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安?”
我看到杨周雪一瞬间就变了的脸色,就知道杨夫人没有跟我说实话。
杨周雪捏住了我的肩膀,她的脸色极为苍白,嘴唇都有些颤抖:“她让你嫁给沈知安?”
我不知道杨周雪这么大的反应是因为杨夫人想让我嫁给沈知安这件事还是因为沈知安这个人,于是忍着疼,笑着问道:“母亲说他文采斐然,武艺高强,二十岁仍未婚娶,配得上我,难道不是这样吗?”
杨周雪似乎想笑,可她的神色挫败而痛苦,我从来没见过她有这么失态的时候,只觉得隔着一层皮肉的骨头都要被她捏碎。
“谢明月,你一定见过沈知安,”她的声音很坚定,“因为他是觅柳楼的常客。”
我愣住,更坚定了不嫁给沈知安的理由,我觉得反胃。
杨周雪不肯松手,她盯着我,一字一句道:“母亲说他文采斐然,可他也只会卖弄些前朝的酸诗;说他武艺高强,他连军营都没进过;至于他为什么二十岁还未娶妻……你知道沈家三少爷的妻子已经有了身孕么?沈知安跟眼高于顶没有任何关系,他在前两年就染上了花柳病,京城里人尽皆知,谁敢把自己的女儿往这个火坑里推?也就母亲……”
说到最后,她几乎要破了音。
我这才发现她眼尾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因为太浅,几乎要被我忽略。
我有些茫然:“要嫁也是我嫁,你……不想让我被推进这个火坑吗?”
杨周雪斩钉截铁:“我不要你做杨家的牺牲品。”
第46章 元旦(中)
她这话说得奇怪又莫名其妙,我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
杨周雪不知是不是自悔失言,她很快就道:“但是母亲为什么会想让你嫁给沈知安呢?”
我没理解她的意思,于是答道:“你自己都知道他们指望你靠科举入朝为官,怎么可能让你嫁人?”
杨周雪见我误会,慌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松开了我,眉眼间满是怅惘,一开始得知杨夫人想要我嫁给沈宁安的愤怒已经消失不见:“就算她想让你嫁人……为什么要选择沈知安呢?为什么要选择左丞相呢?”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我逐渐听不清,只能疑惑地看着她。
杨周雪的疑惑同样是我的疑惑,从宜园回行春居的路上我就在思考,对于将军府来说,和杨旻在政事上每每针锋相对的沈家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对象。
“让你嫁过去,还嫁给最扶不上墙的二少爷,”杨周雪的声音总算清晰起来,她皱着眉,感到不解,“母亲一开始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没有吱声。
杨夫人一开始说会给我找一个好人家时,我最多只是对自己未曾会面的未来夫婿的存在感到反感。如今从杨周雪嘴里得知杨旻和杨夫人为我选定的对象是这样的人时,我不知道自己是应该更加厌恶他,还是对自己的亲生父母感到深深的失望。
也许无论是没有血缘关系的杨周雪,还是没在他们身边长大的我,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两颗物尽其用的棋子罢了。
这么一想,我甚至都开始可怜自己了。
杨周雪还在思考,我便道:“你想不明白就不想了,横竖也不是现在就让我嫁过去。”
“万一让你们订婚,择日再嫁呢?”杨周雪反驳,“如果母亲已经做出了决定,那么你的反抗根本没有用……”
她的眼睛一瞬间变得很亮:“倒是马上春节就要到了,就算要订婚,也得让你跟他见上一面,要拖到春天……”
“拖到春天又有什么用呢?”我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关心我的婚事?”
杨周雪的脸“唰”地白了,这在我的意料之外,我想不明白为什么,她却偏过头避开了我打量的眼神。
“你毕竟是我姐姐啊。”她道。
我恳切地说:“没有血缘关系。”
杨周雪垂下去的手动了动,似乎又想抓住我的肩膀,但是被她勉力控制住了,微微颤抖。
“我知道……”她闭上眼睛,“我知道这件事,谢明月,你能不能不要总是提醒我。”
“为什么?”
我发现自己总是搞不明白杨周雪在想什么,她的态度让我捉摸不透,她说她嫉妒我,可我却总觉得她像在漩涡里挣扎,要被活生生地拉扯成两半——就像现在这样,明明一开始她和我针锋相对,我怎么都没想到我们俩会有一起去看灯会的一天。
至少在和杨周雪初见时我是想象不出来的。
杨周雪已经缓过来了,她甚至能重复我的话:“是的,我们俩的确没有血缘关系,但是我不是担心你,我是害怕你不在我眼皮子底下的一举一动会波及到将军府以及我的安危。”
我能接受这个理由:“父亲叫你过去,又是因为什么呢?”
