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素来抵抗力好,故而裴珩几乎没见过爸爸生病脆弱的模样,今日裴纭蔫蔫地躺在床上起不来的模样叫裴珩一时间有些慌神,眼泪蓄在眼眶里打转。
裴纭只好又抬手,轻轻拭去裴珩的泪花:“别哭,爸爸明天就好了......只是今天不好,需要你照顾。”
裴珩懵懵然点头,努力憋住泪。
被裴珩攥在手里的手机突然振动,发出急促的嗡鸣,裴纭默许地点头,裴珩便接了起来。
“喂......?” 他带着未收尽的哭腔问好。
*
翌日,贺知洲坐在书房处理堆积的事务,却怎么也无法集中注意力。他思来想去,还是给裴纭挂了通电话——关于纪景之的事,至少要透露只言片语给裴纭,试探试探他的态度。
拨通电话,应声的却是小孩子,带着哭腔,似乎遭遇了什么难以应对的事。
不知道为什么,贺知洲的心像被孩子哭音化作的手揪紧了扔到池塘,他溺在水中,喘不过气:“怎么了?”
“爸爸、爸爸生病了……”
“别哭,我等会就带药过去,你先摸摸爸爸的额头,会不会很烫?” 贺知洲放缓声音,耐心地引导他,手上动作霎时麻利起来,只笼统地收了几件必需品到包里,就急匆匆穿鞋出门了。
裴纭生病了,身边只有裴珩。
电话里的消息来得突然,没留更多时间给贺知洲思考,他仅仅怀着一股脑热,一个简单的想法就抛下手头忙碌的一切,像莽撞天真的男高中生似的冲了出去。
他要陪着他。
哪怕这样什么好处都捞不到,哪怕一切都来不及挽回。
裴珩依言去碰爸爸的额头,热得吓人。裴纭烧糊涂了,突然神智不清地痴笑一声,握住裴珩的肉手,接过手机问:“你是谁呀?”
贺知洲怕有三长两短,没挂电话,将这话听了正着:“我是贺知洲。”
“哦,那你是我的谁?”
他哑口无言。
诘问仍在继续:“我生病了,你为什么要来?只需要买些药,让人送来就好。”
贺知洲说:“我不放心。”
“放心吧,你又不是我的谁,不用担心。” 裴纭说,虽然神智不清楚,但也更坦诚,说出了更伤人的话。
虽然是事实。
他想好的答案噎在喉头。两人之间的纠葛很尴尬,这个问题他找不到正确的解,裴纭却再三追问,不依不饶。
“你说说呀,别只有我在说,独角戏难唱极了。” 高烧中的裴纭很执着,非要弄清答案。
贺知洲用哑得吓人的声音说:“我......我算是你的朋友吧......”
他们之间始于利益,曾结同心,归于沉寂。
*
裴纭躺回去,脑袋仍混沌着,只记得叮嘱裴珩道:“离我远些,别被我传染了。”
大人感冒发烧不打紧,临近回F国,裴珩若是生病才真的麻烦要人命。
裴珩离远了些,不舍得真正走开。
贺知洲拎着药上门时,裴珩给他开的门,眼睛红通通泪汪汪的,贺知洲前几次见这孩子,裴珩都故作成熟,今日甫一失态,想来是真的害怕了。
“是叫珩珩吧?” 贺知洲嘴角上扬,温柔地说:“带我去看看你爸爸。”
裴珩点头,哒哒哒领他去了客房。
瞥见裴珩的路径,贺知洲讶异地挑眉,不及细想便被裴纭吸引了目光,他走上前,拆开刚买的体温计,先为他量了量体温。
病人不太配合,他费了好大劲,才在裴纭的挣扎下将体温计塞入对方腋下。
......
