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靠在树上近乎昏迷的简沉瞬间惊醒,迅速转过头朝着那边看去。
邵烨为什么会用这样的语气叫霍无归的名字。
他们应该除了审讯室的那一夜外从未见过,为什么邵烨会用如此熟络,仿佛不是第一次见面的语气叫霍无归?
不对,最开始的问题应该是——
邵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砰!”简沉来不及思考更多,波坤的枪声再一次响起,直直击中霍无归胸口。
哪怕是穿着防弹衣,霍无归依旧被强大的后坐力逼得倒退了一步,却丝毫不打算停下,举枪连瞄准都没有,径直射向波坤:“上次你不相信我说的,那么这次呢,你还要听更多吗?要听听我是如何杀死他的吗?”
“没那个必要。”波坤扣动扳机,连发数枚子弹,霍无归迅速偏过头,子弹擦着机车头盔落进夜色,留下一道白色弹痕。
下一秒,波坤的枪口却在射击过程中陡然偏转,朝着树下的简沉而去:“我不用知道究竟是你们谁杀了魔术师,把你们都杀了,不就好了?”
霍无归疾步上前,踩着院门边的矮柱,凌空飞起,紧接着劈腿踢上波坤手中的枪柄,然而一切为时已晚——
子弹的轨迹已经划破夜空。
人影也紧随其后,在漆黑夜色中飞扑。
“邵烨!”
“少爷!”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简沉脸色苍白地从地上爬起,摇晃着面前满身是血的人:“师兄,撑住!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波坤几乎在子弹进入邵烨腹腔的同时,一个狠劲撞开霍无归,将毫无防备的后背袒露在霍无归眼前,不管不顾地冲向邵烨:“少爷!少爷你在做什么!”
刚刚还阴冷狠厉的男人此刻六神无主,生硬的普通话甚至在瞬间变成了更为熟稔的母语,浓厚的佤邦口音毫无遮掩。
霍无归和简沉眼神一凛,瞳孔紧缩,望向面前这两个人。
简沉仿佛从未认识过邵烨般,声音干涩地问:“他为什么叫你,少爷?”
如果说波坤前面那几句用汉语说出的少爷,只不过是他发音不熟练的口误罢了。
那么这句缅甸语的少爷显然做不了假。
若不是农场里那些佤族犯人是不是开玩笑把管弘深叫做老大,又非要管自己叫少爷,他恐怕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学会这个词。
邵烨的右侧腹腔赫然是一个醒目血洞。
简沉知道此刻注定不会有人回答他的问题,迅速双膝跪地,紧急为邵烨开始止血。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邵烨右上腹部的枪口大概率是斜擦着肝脏进入了腹腔,虽然同样会有生命危险,但远比击中肾脏或者胰腺、心肺来得安全。
仿佛意识到只有简沉能够挽救邵烨的生命,波坤双眼血红地注视着简沉,之前收回腰间的匕首露出一个刀柄,粗糙的指节正紧攥着刀。
霍无归冷冷地盯着波坤,一眼看穿了他的意图——
他想要简沉的命。
但也想要邵烨的命。
“波坤,如果你依然负隅顽抗,我随时可以击毙你。”霍无归的枪口抵住波坤后脑,“现在继续拖延下去,会死的是邵烨。”
他英气十足的眉紧皱着,将不安和焦躁牢牢压在眼底。
不仅仅是邵烨,还有简沉。
在自己来之前,简沉不知道究竟经历了什么。
此刻额角一个不知被什么砸开的伤口渗着血,嘴边一片干涸血渍停留在苍白的皮肤上,原本就极为瘦削的手臂爬满触目惊心的烧伤。
现在最需要治疗的,除了邵烨,还有简沉。
但他绝不能让波坤看出慌了的人也包括自己。
“既然如此,那我就必须速战速决了!”僵持不过数秒,在霍无归看向简沉的瞬间,波坤迅速回头,握住霍无归的枪管,往上一抬。
银光划过头顶的树叶,枪被一把抛了出去。
波坤丧心病狂地冷笑:“你们杀了我的父亲还不够,还要害死我的弟弟吗!”
弟弟?!
霍无归无声地将目光落在邵烨身上。
他有着一副很明显的书生气质,从未走出校园的学究身上那种孤僻和高傲体现得淋漓尽致,和带着学生青涩感的简沉不同,那是一种更为内敛、含蓄的深藏不露。
一米八出头的身高,瘦窄的肩膀,明显的内陆长相。
和波坤绝对没有血缘关系。
那么能让他成为波坤“弟弟”的,只可能是波坤的养父魔术师了——
邵烨是魔术师的亲生儿子!
