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纭再一次对蔺言有印象,是他毕业前夕。那时太阳正毒辣,他扇着风叼着冰棍,听周青霁说蔺言在某个晚上人间蒸发,音讯全无,连学位证都不要了。校方联系不上他,亲人也联系不上他......仿佛铁了心要断绝自己全部的社交关系。
接踵而来的是许临曳喝多酒胃出血进医院的消息。
医生说,许临曳进医院的时候,手里还捏着个戒指,银环内部刻着蔺言名字的缩写。胃出血的同时还有信息素紊乱综合症,大概是标记不完全,再加上Alpha不在身边引起的后遗症。
裴纭和周青霁面面相觑,似乎明白了什么。
许临曳后颈贴上了隔离贴,从此蔺言二字就成了违禁词,谁都不能提。
*
裴纭又约了周青霁在咖啡馆碰面。
桌面上摊着一叠展览方案,可是他们谁都没心情探讨。
小汤匙碰撞杯壁,发出清脆却无节奏的声响,裴纭听不下去,制止他继续制造噪音:“行了行了,别玩你那杯咖啡了。”
周青霁讪讪停手,皱眉道:“师兄......你真的没看错吗?照理说蔺言应该没脸再出现了才对。”
“这......” 裴纭沉思,声音愈发的小:“应该是没错的,但你也知道,我和蔺言实在不熟,他的长相也只是记了个囫囵模样。”
裴纭大学时期性格故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丝毫不关心外界无关紧要的人或物。
“烦啊。” 周青霁泄了气一般瘫倒在椅背上,无意识地把头发揉成一团乱,“老师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当事人的想法外人不明白,更无权置喙其中,只能在高高的篱笆墙外蹦跳观望,猜测里面的情景。
“不管了。” 裴纭掰碎手上的饼干,“等会回去再找找,说不定蔺言还没走。”
“只能这样了。” 周青霁说。
二人没久坐,等周青霁照例打包好甜品后便走了。
裴纭瞥了眼周青霁手上的纸盒,随口道:“盒子还挺好看。”
周青霁抬手,随着他的目光打量纸盒:“好像是设计系的一个学长设计的,当时还拿了奖呢。”
“是吗?” 裴纭接过盒子,突然觉得有些眼熟。
似乎贺知洲前些日子也给过他一个用这样的纸盒装着的蛋糕。
第29章 镇痛剂
此刻的场面忽然和记忆中重合,裴纭攥紧盒子,抬眼环视四周,抿紧唇默不作声。
贺知洲给他带蛋糕的那天,周小姐恰好也出现在这家咖啡馆,妆容精致,看起来像是去约会。
在双方都不知道的时候,他们巧合地同处一家咖啡馆。
周青霁注意到师兄的不对劲,在原地呆了呆,没敢动,手上还拎着咖啡馆老板精心设计的蛋糕盒。
“问个问题。” 裴纭冷不丁地说。
“哎,” 周青霁急忙应声,“师兄你说。”
裴纭觉得站不稳,慢慢地扶着墙,坐回卡座:“假若一个已婚的Alpha,和一个适龄的、单身的Omega共处一室,共度一个夜晚......这代表着什么?”
“或许......或许这其中有什么误会。” 周青霁不确定裴纭是不是在指他的Alpha丈夫,选了一个折中的答案。
“你说的对。” 裴纭声音平淡,毫无波澜,“或许他们只是很好的朋友,情不自禁,聊得太晚就随便找了处凑合一晚上。”
这个可能性太小,不亚于男人说‘我就蹭蹭不进去。’
周青霁补充道:“也有可能不是误会......也许Alpha不满于婚姻的现状,春心萌动,开始渴望轨道之外的新鲜爱情。”
裴纭点点头:“有道理。”
“师兄你别想太多......我想,他并不是那样的人。” 周青霁说,背上悄悄冒起了冷汗。
“故事里的Alpha吗?” 裴纭努力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他觉得自己此时的脸色应该不会太好看,“我也觉得,他不是会出轨的人。”
“......时候不早了,我们走吧。” 周青霁转移话题,“我是说真的,师兄千万别钻牛角尖里去了......对了,你刚刚说看到了蔺言,不如我们等会再找找?”
