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知道这消息的那周末,陶乐便买了个果篮去了医院探望,怕陶越看见余晓着急上火,他没让余晓跟着。
林玲来住院部楼下接他,陶乐在一旁忐忑问道:“林姨,你跟我爸说我今天来找他了吗?”
“没说,没事儿,他的气啊早消了,上次我跟他说你在准备考研究生,他还问你想报哪所呢。”
闻言,陶乐神经稍放松一些:“那就好,那等会儿我上去他应该不会揍我了。”
“瞎说什么,哪能在医院揍你,你爸再气也不会这样。”
陶乐耸耸肩跟着林玲走到病房门口,看见陶越正躺在病床上打点滴,病房里的其他病友都不在,陶越一见到他脸就垮下来:“你来干什么?”
陶乐走过去把果篮放在病床旁:“爸,别生气了。”
“你们分了没有?”陶越问。
“没分,我跟他……分不了。”陶乐不敢看陶越的眼睛,“爸,我喜欢他,男生喜欢男生就同男生喜欢女生一样,我喜欢他,爱他,就像你爱我妈一样,不……比你爱我妈还爱,除了他,我这辈子不会再爱任何人了。”但说到最后一句时他抬头与陶越对视着。
陶越咳了两声,声音好似一把音不准的破旧提琴拉出来的:“你给我滚出去!”没有怒火,只是一句决绝的命令。
林玲在陶乐身侧扯了扯他的手袖:“小乐,要不你今天先……”
陶乐叹口气,对陶越说:“我下周再来看你,检查结果出来……和我说。”
陶越一言不发把眼睛闭上了。
然后陶乐怀着沉重的心情离开了医院,回公寓后告诉余晓他两这场游击战看来是要打上好几年。
余晓摸着陶乐的头问他:“还能抗得住不?”
“扛不住还能怎么办?”陶乐垂下头坐到余晓身边,把全身的重量都卸在余晓身上:“老爸得要,男朋友也得要。”
余晓把陶乐抱在怀里:“等工作了就好了。”
只是陶乐和余晓都没想到,这场游击战根本持续不了那么久了。
陶乐刚上了两天课,林玲的电话就在陶乐下晚课的时候打了进来,说检查结果出来了,让陶乐做下心理准备,林玲抹眼泪的声音传进陶乐的耳中。
陶乐的心一下滚到了肚子里:“医生怎么说?”
“肺癌,晚期。”
陶乐从教室回公寓的路上只有一个念头怎么办怎么办……
杨心离世那天他还记得,手术室的灯一直亮着,等熄了的时候,他就只看到白布,他爸拦着他一眼都没让他看看布下面的样子。
他扒拉着陶越的手一直喊一直喊:妈妈你看我一眼啊,我以后一定好好学习,我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气了,妈妈你看我一眼啊……
杨心再也不能看他一眼了。
他再看到杨心时,杨心已是火化炉里推出的骨灰,再后来很多年过去了,他看着杨心的遗像始终觉得杨心不长照片上的模样,和记忆力的杨心对不上号。
陶乐全身都是冷汗,羽绒服很厚但他浑身都那么冷,他很想回到公寓里,回到余晓问暖的怀抱中。
上楼的每一步腿都在发颤,到门前时他甚至没力气拿出钥匙开门,他只是颓然伸手拍了拍门,然后在余晓打开门时整个人陷阱余晓的怀里。
“怎么了?陶乐?”余晓抱着他把门关上,有些惊慌。
他从来没见过陶乐这个样子。
陶乐的脸开始发麻发僵,眼泪跟着掉下来,先是呜咽然后是无声地流泪:“余晓……我爸他……病得很严重,我还这样气他,可我生来就是个同性恋啊……”
陶乐的腿一点儿力气没有,扑在余晓怀里整个身子都在往下坠,余晓拥着他沉声问道:“检查结果怎么说?”
“肺癌,晚期。”陶乐捂着头颓坐到玄关的地上哭出声:“我爸说的对,我就是在往死里逼他……我逼走了我妈还不算,还把他逼到医院里去了……”
“陶乐,不要怕,肺癌是可以治的,很多肺癌病人带着癌一样活了很多年。振作起来,我们先到医院去,听一听医生怎么说。”余晓蹲到陶乐面前将他揽进怀里:“乖,不哭了。”
“我如果把我爸逼死了怎么办啊……他根本不想见到我。”陶乐在余晓的怀中啜泣。
“他怎么会不想见到你,你是他唯一的儿子,也是他唯二的牵挂。”余晓轻轻拍着他的背。
等陶乐缓和了情绪,余晓柔声问他:“怎么样?平静些了吗?接下来就是一场恶战了,你爸要抗癌,你不能先垮了,知道吗?我撑着你呢,别怕。”
陶乐点点头,哭声已经止住了。
“那我们现在去医院,今晚先听医生的治疗方案。”
“……好。”
他们收拾了东西连夜赶往医院,剩下半周的课都请了假。
两人到医院时,陶越已经睡着了,陶乐在门口看了看就跟着林玲去医生办公室了解病情,目前的治疗方案是化疗至少6个周期,配合免疫治疗。
但是医生和陶越谈这个问题时,陶越有些抗拒,原因是费用太高了,他给医生说他儿子还想去日本留学,问这套治疗方案治疗下来能活多久?
