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总有无穷无尽的活力,裴纭有时候会觉得吃不消,他早已习惯于平淡如水、没甚么起伏地过日子,需要花大量时间适应一个发光发热体的入侵。
望着裴珩屁颠颠地往车上跑的背影,裴纭接过保姆递来的包,心里考虑推掉些工作,把生活重心放在家庭里的可能。
他身上还有些裴霍成留给他的股份,靠着分红和家族信托基金足以保证他们衣食无忧,工作于他并不是必需品,但是裴珩是他唯一一个孩子,只会有一次童年——裴纭想尽可能给他最好的成长环境。
不算是为了孩子牺牲什么,他仅仅是希望能负起为人父母的责任。
活在爱中和孩子到底会更自信些。
他们住在近城郊的别墅,父子二人紧锣密鼓筹备出行计划时,邻居的费德里太太恰好在修剪草坪,听见声响走来看,和裴珩碰了个正着。
裴珩脆生生地用F国语向她问好。
费德里太太笑眯了眼,倚着栅栏朝他挥挥手:“和爸爸出去玩吗?”
裴珩点头,转身示意她看自己的背包:“去游乐园玩!”
“这样啊。” 费德里太太说,“等我一下。” 语毕拉开家门,快步流星地踏入室内。
简单地收拾了些东西,裴纭去叫裴珩,却瞥见他站在篱笆旁踢石子,出声唤道:“珩珩,在干嘛?我们要出发了。”
“费德里太太让我等她。” 裴珩说,有些肉乎乎的食指指向邻居家没关紧的大门:“她刚刚进去了。”
费德里太太是位热情的F国妇女,得知裴纭离异带着身孕后,在他的孕期中帮了很多忙。来自陌生人的善意,也算是背井离乡独处异国的某种安慰。
“这样啊,那我先把东西放上车。” 裴纭叮嘱:“就站在这里等她,别乱跑。”
费德里太太没过多久就挎着午餐篮来了,她波浪似的卷发随着步履摇摇晃晃,掩映她脸上和蔼的笑。
“去玩怎么能不准备些好吃的呢。” 她说,把篮子递给裴珩:“宝贝,拿得动吗?”
裴珩接过,鼓起腮帮子,为了更好发力歪着身子,蹒跚着往轿车旁边挪,叫费德里太太看了有些担心,跟在他后面虚环着他,避免磕碰摔倒。
孩子的好胜心很强,决计不会向一个午餐篮妥协。
裴纭守在车旁,接住了午餐篮——这一路就像传递火炬一样,见邻居太太走近了,问好道:“日安,费德里太太。”
“日安,亲爱的。” 费德里太太给了他一个充满青草和烤面包气息的拥抱。
刚才裴珩趁机挤入了爸爸的怀里,费德里太太这一抱兜住了两个人。裴珩闷闷的、带着稚嫩感的声音传来:“日安,费德里太太。”
“玩得开心,有空多还是多陪陪孩子,很有必要。” 后半句是对裴纭说的,她见过太多缺少父母陪伴的孩子,并且深深地为这些孩子感到担忧。
“会的,我也正在考虑推掉些工作。”
*
景物飞速流逝,途经油画一样的灌木森林,车上温暖又静谧,裴珩不由得随着颠簸打起了瞌睡。
到了游乐场,裴纭不忍心唤醒他,便掏出手机翻了翻社交软件,恰巧楚池礼在五分钟前发来了消息。
【今天什么安排?】配图是一张兔子撅嘴的表情包。
裴纭打字回:【今天有空,带珩珩去游乐园。】
过了一会,楚池礼回:【那他肯定高兴坏了。】
【是啊,我有些后悔昨晚告诉他了,激动得整晚没睡好,现在在后座补眠呢。】
【希望他不要睡到游乐园关门。】
【放心吧,到了时间会叫醒他的。】
......
裴纭放下手机,后脑勺靠上座椅靠背,望着游乐园门口来玩的人流发呆。
父亲拿着快餐袋和可乐,母亲牵着塑料气球,带着几个孩子,站在门口说说笑笑。一个快乐美满的家庭,是裴纭裴珩贺知洲都不曾拥有过的。
如裴纭一样,裴珩还小的时候,期待过他的Alpha爸爸,连涂鸦画上都有贺知洲的身影,小胖丁跑来叽叽喳喳地问Alpha父亲的时候,裴纭哑口无言。
久而久之,裴珩大概也知道了什么,不再问贺知洲的事了。
贺知洲是裴纭心上的一道疤,一段求而不得的爱情。
裴纭想了想,发了条消息过去:【你来吗?】
那边还没回复,裴纭猜想楚池礼应该陷入了犹豫,他几乎能想象得到他踌躇的样子。
两个人在不同的空间里,捏着手机发着呆。
大约过了十分钟,这是一段在裴纭印象里极为漫长的时间,楚池礼回了一个【好】。
车里暖洋洋的气息令人昏昏欲睡,裴珩还没醒,裴纭以同样的汉字回复对方。
【好】。
作者有话说
啊!我回来了!!