“也行。” 裴纭脑子过了一会儿才转过弯,像被铁锈侵蚀后缓缓转动的齿轮,“我刚刚是在喷泉附近看到他的,先去那找找。”
*
喷泉是这所学校的地标建筑之一,中间伫立一尊由白色大理石雕刻而成的男童像,肩胛处延伸处一对胖胖嫩嫩的翅膀,手里捧着花束,汩汩水流从花束里喷出,落入水池。
为了节水,这个喷泉只有在重大活动时才会开启使用,平时只有男童孤零零地,立在干涸的水池中央。
“记得吗?老师总喜欢把我们拉到这来写生。” 周青霁开始追忆往事。
裴纭盯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忍不住咧嘴笑了一声:“拜老师所赐,某年夏天我的腿肿了一个礼拜,上面全是红红的蚊子包。”
“老师很喜欢这个喷泉......据说这尊雕塑是某位不知名雕刻家的作品,没捱到成名,就因为病痛撒手去了。” 周青霁小声说,艺术家找不到伯乐,一生籍籍无名,一个残酷却普遍存在的现象。
“我记得,这似乎是他晚年作品,为了止痛注射了很多吗啡,倒也误打误撞遇到了灵感。” 裴纭眯眼瞧水池中央的小天使,他肉嘟嘟的脸上缀着一个笑,柔软而温暖,像是真正的天使吹着喇叭降临此处,脱离了大理石冰冷坚硬的壳。
“这儿大概已经成了写生固定地点。” 周青霁说,慢慢眯起了眼,“......连某位故人也对此念念不忘。”
“!” 裴纭顺着周青霁的视线望去,蔺言高大的身影赫然出现在人群中,然而看起来极不起眼,仿佛下一秒就要隐匿进茫茫人海。
“跟上他。” 裴纭紧张地大声道,他早就想好好盘问蔺言一番了。
为什么他当初不告而别,扔下自己的老师,抛弃自己的Omega。
蔺言身上太多引人怀疑的点了。这些年来,裴纭和周青霁作为唯二的知情者,也作为关心老师的学生,提起过很多次相关话题,但受限于二人对蔺言少得可怜的了解,每次探讨都无疾而终,当年的具体情况仍是一团迷雾。
“追溯根源才能对症下药。”当年手术室的红灯刚熄灭不久,医生稍有些疲惫地捏了捏鼻梁,对二人说:“不然病人永远无法痊愈,未完全标记的腺体就像一颗定时炸弹,除了摘除和彻底治愈,否则随时会爆炸。”
作者有话说
端午安康٩(˃̶͈̀௰˂̶͈́)و
第30章 过路人
他们莽撞地冲进人群,险些碰到了人。
人来人往,要追一个刻意藏匿在人群中的人难如登天,没过多久他们就追丢了,站在树荫下面面相觑。
裴纭有些喘不匀气,叉着腰,气喘吁吁地问:“我......呼,追丢了,你看到他了吗?”
周青霁摇头,他常年蜗居室内,不爱运动,一番追逐后也累的够呛,再抬头,哪还有蔺言的踪影。
裴纭叹了口气:“又追丢了......下一次碰见还不知道什么时候。”
“别急。” 周青霁摆手示意,“我记得他刚刚好像从图书馆的方向走了......去那看看。”
重重绿影掩映着图书馆大楼,是个很适合谈事情的地方。
“行,反正人也追丢了,去看看也无所谓。” 裴纭同意了周青霁的建议,他感觉有些口干舌燥,于是解开了大衣扣子散热。
现在的图书馆大楼是某位优秀校友捐款重建的,据说其捐款的要求之一,就是给图书馆大楼门前换一个优雅的匾额——鲸落,描述鲸鱼死去后沉入海底的现象。
“好久没来这了。” 裴纭把身份证递给管理员登记,一边道,“没怎么变。”
周青霁一同递上自己的借阅证,笑道:“他们进了些新书,是外文原版的,花销不小。”
“那他们最近还挺重视这块的哈。” 裴纭在聊天的间隙中办好了手续,朝管理员道了声谢。
周青霁撇嘴:“毕竟行政班子要换届了嘛,即将调来的校长很重视这个,某些马屁精唰唰地买了一堆书,只等着新校长来参观他们的面子工程呢。”
“从侧面想,书多了也不错。” 裴纭挑高眉头,微眯着眼说:“省的像我们原来一样,花冤枉钱买书。”
某些书还是蔺言买来搁在许临曳办公室的,反倒便宜了裴纭和周青霁。
现在想想,虽然他们和蔺言交集不多,但是自从多了一个蔺言后,从总体上来看,生活还是挺和谐融洽的。
“......其实蔺言也挺好的。” 裴纭嘟囔着说。
存在感低的有钱少爷,不摆架子,实属居家生活好朋友。
“......唉。” 周青霁沉默半晌,叹息一声,转移话题道:“别说这些了……我记得蔺言刚刚进了图书馆,应该就在附近。”
“我们分头找找。”
“行。”
*
时隔几年,毕业后的裴纭站在此时的图书馆里,恍如隔世。
地点还是过去的小树林,只是其中的学生早已换了一批了,他们有陌生的面孔、新潮的思想......和过去迥然不同。
