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号楼所处的位置是所有楼中光照程度最好的,在一个里头堆满干柴原木、总是紧锁着的瓦房旁有一块被老人们清理出的净土,上面种着油麦菜和莴苣。而它的主人并不采摘它们,只是任由它生虫,等母鸡们来啄食。母鸡们“咯咯”叫着,为此处增添了几分活气。凭这副破烂的模样,很难想象这里曾经是人满为患的热闹之地。
卜仙最后过了一眼,便放弃了进去的念头。她想:“也只有老人们在这种地方呆了,没什么指望。”
于是她来到兴希寻人口最多的集镇,而在这个地方,卜仙的人脉网也最广。
坑洼不平的道路集了硬黄的尘土。机动车来回穿梭,弄得灰尘漫天,铁皮的垃圾箱中堆满垃圾,多得直往外溢。长道旁栽着常年秃枝的杉树,再旁边一点则是片绿油油的麦田,更远的地方有屋舍,还有牲畜场。
这里的民房独成一栋,连接成片,而且面积不算小,大多分上下两层,上面住人,下面则做点小本买卖,例如开杂货店、五金店,理发店什么的。当然也有雇专门的店面做生意的。
卜仙在街上走着,有些熟识的人在屋外闲坐着四处张望,看见了就跟她打招呼,她也笑着打趣似的回应,与之一番寒暄。
她来到一栋门房半掩的房子前停下,一个留乱短发的人坐在屋外的矮凳上,手里夹着烟。她发着呆,任由烟白白地烧去一截。
“程姐。”卜仙笑着喊了一声。
程姐抬头,看见她后有些惊讶地站起身来,道:“卜呆头?唉——没注意到嘢,你好一段时间没来兴寻了吧?”
“因为有事呐…这不是抽空来看冷那了吗?”卜仙说,“你现在呛哪样哩?还赌吗?”
程姐无奈地一笑:“玩啊,戒不了,唉,你看我,一月合共就只能赚千把块,一玩大点就去了五六月的钱。老想赢,又赢的不多,但一输就蛮惨的。”
卜仙听了,问:“又欠人钱了吧?”
“欠得蛮多了,元节到二月底欠了将近三万。”
卜仙表示惊异地咂了几下嘴,又问:“那,杨姐她们几个也还在赌?”
“是呢,还在堵,就我们几个,一群欠债鬼,想玩大的家底又不厚,赚的钱又只有一喀鬼,唉,倒血霉!”程姐顿了顿,说,“你是我们这几个高中同学中混的最不错的,这几次我真有难了,多少帮点忙撒!”
卜仙笑笑:“其实,我今天过来就是为这事,这样,你把欠得多的人集合起来,我们简单地开个会,商量一下这事。这个贷款是有组织帮忙还的,但要相应的付出一点代价。”
“真的吧?”程姐狐疑地问,“不会要夹腰子吧?”
“又不是□□,是正派教党,去了我会详细说明的,到时候就晓得了。”
“你不忽我啊,卜仙,我俩是朋友伙地。”
“哎,程姐放心,”卜仙说,“你信得过我的占术的撒?我现在就来给你算算你老是欠债的后果。”
“喂喂,不兴的!你别吓唬我,我就开玩笑,卜仙,我当然信你!”
卜仙笑着点了点头。
像程姐这样的人在希寻镇真不少。她们的收入只能解决一家子的温饱问题,让日子正常的过下去,却是悠哉的享乐派。闲暇的时候,麻将,赌牌,烟酒还有夸野白(指闲聊)就是她们最大的乐趣,很多人为此惹了麻烦,而在惧怕的同时仍然旧习难改。
于是卜仙的“清债”大会就令其趋之若鹜。会上,卜仙展出了一条青鹓教的横幅标语:凤腾碧天,福祉康达。并作出解释:“你们只要真诚地听从教使的安排与引导,渐渐移除对自己不太有益的习惯,就能比现在过得幸福、健康,并且安逸,更不会出现债主催债的事。”
有人说她不会入教的,因为这会让正常生活受到影响,而且她不信鬼也不信神,并且很肯定的说道:“假如听从教使的安排,就相当于是教徒了,人身肯定会受到限制。”
卜仙回答:“你们既然欠人钱,想用其他的办法还的话肯定要做出牺牲的。我觉得你们可以先成为教徒,过个几年后再扯个理由退教是一样的,她们不会怪你们,到时候还能过的轻松。如果一直拖着债不还,心惊肉跳的不安度日,你们也不好受,不是吗?不过话说到底,我只是劝你们选这条路,最终选择权还是在你们的手里。”
卜仙的话听上去很柔和,可实际上是绵里藏针,这些人又有什么其他的法可选呢,总不得断四肢或卖器官吧?所以大部分的人们都签订了长达十五年的入教契约。
在此之后,程姐她们惶惶不可终日的心终于平定。欠债还清后,她们一身轻松的又快活起来,于是有些人又开始寻欢作乐,更加忘我地在乌烟瘴气的赌场挥霍起大把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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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九)凤形锦绣
程姐她们签订契约过了两天后,青鹓的主教团就来兴希寻了。
领头的主教是个穿黑衫袍、环戴着精镂章纹银质抹额的人——抹额末端自垂落的鬓发隐入,又于脑后显露——整个人冷面肃然若冰凌,气质高绝如谪仙。
主教身旁则是兴希寻的寻长。她们来到赌场连片的那条街。教使们拿着教徒的名单分流地到赌场调查了一番,收到的结果却让主教直蹙眉。
不过多久,卜仙赶了过来,并掬着笑脸跟寻长和主教领头问了声好。
领头的主教瞥了她一眼:“你就是卜仙?”
