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周雪熟门熟路地带着我穿过了无数条小巷,我被她拉着手,挤过摩肩接踵的人山人海,街道旁的店铺檐角上挂着灯笼,被风一吹,就连绵成格外明亮的一条线。
“好多人啊。”我低声感叹。
杨周雪听到了,她扭过头问道:“你说什么?”
“好多人啊。”我重复道。
她像是没听清,要我再说一遍:“你说什么?”
“我说,”我深吸一口气,周身是吵吵嚷嚷的说笑声,轻而易举就能盖过我的话语,于是我第一次用这么大的声音说,“杨周雪,好多人啊。”
我看到在烛光和灯笼的照映下,停下来回过头看着我的杨周雪缓缓地露出了笑容,她的眉眼一弯,就会显得笑容格外真挚,眼睛里漏出来的光盛着真情实意的温柔,就好像听到我说了这么一句话,就真的这么幸福一样。
“我带你去猜灯谜吧。”她说。
我点点头。
下一刻,我的手被她更紧地握住,有些仓皇地改成了十指相扣,冰凉的手指贴紧了我,我下意识地抬头
——然后就被杨周雪带着跑了起来。
她穿过人群,披风因为跑动而微微扬起,她不需要回头,我都能想象到她脸上深深的笑意。
穿过了层层叠叠的人群,走过了望不到头的街道,喧闹声和说笑声汇聚成整个京城里最盛大的声响,我被拉着前进,快要看不清路过的人影。
直到杨周雪停了下来。
她带我来到一条长长的街道前,我抬头望去,被挂起来的花灯上贴着各式各样的纸条,穿得又温暖又熨帖的老板将手揣进衣袖里,他们笑眯眯地注视着每一个来猜灯谜的人,说出口的话带着浓郁的京城口音。
“好多小孩子。”
杨周雪一顿,不知道她是不是和我一样想起了那只被塞给他的老虎娃娃,我注意到她的神色有些微妙地黯淡下来,但是很快又朝我扬起笑脸:“你想去猜猜吗?”
我没有猜灯谜的经验,自然不可能单枪匹马地上阵,杨周雪见我犹疑不决,便笑道:“我跟你一起吧。”
有时候她就是能够轻而易举地猜到我是因为什么而犹疑不决。
我和她并肩走进了巷子里,因为跑了一段旅程,我能够感觉到杨周雪微微喘着气,可能是没怎么跑过步的原因。
“很累吗?”我有点担心。
杨周雪正踮着脚猜灯谜,听我问她,扭过头看我:“不累,能一起看灯会有什么累的呢?”
我顿了一下,不免失笑。
也对啊。
杨周雪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花灯上的灯谜分走了,灯谜并不难,她没有冥思苦想太久,很快就拿着花灯去找上了老板,她先给了钱:“这个灯的灯谜是不是‘憾’?”
老板先给面前的小女孩一根糖葫芦,随手摸了摸她的脑袋,顺着杨周雪的目光看了看灯谜。
他微笑着问道:“什么‘憾’?”
杨周雪道:“遗憾的‘憾’。”
老板就笑了起来,他将花灯接过去,把上面贴着的灯谜撕下来,再把花灯递给了杨周雪:“这是头彩。”
我惊讶:“现在只有她一个人猜中了?”
老板颇有些自傲:“这几个灯谜是我儿子的教书先生帮忙出的,自然有些难度在,这位小姐倒是聪明伶俐,一下就猜到了。”
杨周雪端详着做成莲花模样的花灯,闻言只是一笑而过。
老板怂恿道:“你想试试吗?”
我有些惊讶:“我?”
“是,”老板一指身旁挂着的几十个花灯,“这么多灯谜呢,你不想猜一下吗?”
杨周雪已经递了钱过去,又对我道:“你猜一个吧。”
我有些惊慌失措:“我没有猜过灯谜。”
“很简单,”杨周雪随手一指,“试试吧,又没有花你的钱。”
她这句话一出口,我更有些不好意思了,但是依旧没有抑制住自己的好奇心,走到了花灯面前。
小船模样的花灯微微晃悠起来,我借着烛光去看上面的灯谜。
纸条不大,灯谜不长,只有简简单单的一行字:“情海半生认不清——打一字。”
杨周雪站在我旁边,扫了一眼就得出了答案:“我知道了。”
我没理会她,而是盯着这一行字。
认不清情的一半,也认不清海的一半,合起来不就是一个……
我有些犹豫:“是‘悔’么?后悔的‘悔”。”
老板露出讶异的表情,很快就抚掌大笑道:“谜底是这个。”
他将花灯拿给我,我扭过头,第一时间想向杨周雪分享自己的喜悦,却发现她的神色郁郁。
“怎么了?”
