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散落一地的信纸,被玉面修罗屈降尊贵的一一捡起。
【爱卿,展信佳。上元佳节,不见爱卿,朕甚是想念。冬季寒冷,爱卿要注意保暖防寒,莫要生病。免朕挂怀忧心,夜不能寐。
卿所赠的兔子花灯,朕心爱之,定会好好珍惜。只是此时洛安上元佳节不夜天。而千里之外的霞安城却是水深火热,民不聊生……】
霍烬指尖的鲜血印在每一张信纸之上,他的目光停留在信纸最末,【愿爱卿岁岁平安喜乐,朕盼与爱卿早日相见。】
“怪物。”
“爱卿。”
“想要我高兴?你死了,我就会高兴。”
“爱卿要注意保暖防寒……”
“他们都死了,你怎么还没死?”
“莫要生病……”
“霍烬,世上没有人会在意你,更没人会爱你。”
“愿爱卿岁岁平安喜乐,朕盼与爱卿早日相见。”
霍烬捏着信纸,指尖发白,目光如炬。写信的那人说的每一个字,都与他曾听闻的都截然相反。
这些关切的话语像是有一股莫名的力量,驱散蒙在他眼前的黑暗,透过一丝微弱的光来。
霍烬拼命的拨开迷雾,终于看见迷雾后的人。
那人一袭粉黄长裙,发髻末端飘带的铃铛叮叮作响,眼角弯弯一副天真纯美的笑颜,手里捧着一块香甜糕点,对他笑道:“爱卿,给你吃朕最喜欢的糕点,不会再疼了。”
他,是萧锦年。
从不起眼的小皇帝,在落水苏醒后,穿着宫女长裙,就这么以不容拒绝的强势闯入了他的视线中。
叫他时至今日,病发疯魔时都还能记起,那日城门前的景象。
萧锦年……
霍烬轻声念出帝王尊诽,一幕幕与帝王相关对画面尽数浮现在脑海中。
画面里,帝王对他十分关心,万分信任。而他们会相拥,会亲吻。
渐渐的,在回想到帝王被他禁锢与怀,低头咬着后劲时的轻哼。
霍烬内心深处的独占欲在无限生长后,到了难以想象的顶峰,竟是压过其他情绪一头。
在被这种对一个人的极度占有欲与思念的情绪极度操控下,折磨霍烬精神的痛苦与嗜血的疯狂都不得不退后一步。这也成功的让霍烬得以从痛苦中解脱,坠入深渊的身体终于停止下落。
除了病发的时间,小皇帝批阅的奏折都会过他的手。霍烬清楚的知道,小皇帝对他看得顺眼的臣子们说话都粘粘乎乎的。
可现在求生本能让霍烬忽略萧锦年对他的关心只是君王对臣子的关心。他像抓住救命稻草,双手颤抖,一遍遍的看着信。
手上的血弄脏了信纸,霍烬慌神,抬手就去擦,怎奈弄巧成拙,他如同浸泡在血水之中的手,将信纸染上了更多的血迹。
很快信纸被血染的不能看,而霍烬自小过目不忘,早就背下整封信的内容,他挑着心中关切的话语轻声念着,似乎这样就能减少痛苦。
这种自欺欺人是霍烬从未有过的,他细细品味觉出新奇还有一种无法言明的情愫。
信被霍烬放在心口处,在一遍遍的轻声重复着萧锦年对他亲昵关切的话语时,脑海中也全是与萧锦年相处时的样子。
霍烬在最不合时宜的情况下,认知到,不知何时起,他竟将帝王所有的模样都看在眼里,记得一清二楚。
笑的模样,哭的模样,耍赖的模样,讨好的模样,贪吃好玩的模样,还有情,动时的模样……
五日后,霍烬终于恢复一些清明,这是怪病开始要离开他一段时间的好兆头。
每一次的犯病都是与自己最阴暗的一面抗争赢则生,输则死。
霍烬以为自己这次会撑不过去,但没想到不仅撑了过来,病发的时间还缩短了两天。
那封撑着他走过来的信,霍烬倒背如流。现在清醒些的他,在意的不再是亲昵的话语,而是霞安的惨剧。
霍烬见的太多,甚至比霞安城更加凄惨的悲剧也见过,现在的他依旧与最开始听闻此消息时反应一样,并未有多少波澜。
随着世家发展越发壮大,历任皇帝也被权力裹挟,将百姓作为弃子,只为拉拢世家。
早年霍烬也不是没管过,只是后来反噬太厉害,在死了更多的人后便清楚的知道,有些事是无法凭借一腔热血与悲天悯人就可以有一个好结局的。
这样的人祸,大瑜境内多如牛毛。不是所有人都尸位素餐,大瑜也不缺为民的好官。但他们也在经历多次的失败后也逐渐明白,只有麻木不仁,冷眼旁观才能救下更多的人。
