挽回,现在站在她旁边的是不是就是我了呢……”一瓶啤酒已见底,徐骏洋红着眼眶又再开了一瓶新的,“年少时总牛逼哄哄地以为自己是特殊的,总以为她也和我一样没走出来,可我也没有跟她推心置腹,一味被动着她又怎么会知道呢……结果我只能成为她婚礼中的配角,变成了她生命里的可有可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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