杨周雪像失去了继续猜灯谜的兴致,她一言不发地将我拉出去:“先不猜了。”
我第一次猜灯谜就猜中了,心里的激动和得意难以抑制,杨周雪的这个反应反而让我的心一下就冷了下来。
“怎么了?”
她拉着我走到静寂无声的地方,一墙之隔的街道上却吵吵闹闹,像两个世界。
“我们俩运气可真不好,”杨周雪总算抬头,她对我笑笑,眼睛里的笑容却格外寡淡,“两个灯谜的谜底一个是‘憾’,一个是‘悔’,算什么新一年的好兆头?”
“你还相信这个?”
杨周雪不知是想起什么,笑了一下,她道:“你让我缓一会儿,缓一会儿我就带你去河边放花灯,再带你去山上的宝真寺。”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露出这样难过的表情,也许这两个灯谜的寓意的确不太好,但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我从未想过要将这等虚无缥缈的事情当真。
好在杨周雪很快就缓过来了,她起身说要带我去护城河那里放花灯,走在路上的时候一直两只手拿着花灯,怎么也看不够的模样。我跟着她,只觉得自己都被她脸上的笑容感染了。
杨周雪径直带我出了城门,我走过高大而厚重的城墙时,看到路上很少有零零星星几个人谈天说地,大多数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从我身边擦肩而过。杨旻说的没错,元旦这天果真没有宵禁,只有一排排穿盔戴甲的士兵站在城门口。
杨周雪对我道:“大夏的传统是要每年的第一天要去庙里祈福,白天去了不少人,但是夜里的人也多,如果是放花灯的话,护城河那边的人应该会少一些。”
她的眼睛亮亮的,不知是不是倒映着花灯里的光。
我迎上她的眼神,轻轻地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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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谜不是原创哈,是上网搜的~
第48章 祈福
杨周雪带着我穿过人群,她一只手护着花灯,另一只手牵住我的手,我任由她拉着我,盯着她的背影。
即使我和她都一言不发,我也不会感觉到尴尬,这种感觉和跟杨夫人在一起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可明明我才是跟杨周雪最生疏最没有关系的人。
我们俩之间甚至不靠血缘去维系。
护城河离城墙不远,我第一次出京城,不由得有些雀跃。
杨周雪却是格外熟稔的模样,她停在站着无数人的护城河边,扭头朝我一笑。
“到了。”
城外的人同样不少,大多数都是像我和杨周雪这样手里捧着花灯,星星点点的光亮汇聚在一起,朦胧间连成一片格外长又格外阔大的亮色,比夜空中高悬的月亮还要明亮。
杨周雪穿得很素,就衬得她的脸格外艳丽,笑起来的时候我屏住了呼吸,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一声比一声快,仿佛即将冲破胸口。
“你发什么呆?快跟我来。”
她催促着我,先在护城河边蹲下。
我在心里庆幸今天没下雪,否则被踩脏的雪融化成泥水后蹭上杨周雪的衣裙,便会格外难看。
杨周雪明显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她弯着眼睛看我,似乎在等着我将手里的花灯一同放下。
于是我走了过去,学着她的姿势蹲了下来。
“把灯放下去之后,你要先许愿。”杨周雪教我,人声鼎沸,于是她就凑在我耳边,“什么愿望都可以。”
我按照她教的,顺着流水流动的方向将花灯放进了护城河里,尽管天寒地冻,可是护城河的水依旧在缓缓流淌着。
我知道这是因为大夏京城偏南,冬天虽冷,但也无法让河水完全结冰,倘若换成北陵,哪怕是最南边的城里都落着不化的雪。
花灯漂浮在水上,带着盈盈的光汇入聚在一起的花灯里,杨周雪的那盏灯颤颤巍巍的,几乎要翻倒在水中。
我正想提醒一下杨周雪,她却轻轻一推我的肩膀:“快许愿。”
我只好闭上眼睛。
我不知道自己该许什么愿,我很早就不奢求杨旻和杨夫人对我的宠爱了,也不曾想过要让九公主等人对我有什么好感。
而且我一直认为将希望寄托在花灯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上,是一件很难以置信的事情。
我从没想过一盏随着流水而去、第二天就会被打捞上来又或者是沉入河底的花灯能够帮助我实现愿望。
那就希望年年岁岁都能平安如意吧。
我在心里想。
我睁开眼睛后,第一反应就是偏过头去看杨周雪,她盯着我的侧脸,见我突然扭头,有些仓皇地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就想移开目光,却又一动不动,只是微微咳了咳。
“你许完愿了?”
