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嘞。”赵正堂向时重霜挑挑眉。
满月楼前煞是热闹,彩带飘飘,像是姑娘家的衣带。
一进门,眼前陡然一暗,这里窗户全被垂下来的厚重的帘子给挡住了,楼内点着烛火,挂着红灯笼,让人恍惚已经入夜。
时重霜眉头就紧紧皱了起来,鼻尖萦绕着浓烈的脂粉味,深秋楼内姑娘也穿得很单薄,花红柳绿又花枝招展地穿梭在楼内,时不时和前来的客人嬉笑玩闹。
一眼望过去,白花花的肌肤露出大片,将露未露,欲语还羞。
时重霜眼睛一时间不知道往哪里看,只好紧紧盯着元问渠。
元问渠将楼内装饰环视一圈,倒也没看出来什么惊讶的表情,只跟着赵正堂进了个雅间,坐在这里正好将楼下看个一览无余。
楼下正中是个稍微高些的台子,上面正有舞女在跳舞。
琵琶声正是从台子一侧传出来的,只是弹琵琶的女子被珠帘挡住了,元问渠看不真切,只看到一双宛如柔荑的手,正在拨动琵琶弦。
清雅灵动的声音萦绕在耳边,连台上跳舞的舞女都显得正经了几分。
元问渠进来后已经将帷帽摘了下来,赵正堂猝不及防,惊讶了好一会儿。
元问渠头发半扎,只用了一根银簪挽住,一半头发被时重霜编起来垂在身后,看着他愣住的表情,笑了笑:“怎么,大公子很惊讶?”
赵正堂回神,爽快地承认:“头次见到先生真容,真真是天人之姿,我等凡夫俗子,可不要愣住吗?”
“大公子说笑,别人见了,怕不是要觉得山里的妖怪出来了。”
赵正堂笑起来,虽然他早已知道元问渠大概就是一头白发,不过想象和亲眼看到到底不同,只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会是这么让人一眼难忘的容貌。
不过赵正堂什么人,将惊艳压在心底,摆摆手说:“天生白发的人虽然少见,也不是没有,何况先生这等气度,就更是不值一提了,先生才是说笑了。”
说完,这事就算过去了。
琵琶声不绝于耳,整个满月楼都沉浸在欢声笑语之中。
元问渠听得认真,捧着杯酒慢慢啜饮。
曲子到了后半段,原本清雅宁静的调子陡然一转,变得铿锵有力起来,急促的弦声像是瓢泼大雨砸入无波无澜的江面,掀起风浪。
楼内一阵喝彩声,台上舞女的动作也变得愈发大胆起来。
不知何时,元问渠身边忽然贴上来一片柔软,柔柔弱弱的声音在元问渠耳边响起来:“公子,看什么呢?”
元问渠回神,才发现你赵正堂早就已经了离开了这里,在楼下左拥右抱了。
元问渠轻笑着将她推远些:“什么时候过来的。”
丽娘好笑地看他,任他推远,坐在元问渠身边,手指勾上他腰间的带子:“你管我,你只说奴好不好看?只在这里喝酒有什么乐趣,公子都来这里了,可不就是要寻欢作乐吗?”
“怎么就在这里陪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不无聊吗?”
时重霜坐在一边面色早就沉下来,眼里要冒火:“先生!”
“先生?你还是先生,教书的嘛?怕不是要误人子弟。”丽娘手被元问渠拿开,看出来元问渠是真的没心思,撩了撩衣袖撑着脸看他,张扬瑰丽的脸上满是好奇与打量。
元问渠闷笑出声:“误人子弟误的也是自家的,耐打。”
丽娘眼中好奇更甚,看了一眼一旁冒火的时重霜:“这个就是你自家的?倒是俊俏的很,就是人太古板。”
“古板?”元问渠倒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形容时重霜,看着一旁时重霜冷漠地将丽娘伸过来的手用匕首无情挡开,嫌弃的表情快要溢出来了。
元问渠笑了两声,让丽娘先离开,凑过去看时重霜:“怎么了小霜,不开心?”
时重霜皱着眉头,没说话。
元问渠挑挑眉:“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时重霜抬眼看着元问渠,道:“先生难道不是第一次吗?”
元问渠仔细想了想,不确定道:“我应该不是第一次。”
时重霜嘴角瞬间垂下来,眼神幽怨地看着元问渠。
元问渠扑哧一声笑出来,以为时重霜是另一重意思,摸摸他的头安慰道:“你还小,这种事情以后再学也不迟,嗯……如果你真的想的话,也不是不行,但记得要克制。”
这种事情,哪种事情?克制什么?
时重霜耳根轰一下红了,想要解释:“先生,不是……”
“许清先生!看我给你带谁来了!”赵正堂的声音一下打断他,这一会儿功夫,他似乎喝了很多酒,身上飘着酒气,说话也不似平日里的圆滑,变得豪爽起来,倒是和这一张略显粗犷脸相衬起来了。
元问渠转头看去,只见刚从他这里离开的丽娘转头已经投入了赵正堂的怀抱,两人依偎着走来。
而在他们身后,一身白衣戴着面纱的女子抱着琵琶跟在他们身后。
相比这里衣衫单薄轻透的女子,这位穿得可就正常多了。
想来她就是刚刚弹琵琶的那位了。
元问渠心下无奈地摇摇头,他欣赏琵琶,不过倒也没想着要和这人见面,赵正堂怕是误会了。
虞罗衣抱着琵琶,眼底含着淡淡的警惕,垂着眼走进元问渠,行了一礼:“公子。”
元问渠轻轻“嗯”了一声,道:“去吧。”
虞罗衣点点头,走到屏风后,轻轻拨动琴弦。
清雅的声音逐渐响起来,元问渠半垂着眼喝酒。
“先生,如何?这么听才好嘛。”赵正堂不懂这些东西,不过既然元问渠喜欢,他也不介意将人送出去,不过一个琵琶女,毕竟他还欠着元问渠好多钱呢,只求元问渠心情好点,能拖一时是一时。
琵琶声缓缓流入心间,清脆如铃声作响,又如山谷一汪清泉泛起涟漪,映照在里面的月亮摇曳起来。
元问渠随口问:“她叫什么?”