“既然是你的弟弟,那就也是罪犯。”霍无归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微笑,“就算他真的死在这里,也与我和简沉无关。”
“去死吧!”霍无归的话音刚落,波坤果然脸色狰狞扭曲,气急败坏地挥刀刺向霍无归。
一个曾经的缅甸军人,另一个经受过严格、标准格斗教育的刑警,两个人的动作丝毫没有多余,拳拳到肉,招招致命。
霍无归的枪在刚刚的争夺中被波坤一把打出几米开外。
而波坤的枪早在击中邵烨后就被他扔在了地上。
两个接近一米九的男人拳脚相碰,阵阵拳风划破空气,掷地有声。
波坤借着比霍无归高出几厘米的优势,抬腿扫向霍无归腿窝的同时,沉肩按住霍无归锁骨,粗粝的手指狠狠朝锁骨中扣去,另一只手抓住霍无归小臂,顺势推拉,将他凌空拎起。
然而霍无归却瞬间卸下抵抗的力道,在波坤失去对抗力无所适从的瞬间,见招拆招,一个下沉回避,从波坤左肋下方抓住他的上臂,一个过肩摔将体重远超过他的强壮男人惯倒在地。
“%*—#%#@*%?@!”波坤甩出一句地道的缅语,虽然听不出是什么意思,但凭借全世界共同的情绪表达,霍无归猜测这必然不是一句好话。
体重惊人的男人被摔倒在地,却丝毫没有放弃挣扎,反而一眼瞄准了不远处的枪,猛一伸手,从地上跃起,径直握住枪柄,瞬间调转局势,指向霍无归。
刚刚撕掉衬衫临时给邵烨包扎止血完的简沉一抬头,看见的便是这一幕。
皎皎月光下,一柄银亮□□直指霍无归。
波坤的身前,是赤手空拳的霍无归,而他的身后,是霍无归的配枪,和自己。
越过波坤,简沉和霍无归对视一眼。
他额头的血迹顺着眉梢流下,青涩干净的眼睫沾染血迹,变得更为憔悴,却勾了勾嘴角,向霍无归露出一个微笑。
霍无归心头骤然一紧,不好的预感刚刚冒出,电光火石间,简沉已经冲向那把枪。
“波坤。”简沉枪口直指高大健壮的男人,“我不是霍无归,你能不能活下来录口供我不在乎,反正我就是一个实习法医,你丢了一条命,我最多是丢个工作。”
“我不介意,让你们父子俩,都死在我手中。”简沉被烧伤的左手已经开始皮肤粘连,手指极为痛苦地被迫展开,握紧枪托,血水和组织液在枪身上留下大片印记。
随着呼吸,简沉单薄的胸腔不断起伏,却只能听见濒死般的进气,没有任何呼出。
仇恨在瞬间涌上心头。
波坤瞬间调转枪口,在怒火的席卷和吞噬下,回身指向简沉。
“波坤!”邵烨不知什么时候从昏迷中醒了过来,嘶哑地喊道,“不!”
两颗子弹同时出膛。
“轰—!”
一具健壮的身躯轰然倒地,深黑的浓血顺着后脑勺在身下逐渐蔓延。
下一刻,握着枪的简沉如释重负般瘫倒在地。
手中的枪连保险栓都未曾打开。
“简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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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邵烨
杀死魔术师的,是简沉。
“为什么开枪射杀波坤。你的枪又是从哪里来的。”
空无一人的病房里, 霍无归拉开椅子,长腿舒展,眼神如同要将病床上的人洞穿一样。
病床上的人半坐着, 腿上披着一条薄毯,流露出一股浓厚的书卷气。
心电监测仪发出平稳的声音, 邵烨左手被手铐拴在病床护栏上, 用一副极为平静的面容缓缓道:“终于到了我能说出这一切的时候了。”
他刚从昏迷中醒来不久,嗓音里带着微微的嘶哑, 尚在禁食禁水的嘴唇干燥起皮, 看起来毫无生气。
几个小时前, 邵烨在凤临河畔的小院内举枪击杀六一九特大杀人案嫌疑人波坤, 随后因为枪伤昏迷。
“不好意思, 我可以先问个问题吗?”邵烨颇有礼貌地偏过头, 微笑道,“简沉还好吗?”