一番退烧药体温贴冷毛巾的折腾,总算将裴纭安顿下来。裴珩掉了太多眼泪,疲乏得撑不住,早早被贺知洲哄去主卧睡了。为了防止出意外,贺知洲也在主卧暂歇一晚——从客房衣柜拿的换洗衣物,上次他在这里留夜时秘书小姐送来的。
睡前,贺知洲还迷迷糊糊地想,如果明天还没退烧,就得送去医院; 等他进入梦乡之后,就什么都记不得了。
*
掉进水里后,他被满目的水草缠住,愈缠愈深,窒息前仍留存最后一点意识,贺知洲看见蓝鲸张大嘴,似要吞下自己。
他猝然惊醒坐起身,头上冒着冷汗,环视四周。
约莫是凌晨,天黑得透彻,一切生物噤声歇止活动。这是个纯粹的夜晚,没有水草,也没有蓝鲸。
不过这梦并不是没来由的。贺知洲哭笑不得地低头,看见裴珩睡得不安稳,紧紧搂着自己的腰,一深一浅地吐息。
贺知洲心里软了软。
由于睡姿不老实,裴珩脖子上被裴纭耳提面命贴好的的腺体贴歪了,溢出孩子带着些微乳臭味的信息素。
贺知洲鼻子动了动,闻到一股熟悉的香柠檬味。
他没注意到裴珩的腺体贴,只当是裴纭留恋于在被窝间洒落的信息素。
他也没注意到香柠檬味中浅淡的茶香。
拜奇妙的血缘所赐,裴珩完全继承了二人的信息素味道,香柠檬和大吉岭茶混合后竟出乎意料的和谐。
作者有话说
每次都好想说些什么,又怕你们觉得我吵……
第46章 千帆过
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但裴纭的病来得快去得也快,第二天就能下床走动了,只是身体还虚,需要吃些清淡的。
裴纭用勺子搅和冒热气的白粥,低着头道:“昨天谢谢你照顾,不然就难办了。”
“没事。” 贺知洲把打包盒装的炒青菜挪到他手旁,“配粥,免得没味。”
“谢谢。” 裴纭夹一筷子菜,慢慢地配着白粥吃。
贺知洲问:“签证快到期了吧,接下来什么安排?”
裴纭手一顿:“事情办完,是时候该回去了。”
回F国,回归三点一线的生活。
“绿卡拿到了吗?以后就打算定居在那了?” 贺知洲手上忙着,不咸不淡地问。
裴纭笑开了:“以后的事情还不知道......我国籍仍然没变,走一步看一步吧。”
裴珩醒了,迷迷糊糊揉着眼睛走出来,扒住裴纭的大腿,将睡未睡,还处于清晨的混搭状态。
裴纭牵起笑,揉了揉他细软的头发,轻声哄:“还没醒吗?困就再去睡会。”
裴珩眼睛紧闭,下巴抵在裴纭腿上,缓缓摇头。
裴纭干脆一把抱他入怀,对贺知洲说:“来华国之后他就特别粘人,大概是被吓到了。”
“确实。” 贺知洲颇有认同感,点头:“昨晚睡觉他也缠我得紧,我还当小八爪鱼上床来了。”
裴纭低低的笑:“这次我回去,是真的要告别了。”
“其实见到你我还蛮意外的,你变了挺多。” 他说。
贺知洲怔忪,反问道:“三年,什么人不会变呢?”
“那确实。” 裴纭深有同感,“三年时间够放下很多事了。” 三年前离婚,他表现得释然大方,心里却哀怨不甘。三年之后再见,伪装的释然成了真的释然,除了丁点对旧事的不甘心之外,再无他物。
“其实我是想说,我都放下了,你又在纠结什么呢?” 裴纭说,直接点明了前几日贺知洲眼中浮动的、朦胧而意味不明的情愫。
“当年不在乎的是你,现在态度暧昧的也是你,这样反复挺没意思的。” 裴纭哂笑,“这次彻底说开吧,以后别再联系了。”
一别两宽,各自安好。
贺知洲闻言,不动声色地拿了根油条,手腕悬滞半空,过了很久才缓缓开口:“好。”
*
裴纭回F国那天,贺知洲缺席了。
那天罕见的下了场细雨,绵绵如针,混着刺骨寒风,淋得人生疼。贺知洲说公司临时有急事,派了司机去机场送他们。
这幕像电影里的送别,裴纭想起前些年看的《末代皇帝》,小皇帝请了支吹拉班子为洋师傅送行,吹的是《友谊地久天长》,旋律沉缓婉转,如每次离别的情绪一样惆怅悠长。
他牵着裴珩在候机室站定,向四周望,人们撑着伞来来去去,水痕从高耸的玻璃幕墙上滑落,飞机在沉默中钻入乌云密布的天,慢慢消失。
手机震动一下,裴纭拿起来看,是贺知洲的消息,祝他一路顺风。
裴纭轻轻笑,回了句谢谢。
*
收到裴纭登机前报平安的消息后,贺知洲凝视着聊天框,在办公室坐了很久。
事务确实冗杂繁忙,但不急于一时就处理完——这只是托辞,说开一切之后,他再没有暧昧挽回的借口了。
与其看着对方远走而无力挽回,倒不如躲避。
悔意丝丝缕缕渗出,入侵四肢百骸,贺知洲想,他过去做错了很多事情,却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反思——或许打一开始就错了,现在才会陷入无尽的后悔。
当年的裴纭虽然暗暗明白二人结婚的政治目的,却抱着对爱情不切实际的幻想,贺知洲心知肚明,却没阻止,造就今天满盘皆输的局面。