裴纭正惆怅着,一缕不甚明显的、清洌的香味轻飘飘地散开,突然钻入他的鼻尖。
有点像伴侣身上的茶香。
裴纭想,也许是和贺知洲分别不到半天,思维固化,魔怔了,所以才轻易联想到对方。
但很快,他就在书架前的小木方桌上瞥到他的丈夫,后者正襟危坐,面前摆着一本摊开一半的书,和一位妙龄小姐谈笑风生。
这是贺知洲再一次和周小姐的约会。
心里像是破开了个大洞,寒风呼啸着从大洞里穿过,却怎么也填不满那个洞,窟窿蚕食寒冷的物质和血肉生长,带着吞噬一切的趋势。
裴纭系上扣子,似乎嫌这样还不敢保暖,又使劲拢紧衣服,双手环抱在胸前,打了个哆嗦。
或许图书馆里应该多装几个暖气管道。
世界在上演默片。
裴纭看见周小姐掩唇笑了,贺知洲也陪着她笑,推出自己面前的书,示意她看。
周小姐伸手接过书,二人的手短暂地碰了一下。
这种场景裴纭只在影视作品中见过,一般寓意美好爱情的开始。
他觉得,作为贺知洲的“原配”,此时他应该冲上前去,甩给周凝宁一巴掌抑或是微笑祝他们百年好合,否则不符合戏剧的高潮发展。
然而裴纭什么都没有干,只是躲在书架后软了腿。为了支撑自己避免摔倒,他缓缓蹲下,左手紧紧捂住嘴,五官皱成一团,似哭非哭的情态看起来有点狰狞。
他们有那么多的共同语言,也有愉快且充实的约会,相处时的气氛比裴纭和贺知洲好了不知道多少......实在适合共同持有民政局的小红本子。
人和人之间的相性说明了大部分问题。
裴纭注定是贺知洲生命中的过路人,感人爱情故事里的小炮灰。
作者有话说
这章是凌晨写的……他俩差不多要离了。
第31章 舒适圈
按下静音键的世界很安静,没有嘈杂,也没有纷扰。
足够让裴纭抛掉平时的矜持,好好地想一些事,或者大声哭一场,以最简单的方式发泄堆积的负面情绪。
他闷着脸蹲了一会,没理会兜里震动的不停的手机,再站起来时腿已经麻了。
裴纭低头看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提示,是周青霁,下面还挂着几条他的微信消息。
周青霁:[师兄,我没跟上蔺言。]
周青霁:[你呢?]
周青霁半天没等到裴纭的回讯,有些急了,连打三个问号:[???看到的话回我一下,我在喷泉边上等你。]
裴纭连忙回他:[我也没跟上。]
周青霁有点失望:[好吧......]
裴纭解释道:[刚刚随手翻了本书,一不小心入了神,没看手机,抱歉。]
[没事没事。] 周青霁表示不在意。
*
裴纭失魂落魄地下了地铁,慢慢往家的方向走去。
他走得心不在焉,走走停停,脚步飘忽,好像在云端上漫游,脚下只有飘忽不定的云,踏不到实地。
家里果然没人,只有迎上来的裴系。
裴纭照例给它铲了猫砂,添了水粮,就走到浴室里,打算洗个澡睡一觉。
或许睡醒了,某些烦心事就能够被忘却,他能继续没心没肺地生活下去,渐渐地在一段可有可无的婚姻里蹉跎余生。
前些年一个年长的女性长辈曾对他说,相较于婚姻来说,爱情并不是必需品,再矢志不渝的爱情最终都会转化为亲情,夫妻双方只有相互理解、相互扶持,才能经营好婚姻。
客观地说,贺知洲对他真的不赖,他们从不吵架,交流虽少却和谐,裴纭深谙长辈的教诲,自我麻痹着,过了三年平静而乏味的婚姻生活。
裴纭不是一个热衷于新鲜事物的人,他害怕改变。生活三点一线,畏缩在一成不变的舒适圈里,不断提高容忍度,得过且过着。
现在是时候做出改变了。
他对未来生活的一切企划都要推翻重来,包括婚姻、工作、孩子、家庭......
裴纭抱着衣服,坐在卫生间的小板凳上,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
贺知洲有了喜欢的人,对方家世很好,也很优秀,足以支撑前者的野心......裴纭能做到的,周小姐能做得更好。
在别人的故事里,裴纭突然成了贺知洲成功路上的绊脚石,一个可有可无的角色。
这段婚姻走了三年,贺知洲依然没有爱上他,然而婚姻却走到了末路。强行凑到一起的两个人很难有好结局,大都是同床异梦,各找情人。
裴纭慢慢抬手,捂住脸,深呼吸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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