霍无归盯着他,半晌后朝门外瞥了一眼:“不关你的事。”
简沉还在昏迷,但已经没有大碍。
非要说的话,简沉受的伤甚至没有邵烨的重, 但过度疲惫的精神和几乎遍布全身的各种伤口, 以及接住赵襄那一下的冲击, 还是让他陷入了昏迷。
或者用医生的话说, 是一种代偿性的深度睡眠。
“没事就好。”邵烨像是听不懂霍无归的话, 自顾自点了点头,自然而然地继续说了下去,“如果不杀波坤, 他就会杀了简沉, 我的枪是从波坤那里偷来的。”
霍无归深邃的瞳孔毫无波澜, 注视着面前的邵烨,追问道:“你为什么能偷到波坤的枪,你们是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在昨晚和波坤的搏斗中早就已经有了答案。
波坤管邵烨叫“弟弟”。
重复的提问,能够最好地检验被审讯者的诚实。
“你们不是听到了吗,波坤是我的哥哥。”邵烨脸上只有最为纯粹的坦然,既没有半点惋惜或者不舍,也没有畅快抑或兴奋,逐字逐句说,“虽然没有血缘关系。”
空荡荡的病房里只有安静的仪器发出声音。
霍无归按了按耳朵上的蓝牙耳麦,里面传来一片电流声。
滋啦滋啦的声音中,王胜利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邵烨就这样,用“我今天的早餐吃了一块三明治”一样平淡无奇的语气,说出了这句令所有人瞠目结舌的话。
“聊聊魔术师吧。”霍无归神色沉郁,将心头所有惊愕狠狠压下,靠近椅背中,“你的父亲。”
这几个字落进寂静无声的病房里,邵烨苍白的脸色倏然黯了几分,被手铐锁在护栏边的左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床栏,垂下狭长的眼眸道:“其实,我和他并不是很熟。”
霍无归打量了他一眼。
先前在Mago见面的时候,这个人浑身都流露出一种精英阶层与生俱来的高贵和冷淡,那是伪装所不能企及的,刻在骨子里的东西。
但此刻,邵烨好像浑身被颓然的气息笼罩着,显得极为疲惫,又让人不得不怀疑,究竟哪个他才是最真实的。
“二十七年前,我的母亲年华生下我后,因为羊水栓塞离世。”邵烨指尖微微发抖,低着头,语气略带哽咽,“我从未见过我的母亲。”
年华……
霍无归一愣,脑海中瞬间涌起无数揣测和近乎笃定的答案。
果不其然,邵烨垂眸盯着一片雪白的床单,低声道:“我的父亲深爱她,为她建起了一所福利院,年华福利院,收留那些失去父母的小孩。我也在那里长大,十岁以前,我始终以为自己也是无父无母的孤儿。”
“他太爱我的母亲了,以至于憎恶害死了她的我。”邵烨盯着空气里漂浮的微尘,仿佛和它们一样,意识游离在一片虚无的过往中。
霍无归脑子里隐隐升起某个预感。
到底是什么……
他指节悄无声息地收紧,在脑海里反复咀嚼那一星半点的违和感。
窗外的晨光落进病房,邵烨逆着光,看起来瘦削而又单薄,因为连夜抢救的关系,此刻眼窝凹陷,过了片刻才接起自己的话:“很小的时候,有一个晚上,我睡不着觉,背着宿管偷偷出门乱逛。”
邵烨将头向后仰去,看着头顶没有打开的灯,像是刻意与霍无归拉开了一段距离:“那天,我发现了地下室里有个秘密,院长在那里,绑架了一对夫妻。”
“一对夫妻?”霍无归脑子里一阵混乱,“不是小孩吗?”
“一对夫妻。”邵烨重复了一遍,肯定且平静地继续,“很多年后,我才从波坤的口中得知,邵天高,也就是我的父亲,魔术师,因为失去妻子的不甘,而进行了一场漫长的游戏。”
他把绑架和杀人,叫做游戏。
霍无归猛地抬头看向邵烨,试图从这个平平无奇,甚至看起来比常人更加斯文有礼的男人眼中看出些许情绪。
诡异的是,哪怕叙述着如此脱离世俗伦常的故事,他都好像没有半点表情一般。
“每年,他都会绑架即将成为父母的夫妻,逼问妻子,选择孩子还是自己。”邵烨干巴巴地讲述道,“如果对方选择孩子,邵天高就会在我的生日,也就是我母亲的忌日那天行刑。”
他不能容忍一个女人选择成为母亲,而非妻子。
病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霍无归在一片死寂中一字一句问道:“你的生日是八月,对吗。”
邵烨点了点头:“十岁的生日那天,我看见一个坐轮椅的陌生小孩进了宿舍楼,那个小孩长得很好看,所以我多看了几眼,看着他朝地下室去了,第二天,福利院里少了两个男孩,管理员说,他们被领养走了。”
两个。
霍无归脑中机械地想,是的,就是两个,在自己进入地下室之前,那里已经有一个人了。
邵烨说的一切,目前为止都与他的记忆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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