这章小修了一下,与微博上发的有出入,不过剧情是差不离的。
第38章 异乡客
楚池礼来的时候,裴珩睡眼朦胧,黏糊地赖在爸爸的怀里打盹。裴纭空闲的手朝他招了招,挥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滞住,讪讪地落下。
裴纭突然觉得有些难以言喻的尴尬。在此之前,他虽然和楚池礼保持交往关系,但除了偶尔约会便没有其他的亲密举止,循规蹈矩的,比小学生谈恋爱还要没出息。
或者说,裴纭性格不允许他越出雷池半步,成长经历网住了他,唯一一次越轨也没有好结果。
他好像一直自顾自的强行把别人扯进自己的世界。
“等久了吗?” 楚池礼依然是那副温文尔雅的表情,“抱歉啊,刚刚有些事,忙了一会才赶来。”
裴纭摇头,手下无意识抚弄裴珩细软的头发:“没有很久,陪珩珩在车里睡了一会。”
楚池礼顺着他的动作看去,轻轻笑了一声:“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珩珩吧……很可爱的小孩。” 他的溢美之辞并不完全是套话,有七八分是出于真心,出于人类对美好事物的赞美。
贺知洲和裴纭都是长相出众的人,裴珩遗传了二人相貌上优越的基因,即使是年纪还轻,也显得比同龄人更可爱些。
裴纭拍了拍怀里的孩子:“珩珩,叫楚叔叔。”
裴珩依言软乎乎跟着叫了一声,像鹦鹉学舌。
休息日游乐场人声鼎沸,嘈杂喧闹中,裴珩的声音小到可以忽略不计,裴纭想确认对方是否听清楚了这声问好,抬头却发现楚池礼在看他,深情款款地。
他像触电一般躲开这道目光,低下头看裴珩:“珩珩还没睡醒,声音有点小,不知道你听没听到。”
笑声传来,楚池礼没有戳穿他的窘迫,顺着话题自若地说:“听得见,小朋友喊我叔叔呢。”
*
一个突然出现在单身父亲身边的成年男性Alpha,其中的意味便不是‘朋友’那么简单的了。
他们顺着人流往旋转木马走。裴珩拉着裴纭的手,偷偷打量楚池礼。
懂事以来,裴珩懵懵懂懂地晓得自己的家是不完整的,他应该还有一个至亲,裴纭应该有一个伴侣,而裴纭从来孑然一身,顶多加上一个肤色不同的保姆,就是家庭的全部成员了。
现在父亲领着另一个男人来到自己面前,约莫是带着填补家庭空缺的目的。由于Alpha、Omega和孩子之间带有天生的血缘联系,裴珩能感受到对方并不是自己期待了多年的另一个爸爸。
谁也不说话,气氛悄然凝固。
“啊。” 裴纭突兀地轻呼出声,“忘了多带瓶水了......我现在去旁边买一下,池礼,帮我看下珩珩。” 说罢,他狠心撇下裴珩那只紧紧攥着他的手,匆匆跑开,留出楚池礼和裴珩单独相处的机会。
既然决定了要重新开始,再组建家庭就不可避免地要考虑裴珩的感受,提前让他们熟悉是最好的选择。
裴纭递给商家几枚硬币,换来一瓶矿泉水。他没有急着回去,转过身将自己藏进人流的海洋中,观察留在原地的二人。
楚池礼蹲下身朝裴珩笑,张开手掌变出几颗水果硬糖。
镭射糖纸在阳光下闪烁着斑斓灿烂的光。裴珩犹疑一会儿,接过了对方的好意,剥开放嘴里,咂巴着嘴嚼了嚼,半晌抿出一个笑。
裴纭松口气,提着水慢悠悠地往回走。
见到爸爸终于回来,裴珩卸下心防,扑回爸爸的怀里。
裴纭也蹲下接住他,再次和楚池礼的目光交汇。他们是适逢婚龄的成年人,对今天的邀约意味着什么心知肚明,只是都没有点明。
裴珩的表现不算件坏事,至少说明他不排斥楚池礼,并且愿意接受重组家庭。
太阳慢慢沉入西山,一片黛青遮住了浓墨重彩的霞光。疯玩了一天,当一切归于平静时,疲乏与寂寞就涌如退潮的海,平淡、缺了些力气地拍打着沙滩。
裴珩又陷入酣睡,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格外嗜睡,脸蛋睡得粉扑扑,玉雪可爱。裴纭没急着驾车离开,靠在驾驶座上翻看手机。
【今天我表现得怎么样?】楚池礼发短讯问他。
裴纭转头瞥了譬裴珩,打字:【我觉得他很喜欢你。】
【那就好,来之前我还有些忐忑。】
【怎么?】
【我想,如果珩珩不喜欢我就不太妙了,好在......事情比想象中的好。】
裴纭忍不住轻笑出声,在寂静的车里显得有些突兀:【不要自己吓自己呀。】
【也是,倒是我杞人忧天了?】
【就是你想太多,珩珩很好相处的。】
……
裴纭切出和楚池礼的聊天框,心里发着呆。他幻想过很多次未来的模样,却从没有想过远离故土,定居异国,并且在这块土地上侨居一辈子。
