膝部因为异位骨化的刺激有点泛红发热。热水冲过全身后,陈贤把水调冷了些,对着那膝盖多冲了一会。
到了床上,人已经困得力不能支,毫无防备地由着他照顾。
潮软的皮肤还透着波斯菊的清香,刚盖好被子,高明立刻就睡着了。
陈贤又忙着给他双脚箍上足下垂矫正器,调整身体姿势。这人半曲着的双腿要用枕头垫起来才能不外撇。压住的睡裤也要保证没有褶皱才能放心。
收拾停当,他在床边坐下,就着昏黄的小夜灯看他。想起他问“我能随便动不”时候那个机灵样,陈贤又笑了一下。
笑了一下,又觉得心酸。
其实他能怎么动啊?他要很努力才能自己在床上调整下位置。
陈贤掀起被子,在床上趴下,换了个姿势看他。
“高明?高明?”他在枕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叫他。
那人一点反应都没有,呼吸平稳又规律。
陈贤探了探他身下的护理垫,摸着平整又干燥。没过一会又怕他冷,摸摸他的手,把被子再往上拉一拉。
终于他看够了也折腾够了,翻身躺下,蹭着往高明那边靠了靠。
反正他睡熟了,靠近点,应该没关系吧?
第58章 南船五 Miaplacidus 下
高明的生物钟顽固得很,天还没亮,但时间到了就是睡不着了。
他正侧躺着。一睁眼就看见陈贤刺头似的脑袋塞在自己胸前,手还勾着自己睡衣袖子。
好机会呀。高明心里乐开了花,也不觉得身上难受了。
他抬起左手,把陈贤搂在自己怀里。
“嗯?”陈贤沉哼了一声,撑着抬起头,顺势把他刚搭上的手顶掉了。
没想到只轻轻动了一下,这人就醒了。高明像被抓的现行犯一样,赶紧使劲闭上眼睛。
可左腿的细颤出卖了他。
算了,不装了,摊牌了,抱就抱了,怎么着吧?
他又睁开眼去看陈贤。
陈贤什么都没说,只是呆呆地坐起来拆了他脚上的矫形器,开始揉捏他小腿上尚在抽搐的肌肉。
“醒了,要起来,叫我啊。”陈贤还没睡醒,说话声音黏糊糊的。
“你睡觉也太轻了,我一动你就醒了,根本不用叫。”
“是吗……我怕你自己翻身掉下去,总在等那个闹铃响……”
“你这是哪门子担心?”高明笑道:“我要是掉下去,那动静得赶上地震了,你肯定醒得了。”
陈贤手上动作停了停,看着他的眼神也清醒了些:“我不是怕你掉下去吵不醒我,我是怕你掉下去,明白吗?”
高明眨眨眼睛,不知道该说什么。
明白是明白,就是突然这么多明目张胆的关心,让他还是无所适从。
拿开背后塞的枕头,转成平躺,陈贤手上熟练地帮他做下肢的拉伸和被动运动,缓解早上的僵直和痉挛。
起身靠坐适应体位变化、转移上轮椅、倒空尿袋、按揉排便、刷牙洗脸……一套流程下来,也到了早餐开始的时间。
有人的地方就要社交,他们吃了顿时间颇长的早饭,又趁着上午会议开始前回房间拿电脑。
今天下午高明要演讲,所以干脆趁机换上正装。
陈贤先把衣服拿给高明,自己继续蹲在行李箱前翻找袜子、领带和皮带之类。
高明看着手里的外套,想起出国前收拾行李的事。
两个人在家翻箱倒柜,找出一套高明本科毕业时候充数用的黑西装。压得皱巴巴的,穿上又松松垮垮的不像样。最夸张的是,被遗忘在衣柜角落太久了,仔细看还能看到布料上被不知什么穿了几个小洞。
“还有别的吗?”陈贤问他。
“衬衫倒是有几件,正装平时也不会穿,我就这么一套。”高明也捏起衣角查看上面的破洞和霉斑。
“哎,别懒了,我带你去买身新的。”陈贤实在是看不下去。
“怪麻烦的,而且我也就穿这么一次。”高明说着,突然灵光一现:“哥啊,要不然……借我一身你的穿穿?”
“能合适吗?”陈贤嫌弃地看着手里的旧衣服,正琢磨着怎么处理掉,随口说:“那你去我那找找看。你这套扔了吧?不知道是不是被虫子咬了。”
“扔吧,当年买来糊弄事的。”高明爽快答着,推着轮椅出去了。
“你这个衣柜门,还不修!”