“嗯。”我没问杨周雪为什么会盯着我看,总感觉这个问题问出口有些奇怪。
而杨周雪明显比我更迫切地希望这件事能够赶紧过去,她问我:“你许了什么愿?”
“岁岁平安。”
杨周雪愣了一下,她直起身,将手递给我,示意我抓着她的手站起来。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握住她的手,站起来后,杨周雪问我:“现在去宝真寺?”
我抬头看了一眼天色,依旧是黑沉沉的模样,悬挂在最角落的月亮发出黯淡的光,比不过京城内外燃起的明灯千千万万盏。
前来放灯的姑娘们手拉着手,笑声如同银铃一般在我耳边回响,几个少年你推我搡地站在不远处的桥上,不知道是在看我还是看她。
杨周雪一顿,她侧身挡住那些人看过来的目光,问我:“走不走?”
我猜想时辰不晚,现在回将军府也没什么事,便点点头要跟她一起去宝真寺:“你知道怎么走吗?”
“知道。“杨周雪带着我绕过了那几个咬着耳朵的少年,她的步履匆匆,为了照顾我又放满了不少,“你想知道我许了什么愿吗?”
我摇头:“不想。”
杨周雪回过头,她颇有些无奈:“谢明月。”
我实话实说:“真的不想。”
“但是你这样很没意思,”杨周雪鼓着脸,就好像我们俩一直这么亲昵,“为什么不好奇呢?”
我被她纠缠到无话可说,只好道:“那你许了什么愿?”
杨周雪没有停下来,她往山的方向走,声音悠悠地传了过来:“我希望我万事如意。”
“你自己?”
“对,”杨周雪道,她在山脚下停下来,“祝我自己万事如意。”
我总觉得她这句话很奇怪,就像她突然有点萎靡不振的兴致一样。
“怎么了?”
“没事。”
“宝真寺所建的位置很高吗?”我问道,来来往往的人说笑着上下山,大概都和我们俩一样目标是宝真寺,也不知道能不能碰到杨周雪嘴里的园知大师。
杨周雪似乎在做心理建设,半天也不回头,我实在是疑惑,但是好在她很快就恢复了一开始出门的模样:“不高——从山脚走到宝真寺都用不了半个时辰,就是我来宝真寺的时候总要面对佛祖和菩萨,有点不安。”
“你又没做什么亏心事,为什么会不安?”
“又不是只有做亏心事才会不安。”杨周雪道,她这回没有拉我的手,可能是顾及到山上的台阶太过崎岖,我和她手拉着手容易摔跤,“你跟紧我就行。”
杨周雪说的不错,虽然宝真寺建在了山上,但是位置的确不高,只是人很多。
我头一遭发现京城里的人竟然这样多,多到我不跟紧杨周雪都要被层层叠叠的人海吞没。
我沿着台阶往上走,不多时就闻到浓烈的香火味,只见入目即是杨周雪嘴里的宝真寺,修的的确是好,门口站着两个弯着腰的小和尚,脖子上皆挂着两串串珠,对着来来往往的人们念念有词。
而带着香火气息的白烟就是从更里面传出来的。
“很多人,对吧?”杨周雪拉住我的衣袖,她先带着我绕到人烟稀少的地方停下来,“不要踩门槛,不要直视佛祖的像直视太久——想点根香吗?”
我没有来过寺庙,更没有所谓的拜佛烧香的经验,有点茫然地听杨周雪对我说这些东西。
杨周雪的声音越来越小,她犹疑不决地看着我:“你在听我说吗?”
“在。”
“你听不明白吗?”
我耸耸肩:“还好。”
杨周雪沉默了一会儿,她怎么看怎么无奈地对我说:“我直接带你去找园知大师吧?”
“找他?”
“让他给你算算命。”杨周雪笑道。
我轻声道:“我又不信这些。”
杨周雪没听清楚,便问道:“你说什么?”
我盯着她的眼睛,想起她教我如何放花灯时的殷切模样,还有将几年前她在宝真寺抽到了下下签的内容都放在心里的模样,突然意识到杨周雪是比我更相信这些东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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