新生活开始得异常顺利,如果那则短讯没有发过来的话。
短讯来自通讯录底端,一个很长时间不曾联系的人。
贺知洲。
第39章 再相逢
贺知洲。
这个名字曾几乎是裴纭生活的全部,他曾经反复咀嚼过每一个字,比划过每一个横竖撇捺。时隔经年再看,那些大起大落、咬牙切齿又爱又恨的情绪都化作惆怅和感慨,爱恨随风散去了,现在只剩下平淡。
这个名字再难掀起裴纭心中的一丝波澜。
他点开那个好久不见的聊天框,带着自己也没察觉到的些微期待。他想,那条消息最多不过是千帆过尽的一声问好,一句感慨,最糟不过是贺知洲手误发错了对象。
出乎意料的是,贺知洲发来好长一段话。
裴纭抬头扫视四周,确认没有人会偷窥后,抿唇点开了那段文字。
文字围绕的主题很简单,贺知洲叫他回国一趟,说是他的大佬父亲有事宣布——裴纭猜测大概是裴霍成要分配家产之类的,就像封建时期大家族的家长,一群人为了家产头破血流。
剩下就是贺知洲附在文字后的备注,嘱咐他回国的期限,裴霍成通知的日子,还有一些需要注意的点......不知为何,裴纭莫名透过这一大段文字看到个絮絮叨叨的贺知洲,从绿色对话框里瞥见他伏案写下这段话的背影。
贺知洲大概也变了很多,裴纭心想,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没有人能逃得过时间带来的变化。
他想了想,回道:【好的,我今天就去买票。】然后继续任对话框沉寂下去,就像多年以前,他们婚姻存续期间那样,除了日常对话外便再找不到共同话题。
手机震动一下,发出短暂的嗡鸣。
贺知洲拿起来看,也怔忡一瞬,经年相别后,他本以为裴纭当年忘记删除他的社交好友,打算用其他方式再联系裴纭。
没想到还能从这个对话框里看到裴纭的回讯。当时他们的婚姻匆匆来去,仅仅是为了共同的利益就喜结连理,没考虑过二人的相性,最后的收场也很难看。
但人总是要失去后才意识到对方的好。
这三年贺知洲依旧独身,生活节奏和前些年没什么太大差别,只是偶尔会在深更半夜时想起一缕香柠檬味。
他不觉得自己爱裴纭,也没办法解释心底不由自主的怀念。
贺知洲手指僵了半天,才慢悠悠打了几个字:【买完票跟我说一声,去机场接你。】
【嗯。】
大佬家大业大,分配起家产动静也不小,裴纭回国那天,机场的电视里正放着新闻,新闻里是大佬的照片,主持人正襟危坐地报道说,裴霍成近期正大规模召回家族人员,应是有大动作。
裴纭嗤笑,握紧了裴珩软乎乎的小手。
裴霍成从没给过他父亲的感情,对他来说和外人没什么差别,只不过这个‘外人’流着一半和他相同的血,有些权势也有些财富,并且这些钱权也能惠及到他身上。
裴珩好奇地打量四周,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坐飞机,来到陌生的国度。据爸爸说,这本也应该是裴珩出生的地方。
而现在他们都是异乡人。
“裴纭。” 三年之后,熟悉的声音响起,贺知洲西装革履,臂弯挽着一件风衣外套,站在围栏后叫他。
裴纭又是一阵恍惚。
他好像又回到那个蝉鸣的夏,鼻尖萦绕着医院走廊消毒水的气味,男人带着大吉岭茶的味道走过他身旁,落下一颗蓝宝石袖扣,敛得一颗萌动的春心。
“嗨。” 为了缓解内心陡然滋生的紧张,裴纭向他打招呼,拍拍裴珩的肩膀“叫......叔叔。” 他犹豫过裴珩叫贺知洲的称谓,最后还是选了个最疏远的、最不犯错的称呼。
裴珩依言叫了一声。
出发前裴纭给裴珩戴了腺体贴,足以切断与外界其他信息素的联系,也能够糊弄过贺知洲和裴珩之间的血缘纽带。
两个人组成的家庭未必不完整,没必要再扯个所谓‘亲生父亲’进来。自从裴纭决定独自生下裴珩后,就不曾打算过告诉贺知洲。
裴珩只需要有一个血亲。
“你好啊。” 贺知洲微微笑,蹲下身,从兜里摸出一根棒棒糖递过去——这是临时在机场免税店买的,时间匆忙,他只能随便挑了一根。
裴珩偷看眼裴纭,没见后者反对,遂愉悦接过棒棒糖。
这些年贺知洲刻意不去打听裴纭的消息,只是偶尔在与裴家人交往时,从他们的闲言碎语中听说,裴纭有了新的家庭,有了个孩子,或许还有个帅气的丈夫——应该是个能够全心全意爱他的人,他们一家过得很幸福。
13/25 首页 上一页 11 12 13 14 15 1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