不得不说霞安城百姓的运气格外好,遇到了这么一个菩萨心肠的皇帝,甘愿冒着失去一切的风险,得罪天下世家,也要替他们主持公道。
霍烬都难以想象,先帝那样一个算无遗策的狠人,是如何养出这样一个纯善的小皇帝的。
但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
星垂平野,古道寒风。
前朝留下的小道上有十匹矫健黑马疾驰而过,于天光熹微之时,关于帝师苏元应游经霞安城讲学,并且在霞安城逗留三日后,会启程前往下一座城池讲学一事,随着太阳升起,天光彻底驱散暗夜之时,除了永安府和霞安城以外,传遍整个大瑜。
天下学子闻此讯,犹如油锅里加水,沸腾一片。矜持的学子们,只写写诗隐喻高兴的情绪,也有不少外向的学子毫不掩饰内心汹涌的情感,大声的表达着期待着能听帝师苏元应的讲学,此生死而无憾。
有些离霞安城近的,还准备动身前往霞安,哪怕不能在霞安城碰上也一定会在官道碰上。早些与大儒见面,就能早些听学,哪怕不听学,只要能跟在大儒身后,也是求之不得能受益匪浅的幸事。
学子们对于苏老太傅的爱戴也不仅因为他是帝师,更多的是因其至高才学与无上品行。还有他在办私塾的那些年,真的做到圣人所言的有教无类,因材施教。
更别提老太傅为官数十载,两袖清风。私下还时常接济困苦的学子。他却从不言明,不求任何回报。最终还是十几年后,一名学子偶然认出来,让他吃了饱饭没有饿死的人是帝师苏元应。
也是这时候开始,受过帮助的学子们才知道,他们的恩人是谁。
天下学子共赴洛安城赶考,帝师苏元应之名,也随着学子返程,而在大瑜彻底传开。
随着消息传来的同时,十匹高大矫健的骏马威严的立于霞安城城门之下。
城墙上的兵将探头朝下看去,凶巴巴的吼道:“来者何人!”
为首的马背上坐着两个人,落座在后面的人为了防寒,带着毛茸茸的兽皮帽,脸上也蒙着一层布看不清年纪与容颜。
那人拿下面罩,苍老的声音响起,浑浊疲惫的眼中带着坚决,“青州府淮山人士,太傅苏元应,前来霞安城讲学。”
第45章
霞安县令侯守仁在内间急的团团转。
怎么苏元应要来霞安城讲学之事,之前一点风声也没有!他毫无准备,若是放人进来城中之事再也看不下去,若是不放,对方也定然会觉得蹊跷。
可恨的是,苏元应名满天下,他根本不能用之前对付罗占礼的方法去对付他。
不对,这不对。
侯守仁停下步伐,不再像个无头苍蝇乱窜,他目光微眯,乍现精光的抬起头。
前头跑了的太医一直没抓到,后来霞安城出现过两三次暗探,虽然都被解决,可难保那个小太医真的命大,躲过重重阻碍,真的回到了洛安城,并且搬到了救兵。不然堂堂帝师不在皇城为陛下授业解惑,不远千里来到偏僻的霞安城做什么……
而能让苏元应一把老骨头,冒着生命危险一路劳顿过来之人,普天之下只有两人。
一是当今陛下,二是摄政王霍烬。
只是眼下不知道苏元应是奉了谁的命,来霞安插上一手。不过不管是谁,这事都棘手的狠。
真是来了个大麻烦啊。
侯守仁思忖片刻,还是叫人准备一下,亲自去城门接人。先把人稳住,然后再慢慢收买。这人世间,他还没见过不对钱,权,色三样动心的人。
霞安城外,苏元应面色苍白难看,被王府派来保护随行的暗卫搀扶下马,坐在一旁的巨石上,静等城门打开。
楚十七是负责本次随行护送的首领,他身手了得,医术也高明,为人又心细,一路上若不是有他的照料,老太傅还真不一定能活着到霞安城。
“太傅,喝些温水。”
苏元应颔首致谢,接过水囊喝了几口水,整个人都像是重活了过来。
“太傅请再耐心等待一会,里面的人知道您来,不会让您在外等太久。”
“但愿如此。”苏元应心情沉重,浑浊的双眼看向紧闭的城门,重重的叹息一声,“只是老夫能等,城内的百姓怕是等不了太久了……”
侯守仁来的很快,没有交苏元应在外面等太久。在苏元应因长时间颠簸导致的胃部不适有所缓解时,吃了半个馒头果腹后,城门终于从里面打开。
“哎呀!苏太傅不远千里来到霞安讲学,当真是霞安学子之福啊!”