听见高明在隔壁房间抱怨,陈贤把手上的衣服随便扔进一个袋子,也走过去看他。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就说满不满足衣柜功能吧?”陈贤说着绕过轮椅,帮他从挂杆上拿下几套自己的正装。
衣服都用袋子套着,他把它们平摊在自己床上,一件一件拉开拉链。
两套不同款式的黑色正装、一套午夜蓝的礼服,高明又伸手拨了拨还在衣柜里挂着的那些,光是不同深浅的灰色西装陈贤就有三套,更别提那些花里胡哨的休闲西装……
“好家伙,我哥还是个花姑娘。”高明偷笑。
陈贤弹了他个脑瓜崩,道:“好歹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刚从学校出来的时候我也不屑过,可是对不起,这个世界还是看这些表面功夫的。”
“看起来都好贵啊,我怕给你弄脏了。”
“不至于,我都穿着它们满地乱坐。”陈贤看他一直盯着那套灰黑条纹的看,替他上手把外套拿起来,解开扣子示意他试试。
高明穿着高领毛衣,刚好能撑起来这件衣服,肩宽臂长都差不多。他下身比上身瘦弱太多,又只是一直坐着,不用试都知道可以穿下。
“挺合适啊。”陈贤笑着道:“以后咱家省衣服了,一人买两人穿。”
高明摸着外套平驳领的尖角,很顺滑的衣料滑过指尖,就像陈贤那一声“咱家”一样触得他心里又暖又痒。
穿他衣服的感觉很独特,就如同被他抱着似的,很温暖,同时又有种奇怪的愧疚。分明是借,但总觉得好像是偷来了陈贤的一部分,给自己增色。
“感觉跟那个乞丐王子似的。”高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道。
“啥玩意儿?”陈贤笑他让自己摸不着头脑的话:“还皇帝的新衣呢。”
“我是说,感觉自己货不对板。”
“屁话,我告诉你,你就算不穿衣服,你也是最靓的仔。”
高明也被他逗笑了,一脸嫌弃地说:“我真是见识短浅,不知道我贤哥还能说出这种土话。”
“也不看看我是跟谁学的。”陈贤说着,帮高明把外套脱掉,又装回了防尘袋里,决定就带这套了。
“谢谢哥。”高明带着笑意看他忙碌,不仅是去开会,他也开始无比期待陈贤真的把他看作家人,可以一直共同生活下去了。
“紧张呢?”陈贤看高明在发愣,问道。他手里刚把领带从高明颈后绕了一圈,比了比两头的长短,正琢磨着怎么打结。
“没有。”高明抬手拉住他,往外拉了拉,示意他不用系了:“我们没人打领带的,没那么正式。”
陈贤停了下,收手抽出了领带,卷了卷又扔回行李箱。
高明对着镜子再次正了正衣领,套上西装外套,看着陈贤也拎起夹克。
“你也要一起去听吗?”他问。
“不行啊?来都来了,让我体验全套呗。”
“行,行……”高明拿起包,移动到门口,突然回头对陈贤说:“我赌你……嗯……”他说着摸了摸眉毛,然后用手指着陈贤,继续道:“半个小时就入睡!”
陈贤笑道:“这么看不起我?赌什么!”
“赌……你要是输了,你得承认爱我。”
陈贤愣了愣,语气怂了下来,问:“那我要是赢了怎么讲?”
“你赢了……那你说呗?想要什么?”
“嗯……我要你陪我坐一次摩天轮!”
“哈?”高明难以理解,心想怎么回事,这茬还过不去了?
“我得让你看看,封建糟粕不可信。什么诅咒,不存在的,事在人为。”陈贤说得认真。
高明意外地看了看他,点点头同意了。
转回去开动轮椅,他想着想着,偷偷笑了。
横竖都是自己赢。
你等着,摩天轮可是你说的,你可别后悔,到时候强人锁男我也要上!
第59章 氐宿一 Zubenelgenubi
陈贤头一次围观这种活动,一开始还试图去听,可是看着满屏花花绿绿莫名其妙的图,和那些好像认识却又完全理解不了什么意思的文字,不一会就眼皮打架。
但不能输啊,无聊的东西听得还少吗?这点时间算什么!