杨周雪露出头疼的表情,她苦笑道:“问我太子送了什么生辰礼呢。”
“他知道九公主给你的所有生辰礼都是太子授意?”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年年如此,”杨周雪皱着眉,她心里总沉甸甸地藏着很多事一样,我看着她这几天没怎么松开的眉头,知道她很累也很疲惫,“可是他也没想到太子会送我蛊虫。”
“你知道那个蛊虫是用来做什么的嘛?”
“不知道,”杨周雪嫌恶地说,她看了一眼放着盒子的梳妆台,“我不敢扔掉,也不能随意处理,更不可能给其他人种下蛊虫,只好把它放在那里,假装它不存在。”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盒子摆在梳妆台的最内侧,如果不刻意拿出来打开,很难想象里面会藏着这种东西。
“父亲说皇上因为十一皇子身上的蛊虫找了太子的麻烦,但是听说太子抓住的奸细不日就要到达京城,也许太子又能够将功补过了。”
“皇上会很生气吗?”
杨周雪思考了一下:“不清楚,也许会,也许不会——他和太子的这场博弈才走到一半,都是棋逢对手,哪有那么快就出结果呢?”
我承认杨周雪说得对,却依旧想不明白为什么太子将蛊虫拿来给杨周雪当生辰礼物。
“北陵太子马上也要进京,”杨周雪揉了揉纠缠在一起的眉心,她深吸口气,“到时候可有热闹要看呢。”
我对北陵太子没什么兴趣,我更想将太子送杨周雪蛊虫当生辰礼这件事搞清楚。
只不过现在看来,大概没有人猜得透太子的想法。
杨周雪缓了一会儿,见我依旧不出声地看向窗外,便伸出手,掰或我的下巴,让我的脸被迫看向她。
“你做什么?”我又惊又怒,被杨周雪掌控的感觉并不好受,我总记得她在床上捏住我下巴时的力道,没怎么用力,却能轻而易举地让我难受到无法喘息,这种感觉就像她盯着我盯久时了一样,让你汗毛倒竖。
杨周雪低声道:“沈知安更配不上你这副模样了。”
我有点脸热:“你胡说什么呢?”
“我没有胡说,”杨周雪先反驳我,然后才笑起来,“我说实话呢,谢明月,他配不上你。”
我总觉得这种话被她轻而易举地对着我脱口而出让我感到不安又羞涩,这种感觉很新奇,我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对我说。
杨周雪让我去找看灯会时穿的衣服,嫌我身上的衣服太浅,压不住灯会的盛景。
“不过是一件衣服罢了,”我不愿意,“何必那么讲究呢?你干脆让人抬着我去街上看灯会得了。”
杨周雪这才作罢。
“不过父亲今天怎么没有上朝,因为元旦吗?”
“自然不是,”杨周雪听我问这个,便解释道,“昨天夜里放了烟花,皇上下旨让父亲带队去肃清街道,防止走水一事再次发生。昨天父亲熬了太晚,回将军府前便向皇上告了假。”
这倒让我有些惊讶:“大臣在元旦这天都要上朝吗?”
“那是自然。”
杨周雪一面说着,一面对着我微微一笑,我被她的笑容惊了一惊,下意识地拍了拍胸口,没有小小的玉佩硌着我的胸口,倒让我有些不习惯,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我将玉佩送给杨周雪当生辰礼物了。
也不知道她将玉佩放在了哪里。
吃午膳的时候气氛照例是沉闷的,大概是在我这里没有得到肯定的结果,在杨周雪那里又摸不透太子的心思,杨旻和杨夫人都微沉着脸,杨周雪已经调整了心态,有些殷勤地往我碗里夹菜热情得让我都有些招架不住了。
好不容易吃完饭,杨周雪站起来准备跟我一起离开时,被杨旻叫住了。
男人问道:“你们只在京城里看灯会吗?”
杨周雪摇头:“我想带谢明月去宝真寺。”
“你们要出城?”
杨周雪不回答。
杨夫人在这个时候选择一言不发,我不知道杨旻的反应为什么这么大,但是他并没有命令我和杨周雪老老实实地留在京城看灯会或者不允许我们出门,而是继续打破砂锅:“你要见那个和尚?”