侯守仁穿着官服,领边和袖口都私下滚了一圈油亮水华的裘皮。他满脸的笑意,十分热情的朝着苏元应的方向大步走去,叫不知情的人看了,真以为他真的对苏元应的到来,感到十分的期待欣喜。
苏元应沉着脸,目光落在侯守仁官服边缘续着的上好裘皮上扫了一圈,冷哼一声。
大瑜对官服虽有形制要求,严格按照官员品阶制作。但对一些官员会在冬季往官服上续裘皮保暖之事,是并不会多作过问。
只因有许多官员都出自世家,他们有大把的钱权,便想要彰显自己。什么都要最好的,最贵的。他们要区别于他人,尤其是寒门子弟。
就连官服,都不愿与那些家世平庸的寒门子弟穿的相同。
春夏秋三季时,他们会在官服上熏名贵香料,腰间缀着价值连城的宝玉。冬季便再多加昂贵的裘皮,或是狐尾。
做这些事的官员因出身世纪,历代哪怕是皇帝都不会因为官服的事,而多说什么。
苏元应是知道眼前这座城池在经历着浩劫,而侯守仁却面色红润,中气十足,身上配着高昂的裘皮。
他心中生出无限的悲凉,又在想到大瑜如今得遇明主,露出一丝笑意。苏元应看着侯守仁,只字未提为何霞安城门紧闭之事,也并不问好,只冷声道:“侯大人,劳烦聚起霞安城中所有读书人于官学,老夫要进行为期三日的讲学。”
侯守仁显然是没想到注重读书人礼节的苏元应会如此无礼,直接忽视他。在听到苏元应后面的要求后,侯守仁又不得不压下心底的不快,扯出一抹笑,悻悻道:“太傅一路舟车劳顿,定是累了,先去县衙休息片刻,下官也好着人去通知霞安学子们。”
说话期间,侯守仁还有意无意的看向苏元应身后跟着的十几人。瞧着都是体型高大,背阔挺拔,目狠如鹰,想来不是好对付的。
“也好。”苏元应反应淡淡,抬步向前。
十五名训练有素的暗卫紧随其后,稍稍分开,将苏元应身边的每一个死角都守住,确保他的安全。
侯守仁眸色深沉的看着他们的背影,召来手下,小声耳语,“派人去抓些读书人来,弄些合适的衣服让他们穿上,告诉他们,想要活命就装的像一点。”
“是,大人。”
侯守仁不能落后太多,他吩咐完手下,立即追上苏元应的步伐。想要靠近些,就被楚十七一眼瞪的往后缩了缩。
为官数载,他最会察言观色。也正因此,侯守仁无比确信,自己要是擅自靠近苏元应,这些人真会不计后果的将他杀了。
“太傅,下官给您备了软轿,您上去歇歇吧。”
苏元应视线落在侯守仁身上,久久不语。侯守仁被盯的头皮发麻,如芒在背,硬着头皮又说一句,“太傅,请吧。”
这次苏元应没有拒绝,弯腰进了软轿内。
甫一入内,外面刀子刮脸一样的寒风就被隔绝在外。坐下软垫柔软无比,上好的裘皮铺盖,像是坐在云端之上。轿内还燃着香,袅袅青烟,幽幽腾起,鼻息间是名贵香料的气息。
苏元应简直是坐如针毡,却也无可奈何。人不服老不行,这一番的奔波,真是丢了半条命。连与侯守仁多周旋两句的精力都没有。他闭上眼睛,养精蓄锐,后面还有许多硬仗要打。
见人终于上了轿子,侯守仁也上了后面一顶软轿,命人起轿,又召来贴身跟着的小厮周三水,“你待会跟在太傅的轿子左右,记住让轿夫走小路,莫要走大路。若是太傅那边问起来,就说小路近,人还少。能让太傅好好休息,不被打扰。听清楚了没?”
周三水点头,“大人放心,小人都听清楚了。”
轿夫按照吩咐,没有走大路,抄着小路一直到县衙后门才停下。
一路上周三水都不远不近的跟随在苏元应的轿子左右,被暗卫们的气势吓的打了一路的哆嗦。
苏元应下轿后,也没在意是县衙后门,由着侯守仁领着他去内厅休息。除了脸色不好看,也不与侯守仁说话外,苏元应可以说是十分的配合。
就连侯守仁说要等明天才能让学子聚集官学听讲,晚上备了宴替他接风洗尘,苏元应全都应下。
等安顿好苏元应,侯守仁终于得空找来周三水,他对于苏元应的平静耿耿于怀,“本官且问你,太傅有没有问你为何听不到人声,为何会走小路?”
周三水被暗卫吓了一路,现在还心有余悸,一想到跟在苏元应轿子不远处走的场景,就忍不住打哆嗦,“回大人的话,太傅好像在轿子里睡着了,他没有问过小人一个字。”
侯守仁根本就不相信苏元应不闻不问是因为睡着了。真要是睡着,下轿后看到是县衙后门而非正门,也该会疑惑询问。可对方就像是早有预料一样,什么也没说。
他眉头紧皱,预感不好。虽然不知道苏元应对霞安城里的事情到底知道多少,都不能否认,此人来者不善。就怕事情到最后不能善了,那他背后之人,定会将他作为弃子推出去。
“你去库房拿些珠宝首饰送来。”侯守仁吩咐完周三水,便回去更衣。
于他来说,接下来的日子里也是要打硬战。他要比谁都能豁得出去,才有胜利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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