卜仙笑着答“是”。
“行。”那人点点头,“我是青鹓教的教法,姓叶,法名玄初,教会在许家组授法教义的诸项建设、以及你所签的合约都归我管理,你的所有工作也直接向我汇报。”
她说完后寻长便接过话:“村级民意会决定拆除兴希寻及西村的所有赌场,上头给的钱又不足以赔偿赌场老板的全部损失。所以我们就自发的联合了青鹓党教来处理这件事情。这样一来,既能达到目的,又能够让西村真正得以发展。”
卜仙暗想:“这青鹓手段真她妈硬,钱多得烧不完了吧?”赌场形式混杂,盘踞着各方势力,村理事会不断扫除,却也不能根治,势力还是在潜滋暗长。
青鹓教的人要拆赌场,那也不是不可能,但在此之后会惹来纷繁的问题来。卜仙只是觉得——想在浑水里开辟出一块真正的圣地来,简直是做梦。
可毕竟是多数人心之所愿,又有村组支持,青鹓很快就将赌场改造成了“鹓阙”(教所称呼)。每个星期一契约者们都会集聚在鹓阙听叶玄初亲自讲述一些教义,可没过两场,人们就开始因为她说的“过于深奥”而耍猾不来。对他们而言,过于深奥”相当于无趣。
于是叶玄初把卜仙在内的使者团召集在一起,用冰到瘆人的语气斥责她们。
“那群人,一来到鹓阙就聒噪不安,真的是恶习难改,规矩和教义我不停强调,可她们一点都听不进去,你们平时怎么在引导的?不明确目的的话就滚远点,少在这给我磨时间。”她顿了顿,又道,“前几次就算了,相当于是初试期。不过,限制在半个月内,我要看到来鹓阙的是群明事理的正常人,而不是一问三不知、只会花天酒地的蠢货。”
卜仙觉得叶玄初说话时,眼睛里的寒光刀子似的老在往自己脸上扎,但她还是尽量稳住了心态,平稳地回复:“叶教法,她们这种习性的形成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很年轻时就在这种环境下熏染,早已经渗到到骨子里去了。”
“学校呢?她们总得上过学吧,那些礼节和素养总得学着点。”
卜仙的脑子有点隐隐作痛,她暗诽:“这伙计一看就是大城市来的,对‘下层人民’的社会生活真的是一点也不了解。”
“教法,”卜仙说,“我不确定您所处的城市里的中学像不像这样,但在我们这里,学校就相当于鱼龙混杂的社会,老师传授的礼节也好,知识也好,只有灵性又乖巧的学生才能真正听进去,其他人则更乐意早早地接触社会上的一些约定俗成的东西。教法,这里的人都是俚俗小民,当然,我也不例外。您将道理强行灌进她们的脑子里,她们当然不会接受。”
叶玄初若有所思地沉默了片刻,接着盯着卜仙笑了一下,说:“我的想法确实没有错误。卜道明(卜仙法名)确实有真知灼见。那我们应该如何做才能知行合一?”
“很简单,就是不要让她们闲着。”卜仙说,“工作劳累,赚钱又少,她们才没动力做事,满脑子只想着快活,荒颓度日。如果您们有钱投资或创建一些需要大量劳动力的工厂和其他形式的合作社,并且给她们不亚于城市企业职工的薪水和福利,她们就会任劳任怨。她们一旦有动力做事,就会心无旁骛、思想相对单纯,到时候再抽些时间来传授教义,效果可能会好许多。”
叶玄初点点头,问:“这里缺哪种形式的企业呢?”
“这点可得问寻长,她再清楚不过了。”
一星期后。那些原先不景气的工厂和作坊全部被转手给青鹓。经青鹓教和村组民意会的商量,以“民青会”的名义将其改造成了一个现代化私企和两个大型合作社。
无论是工厂还是合作社,职工的薪水和劳动时间都是按照城里正常企业的标准而定的,经理和社长由“民青会”选举出来。
一个月后,职工的数量就暴涨起来。而教徒的范围从最初的那批因欠债被迫入教的人扩展到兴希寻的普通民众,再由其扩展到全村各寻。按卜仙所说的,在工作之余,拿出专门的时间来“教化”人们,效果果真显著了许多。
有一群人是狂热的赌徒,家里有点小钱的那种。现在赌场没了,她们只能在棋牌室里活动,自然会觉得在棋牌室只是小打小闹,不够刺激,于是就私人组织赌博性质的活动。不过这很快被教使们发现并强行驱散。青鹓教能协助民意会发展兴希寻,可见其过分强大的经济实力。
这些“反叛人士”抓住青鹓教不可捉摸的一点,以蓄意阴谋,过分涉政和强制传教三条理由上告青鹓教,但青鹓只得到了轻罚。
这些人忍无可忍,卯足了劲与其对着干,大掀起一阵反抗风波,鸡飞狗跳地闹了一个月。而大约在九月份初旬,兴希寻最后的这些赌徒却安分了下来,有一部分甚至离开了西村,离开了许家组。
青鹓教的人不想让这件事闹得太大。
于是,本应该大谈特谈的事就这么平淡的过去了。
离度玉节只剩一个月的时候,青鹓教就开始试着与白灵会的会面。她们尽力求取联合,提议以“和谐共荣”的形式与白灵会联盟,促进宗教文化多元发展,但都以失败告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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