他应该在裴纭最天真的时候就说明白,他是个懦夫,不敢将爱情交付给任何一个人,也是个穷鬼,除了表面温情,实际给不了其他情感反馈。
穷鬼和懦夫,在婚姻市场上是最不受欢迎的两种人,偏偏他两种都占了。
裴纭远行,雨也渐渐停了,天气预报说,接下来又是艳阳高照的好天气。
友谊地久天长。
作者有话说
这章提到的末代皇帝其实带了我一点点私心,实在太喜欢这部电影了……尊龙先生就像幅隽永的画。
第47章 春日野
眨眼间两月过去,冬日一过,明媚春光就姗姗然来了。
回华国的短暂旅程似乎并未影响到裴纭,他依然过着三点一线的生活,偶尔在晚上与楚池礼约个会,周末带裴珩出去踏青,像每个平凡人一样,忙忙碌碌过日子。
大抵是远在华国的房产太过遥远,裴纭至今心里仍然没有真实感。他打心底里认为那个房子不属于他。
所以贺知洲再联系他,告知老宅的相关信息时,裴纭懒懒地回:[不用费心了,父亲身体还硬朗着,短时间估计是死不了,房子他会打理好的。]
既然说清不再联系,让贺知洲替他劳心劳力显然不合适。裴纭已经想好了,如果裴霍成执意要把房子给他,他不会卖,让它就此荒废,等裴家彻底破败了再处理。
裴霍成的几个Alpha儿子中,只有裴城颇有些手段——然而这些手段还不足以完全支撑起庞然的裴家,若裴霍成再不寻找新的继承者,裴家走下坡路是迟早的事。
这些年来,裴霍成通过联姻笼络了一群年轻有为的人,收效甚微。
万里之外,随着裴霍成遗产的宣读,裴家燃起一场权利与财产化作的大火,裴纭隔岸观火,冷眼犹觉此身是事外人。
裴纭握了握冻僵的手指,打字回复贺知洲:[真的不用费心了,这件事情我已经想好,就让它荒废着吧。]
那边顿了顿,发来一个[好]。
裴纭准备关掉通讯软件,贺知洲却又发了条消息过来,语气犹疑不决,似乎在此前历经好大一番纠结。
[说起来,你还记得你的母父当时怎么走的吗……?]
裴纭脸色唰白,手指头又僵了,好半晌才问:[怎么了?只知道一点,父亲并不告诉我细节。] 当年纪景之走得突然,裴霍成也总是避而不谈这件事。
[我就记得,那是夏天的某一日,阳光照得像火炉似的,母父突然说要出门,出门之前还嘱咐我要带上家里那把太阳伞。]
[太阳伞很破,我们平时并不撑它,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让我带上那把伞。]
裴纭打着字,段落暂结后闭了闭眼,陷入一直逃避的过去——某些悲剧就在一瞬间发生了,那天他突然接到了男人的电话,自证说是他生理学上的另一个父亲,要他去医院见母父最后一眼。
夏日吵嚷的蝉鸣刹那间歇止,他懵然赶到医院,却连纪景之最后一面都没见着,瞥见白布覆盖的遗体时,嗡鸣乱波充斥脑海,眼泪淌了满脸。
[然后,裴霍成就打电话告诉我,母父死了,以后他照顾我。]
贺知洲意识到失言:[......抱歉。]
[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该难过的早哭完了,没什么抱歉不抱歉的。] 裴纭回他,[怎么突然问起这件事。]
[没什么。] 贺知洲否定的很快。
裴纭狐疑地眯起眼,咂摸着不对劲。
贺知洲不是八卦的人,向来不曾好奇打听过别人的家里事,今天却反场地问了一堆,也没坦言自己的目的,最后一句否定更像是欲盖弥彰。
电光石火间,他突然想起两月前,在许临曳家楼下的匆忙一瞥。
[你说实话......] 裴纭手不住地抖,突然软得打不动字:[是不是,有我母父的消息了?]
......
贺知洲的聊天框沉默了。
现在是午休时间,休息室人来人往,人声嘈杂——裴纭却再一次体会到知晓母父死讯时的窒息感,他眼睁睁看着气泡咕咚咕咚地浮起,氧气在流失,却挣不开这无处不在的束缚。
他不回了,大概又是空欢喜一场。裴纭想,绷直的身子一下垮了,无力地靠着椅背,努力憋住泪意。
那天见到形似母父的人之后,裴纭一直不敢想这件事,宁愿自欺欺人,告诉自己母父在某个地方好好地活着,只是被顾虑绊住了脚,没办法正大光明来见他。
裴纭呆坐了一会,不抱希望地瞥了眼聊天框。
贺知洲居然回复了。
[这件事情有些匪夷所思,关于你母父的。]
[我查了查,纪景之死的那段日子,户籍网络新录入了一名Omega男性,长得和你母父很像,录入者没有上报管理处,反而用程序掩盖了录入日期。]
裴纭一时间没看懂贺知洲的话。
[......什么意思?]
[纭纭,你母父可能没死。]
“嘭。”
是手机乍然落在桌上的闷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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