医生说如果效果理想,也有很多病人带癌活了5到10年。
陶越当时说还要再考虑考虑。
陶乐在一旁听着心中满是悲伤,余晓告诉陶乐,自己这边还有十来万存款,钱的事暂时不用担心,得先说服他爸答应治疗。
陶乐应了,晚上在床边守了一夜。
前几日,陶越看到陶乐时没有赶他走,也没有与他搭话。
陶乐也不急着劝陶越,怕他太过于抗拒,只是默默陪着他,点滴挂完了就让医生来换,到了午饭时间就去食堂给他打饭,晚上时间他和余晓轮流着守在病房外面。
周末时,陶越才忍不住问他:“现在不是期末吗?你怎么天天在医院里。”
“还有一两周才到期末。”
“回学校去,我这里不用你操心。”
陶乐只请了半周的假,也该回学校了,但总放心不下陶越,看陶越这几天没那么抵触了,和他聊起了治疗方案的事:“爸,我可以不去日本留学,但是你的病得治。”
陶越闷着没说话。
“医生也跟你说了积极治疗很多病人能带癌活很多年,你身体素质那么好,一定可以。”陶乐顿了顿继续说:“余晓那边还有十多万,我可以跟他借,工作以后再还给他,钱的事你不用担心。更何况……我已经没有妈了,你还要抛下我不管吗?”
陶越的话音似是妥协一般:“你先回学校去上课吧。”
林玲在一旁劝道:“没事,我换你,等放假了,你再来换我。”
陶乐点点头:“爸,那我回去好好上课,治疗要趁早,你的病不能拖了。”
后来陶越就答应了治疗。
第一期化疗在陶乐的考试周,考试周也没有课,陶乐就跟余晓带着书在医院里一边陪护一边复习。
两人的心思全被病情和考试占据着,其他事都抛到了脑后,以至于两个人都忘了一个人——林麦。
在得知林麦发送了那条短信后,余晓就彻底和他断了联系,他不知道林麦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发出这条信息,只是觉得记忆中的那个人渐渐远去了。
林麦变成现在的样子,也许是受病情的折磨,也许是对自己的执念,余晓觉得自己不该再那么优柔寡断下去,不联系林麦,对于他的病情来说才是好的,自己做不到不爱陶乐,陶乐现在也非常需要自己,而自己和陶乐的恋情对林麦来说是难以接受的。
进入这个学期,他只单方面的联系着林苏,留意着林麦的病情,而林麦似是知晓到他的想法一般,这个学期都没有再联系他。
但在期末考试结束的那天,林麦还是联系他了。
余晓在林麦的电话打来时和陶乐说了一声,陶乐无奈地笑笑说:“你接吧。”
然后余晓在他身旁把电话接起。
听筒里的风声很大,呼啸着,林麦说:“对不起,余晓,你能原谅我吗?”
余晓知道林麦指的是短信的事,他看了陶乐一眼,陶乐神情淡然地点了点头。
余晓回道:“林麦,我和陶乐已经原谅你了。”
“那你能不能来见我一面?”
“……”余晓沉默着。
“求你,这是最后一次了,来见我一面,当面和我说你原谅我了,我真的要撑不下去了,你来见我一面吧。”
余晓问:“你在哪?”