他看了看日程,这会议就是科学家们一个接一个上台讲自己的研究。也不是为了得出什么一致结论,只是学术交流,就像无数个讲座拼在一起。
第一场这个讲者是个像肯德基老爷爷一样的老头,越讲越深奥,越讲中气越不足,念念叨叨的,听得陈贤困得要死。
他拿手指捏着眼皮撑开。得亏高明听得认真,要是看到他在旁边做怪样,怕是要笑场。
“??”
正听得投入的高明打着打着字,左手突然被陈贤拉了过去。那人扒着他的手腕把智能手表按亮,非指给他看。
哦。过了31分钟了。
陈贤朝他挑挑眉毛,那意思就是说:“你看,输了吧?”
高明无奈地看着他,摇着头轻轻叹了口气。
跟谁一板一眼呢?
真是哭笑不得。
“行行行,你赢。”高明悄声打发了他,打开他的手,继续去听讲座。
陈贤如释重负,松了手后没两分钟就睡熟了。
工作之后几乎都没睡这么香过。连上学的时候最无聊的那些课,他都没睡这么香过。
陈贤一直睡到了茶歇,被鼓掌声吵醒后,他陪着高明去了趟厕所。回来就在咖啡机边喝咖啡,看着高明在不远处一排学术海报前面和一个看起来有点年纪的白人聊天。他断断续续听了听,他们身边的人越围越多,他就先回会场坐着等开场。
咖啡喝完了,恰好轮椅也停在了他旁边。
“还听?你要是困了,回去睡会呗?”
“我在这睡得更香。”陈贤没说假话。
“行。你别打呼噜就行。” 高明看着他笑。
陈贤迎着那人好看的笑容,问出心中的困惑:“欸,你给我讲讲,刚刚那老头讲的有啥意思?”
“噢,他主要是讲大脑皮层发育的关键过程和调控机制,还有与神经发育疾病之间的关联。我觉得有意思是因为,他让我意识到我常常会忽略从发育和进化的角度看问题……”
看高明两眼发光滔滔不绝,陈贤还是没理解这到底有什么意思,但也不忍心打断他。
这人一直反省自己的科研思路到主持人开始讲话才停下。下一位教授上台了,没多一会,陈贤又回归了梦乡。
到了散场去吃午饭的时间。高明把电脑收回书包里,无奈地看着旁边在伸懒腰的人。
“哎,哥,要不你自己出去玩玩?大老远到了欧洲,结果就在荒郊野岭陪我听这些无聊的东西,害你困成这样,我怪不好意思的。”
“怎么我打呼噜了?”陈贤奇怪道。
“那倒没有。”
“那你赶我走干什么?”
“我……”高明没想到他会这种反应,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陈贤看高明好像误会了自己的语气,摸了摸他的头,道:“年轻人,你可能不懂,对我们中老年人来说,千金难买好睡眠。”
“就知道占我便宜。”高明笑着挡开他的手。看他没生气,整个人也轻松了下来。
两人想稍稍避开用餐高峰期,从附楼出来绕道度假村里没什么人的小路,边散步边往餐厅走。
“你tea break的时候和那个外国老头聊了那么半天?那谁啊?”陈贤问。
“噢,你说Reinhard教授吗?他是研究钙离子通道的,算行业奠基者之一吧。以前我联系过去他那做访问学者的,后来……错失良机了嘛。”高明看了看腿上的厚毛毯,瘪着嘴笑了笑。
“我听他那意思还想招你去做博士后呢?你导师都帮你说话了,你怎么不接茬?”
高明看了一眼陈贤,道:“原来你在听啊?”
“我也就听了点寒暄,你们聊学术的时候我就神游去了。”
“我和他们组的一个方向做得挺接近的,所以聊得具体了点。”高明笑了笑,说:“客气客气得了,接什么茬,我又不会真的去。”
“为什么?”
“我……”高明觉得他在明知故问,思考着要怎么解释。
“我陪你。”陈贤抢答。
高明愣了愣,犹犹豫豫地问:“我去瑞士,你也陪我?”
陈贤闭上嘴抿了抿。
果然没有办法吧?高明想。没关系的,他也不想陈贤为了他妥协、放弃任何前程。
就在他快要受不了这对话里的空白,准备转移话题的时候,却听到陈贤突然开口:“那我就努努力跳槽到瑞士的公司,洛桑没有,就去日内瓦,再没有就去苏黎世,反正火车通勤也就一两个小时……”
高明呆住了,轮椅停了下来。他没有想到陈贤真的有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抬起头看着那人真诚严肃的表情,高明却迟迟想不出回应。
正午的阳光有点刺眼,陈贤轻皱着眉,朝他点了点头,又说了一次:“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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