杨周雪颇有些无奈:“父亲,那是园知大师。”
杨旻哼了一声,在战场上杀敌如入无人之境的将军大概并不把吃斋念佛的寺庙放在心上,他道:“你别拉着明月去抽签,也别捐什么香火钱。”
“我知道了。”
杨旻这才放我们俩走:“今天元旦,京城里没有宵禁,但是你们也要早些回来,别留宿在庙里或者是城外——要我让忠叔在山脚下送你们回来吗?”
“不用了。”
杨旻便不再说话,杨夫人就笑着开口:“那你们俩便收拾收拾,晚上去灯会吧。”
“是。”
我在路上有点忍不住了,问道:“为什么父亲不喜欢你去宝真寺?还不让你带着我去抽签?”
“前几年他和母亲带我去过宝真寺,”杨周雪简短地解释,“我和他们在庙里走散了,无意间撞见正在募捐的园知大师,我将手里的银子给了他,他拉着我要我抽签,还想为我算命。”
我惊讶道:“庙里的和尚还会这些?”
在我看来,算命又或者是看相这种东西不过是底层人民为了生计而被迫进行的坑蒙拐骗。我见过旧巷里的中年男子蒙着眼给人看相,他拄着拐杖坐在路边,抓住伸过来的手,嘴里念念有词,看完后还要叩拜天地,说是天机不可胡乱泄露,唬得人一愣一愣的,但是我知道这都是假的。
“园知大师是半路出家的,原先就是江湖里算命的。”杨周雪道,“我跟他颇有眼缘,只不过那天抽了个下下签,正好被来寻我的父亲看到了,因此他才不喜园知大师。”
我倒有些好奇了:“下下签的内容是什么?”
杨周雪回忆了一下,没有看我,而是微微仰头看着天:“分道。”
第47章 元旦(下)
我沉默了一会儿,诚恳地说:“如果签上的内容是这两个字的话,那么父亲不喜欢园知大师也是有理由的。”
杨周雪没掩饰脸上的笑意,又觉得不太好意思似的,咬住了嘴唇,硬生生地将笑容憋了回去:“虽说父亲不喜欢他,但是园知大师是个好人。”
“和尚还有坏的吗?”我疑惑。
杨周雪犹豫了一下,她看着我,眼睛很澄澈,一眼就能望到底:“谢明月,世界上很多人都不是什么好人。”
“比如?”
她指指自己:“我。”
“别逗我了,”我把她的手拍下去,不知怎么的,我不喜看到杨周雪这么说自己,明明她并不是这样的人,“你还不好吗?”
杨周雪死死地盯着我,她的目光太过专注,我不太习惯:“……怎么了?”
她猛地偏过头,不让我看到她的脸,说出口的声音有点闷,也有点抖,但没有太大的波澜:“没什么,真没什么。”
我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一心一意地等着杨周雪带我去灯会。
她坐在一旁围上了披风,毛茸茸的一层毛围住她的脖颈,显得整个人身长玉立,她犹嫌不够似的,拿着忠叔给她买的那把伞问我要不要带出去。
“今天没有下雪,”我道,“但是如果你想的话,你就撑吧。”
杨周雪“啊”了一声:“今天又不曾下雪吗?”
“是。”
我也有点惊讶地想,最近怎么没有下雪了呢?
大夏的冬天总是冷的,甚至有过下了整整一个冬天的雪的过去,就我记忆里像今年这样只刮风不下雪的时候实在是屈指可数。
杨周雪也没有露出多么失望的表情,她把伞放了回去,又开门看了一眼天色,我坐在屋子里从缝隙中往外看去,看到暮色渐沉,天已经要黑了。
“再等一会儿,就准备出门吧。”杨周雪对我道,她又想起什么,“京城看灯会的人很多,你跟紧我,不要走散了。”
“知道了。”我这么回答。
尽管一开始承诺和杨周雪去看灯会是在太子的步步紧逼之下所想出来的权宜之计,可是等到了真的要去看灯会的一天,我心里依旧是止不住的期待。
毕竟我乏善可陈的前十七年里从来都没有“灯会”这一说法,每到元旦这天,谢氏不犯病的时候怎么说都不让我出门,犯病的时候就拉着我的手直掉眼泪。我只在一角的地方看见过几乎照亮了整片天空的那一点点灯光,就一眼,都能长长久久地入我梦里。
杨周雪没有带伞,亦没有将忠叔给她买的两个兔子灯笼带上,而是将其点燃后挂在了门口。
她把我带出将军府的时候,我迈出去的脚都有些抖,这种感觉和上次杨周雪因为阿容的要求带我出府时截然不同,我能感受到街道上的热闹和喧嚣,浓烈的烟火气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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