“迎春路,永安中心顶楼。”林麦说:“就让我在走前见你最后一面吧。”
“你会来的是吗?毕竟这是最后一面了。”
第66章 中篇-第六十五小
余晓听着林麦报出的路名,这才回味过来他的“最后一面”是什么意思。
“林麦,你别胡来。”
“那你来见我吧,我等着你。”林麦便把电话挂了。
余晓看了看陶乐,然后报了警,他揉了揉陶乐的头发,眼底是惊恐。
陶乐说:“你去吧,你应该去。”
余晓问他:“你跟我一起。”
陶乐迟疑了一会儿,然后点点头。
两人到达永安写字楼楼下的时候,楼下已经布了警戒线,大群人围着往顶楼看。
余晓也仰头看去,看到个人影坐在楼边,陶乐捏了捏余晓的手心:“我就不上去了,我在下面等你。”
余晓点点头,摸了一下陶乐的脸,拉起警戒线进去后和警察沟通了几句,便被警察领上楼去。
电梯上行时,余晓一直盯着楼层变化的数字看。
到达顶楼时他看到背对着他坐在女儿墙上的林麦。
林麦听见身后的声音转过头来笑道:“余晓,你来啦。”说着他从女儿墙上站了起来。
余晓被吓一跳,女儿墙很窄,稍有不慎林麦便会掉下去:“林麦,你先下来。”
一名警察在一旁低声对余晓说:“你先尝试着让他站到下面来,吸引他的注意力,方便我们施救。”
余晓“嗯”了一声。
林麦低着头在女儿墙上左右走了两步,问道:“你原谅我了吗?”
“我原谅你了,你快下来。”
林麦点点头:“那我最后问你几个问题吧。”
余晓怕他问完就做出无法挽回的行为:“你先下来,我就回答你。”
林麦直接无视了余晓的劝说,问道:“第一个问题,高中那个时候你为什么要帮我?”
“我跟你是一样的人,我知道你的,林麦,你还不想走是吗?你还站在这里,就是因为你还不想走。”
林麦摇摇头:“不,我已经活够了。”
“林麦,想一想我们高中的时候,就像战胜偷窃癖一样,你也能战胜双向,不要被它拖着走。”
林麦痛苦地扯了扯自己的头发:“我不能!说话累,吃饭也累,洗个头也很困难。每天躺在床上就想着,躁狂什么时候来呢?快点来吧,我真的很想快乐啊,我想去逛街,想去游泳,我不想成天就这么躺着……”
余晓靠近他伸过手去:“你先下来,我们一起想办法,总有办法的。”
“还能有什么办法?你以为我想这样吗?我根本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想法!有时候我说服自己,你该去寻找你自己的幸福,可有时候我又想不明白,为什么你的幸福不是我,为什么我父母的幸福也不是我,为什么从来没有人选择我!”
“哥哥——”林苏的声音出现在余晓身旁,“我选择了你啊!你知不知道,我就是为了你而出生的!别抛下我,哥哥。”
城市的霓虹中,林麦如纸片一样单薄,他呜呜地哭起来。
余晓快步行至他身前一把将他拽了下来,林苏跑过去扑到他怀中也放声大哭。
等两人都缓和了一些,余晓才准备离开,因为陶乐还在楼下等着他。
余晓对林麦说:“林麦,要加油。”
林麦蹲在地上,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就是那么蹲着,然后余晓就离开了。
在陶乐的记忆里,2010年是沉痛的一年,他们全家人连带余晓都是在医院过的春节,年夜饭只有三个人,陶越受化疗副作用的影响食欲很差,便没跟着一起吃。
陶越这段时间也不再跟陶乐怄气,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几天,最后的时光里,总不想走了以后自己出现在儿子的回忆中是板着一张脸。
是夜,他艰难爬下床,看自己的儿子靠在椅子上睡着,缓缓移步到屋外,余晓——儿子口中的男朋友,坐在病房门口的一截小板凳上头靠着墙也在熟睡,他微微叹口气站着看了余晓很久,复而回到了病床上。
儿子是同性恋这个真相在他面前展开时,他曾抗拒过,他难以置信无法接受,觉得陶乐是在报复自己,但这段时间陶乐和余晓在一起的画面又让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了解过自己的儿子,病房无人时,他悄悄用手机搜索“同性恋”三个字,他试图了解自己的儿子,然后就了解到这个边缘群体的困境。
他很想支持自己的儿子,又不愿在自己离去后世人都向自己的儿子投去异样的眼光,用眼神戳着陶乐的脊梁骨。
这是一条太难太难的路。
翌日正午,趁着陶乐去食堂打饭,陶越把门外的余晓叫了进来。
余晓站在床旁问他:“叔叔,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陶越坐直身子,盘着腿让他坐下来,语重心长地说:“余晓,之前叔踹了你一脚,我跟你道歉,但算叔劝你一句,你和陶乐这样下去是没有结果的,没有婚姻没有孩子,两个男人怎么维系?出了社会,别人又会怎么看你们?你是个善解人意的孩子,你的父母也应该跟我一样不希望你们走到这一步,你比陶乐成熟,想事情想得清楚,陶乐这个孩子你也知道,比较轴,所以我只能来找你谈这个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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