赵正堂自然时不知道的,丽娘被赵正堂抱在怀里,笑着说:“公子,人姑娘叫虞罗衣,曾经还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呢。”
“哦?”元问渠挑眉。
丽娘左右看了看,才小声对元问渠说:“京城虞家,早些年被抄家的那个嘛,全家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就剩她一个被卖到满月楼,老鸨打算下个月就敲锣打鼓卖她的初夜呢!”
“不过,若是得公子青眼,那也是她一辈子的福气了。”说着,丽娘轻轻掩唇笑起来。
时重霜冷冷看了丽娘一眼:“胡说什么。”
“讨厌。”丽娘撇撇嘴,往赵正堂怀里缩了缩。
……
这一待就待到了晚上,等元问渠回到船上时天已经彻底暗下来。
时重霜拎着大包小包的小玩意儿跟在元问渠身旁。
回来的时候还遭到元四四和小净悬的强烈抗议,说他出去玩不带着他们,太不像话了。
元问渠随口敷衍了几句,说过两日一定带他们出去好好玩一玩,这才将他们安抚下来。
终于回到房里,元问渠就半躺在软榻上,一动也不愿动了。
一整天下来,元问渠喝了不少酒,头半晕不晕的,面上迟来地显出醉意。
因此,等他发现床上绑着一个赤身裸体的人的时候,好半天还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站在床边。
心想,这床不能睡了。
第54章 虞罗衣
衣物凌乱地散落在床边。
床上女子肌肤胜雪,青丝尽数散落在床上,双手高高举过头顶,被麻绳缚在床头。
虞罗衣紧闭着眼,不吭不响,直到听到有人进来,羽睫轻颤,才缓缓睁开眼来。
虞罗衣看着元问渠,眼神冰冷如霜,神情屈辱却又带着原来如此的嘲讽:“是你。”
元问渠皱着眉看着床上的人,只肖一眼,醉意瞬间醒了大半,猛然转身,将一旁衣架上的斗篷取下来盖在虞罗衣身上,随后迅速取出袖箭将绳子割断。
元问渠掐了掐眉心,也没管虞罗衣眼中的惊讶,匆忙走向屏风外,咬牙切齿地心想,赵正堂这厮……聪明人办糊涂事。
元问渠出来后看到外面桌上摆放着的琵琶,不用想都知道这女子是谁了。
他在心底叹了口气,坐在外面的软榻上,撑着额头半阖上眼,想了想,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解酒:“穿好衣服,自己出来。”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虞罗衣头发散乱,着一身轻透白纱裙,赤着脚轻轻走出来。
衣衫飘动间,光裸修长的腿和细腻的肩膀遮都遮不住。
元问渠看了一眼眉头就轻轻皱起:“你就穿这一身回去?”
虞罗衣面容冷淡,英气的脸被脂粉掩盖住,只剩魅惑,她红唇轻启:“赵大公子把我买来告诉我已经将我送给先生您了。”
“满月楼我已经回不去了。”
元问渠手一顿,将茶杯放在桌上,起身将斗篷拿来披在虞罗衣身上:“赵正堂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虞罗衣垂眸,任由元问渠将斗篷披在自己身上,如此近的距离,她能清晰地感受到眼前这人身上淡淡的檀香,明明这么近,却好像比白日里见更让人觉得出尘不可亵渎。
虞罗衣手抓紧斗篷,低着头挡住眼神中的晦暗不明。
元问渠重新坐回去,转了转手腕上的佛珠,耐心地说:“这样,今夜你就在这里吧,明日我就找赵正堂拿回你的卖身契,之后,你便自由了。”
虞罗衣猛地抬头,看着一身锦绣红袍的白发男人,似是不敢相信:“你……当真愿意拿回我的卖身契?”
元问渠挑挑眉:“我对姑娘家向来怜惜,不介意拉人一把。你孤身一人,既然有技艺傍身,那便能活下去,不必在这里深陷泥沼,被迫沉沦。”
想了想,元问渠不介意多说两句:“只是这之后你是要继续待在这烟花柳巷,还是另谋出路,就看你自己了。”
虞罗衣愣了愣,嘴唇动了动,眼中光芒闪过,瞬间又暗淡下去:“我一介无根浮萍,除了在这里弹琵琶,又能去哪里呢?”
元问渠手指敲在桌沿,语气平淡:“这就是你自己的选择了。在这里,想来多的是无依无靠、身如草芥之人,我听你琵琶吟,想来也不是甘心堕落依附别人的人。”
“所以啊。”元问渠抬眼看向虞罗衣,眼神透过她好像能把她看穿,“不必故意在我面前做出这般柔弱的姿态,我不会留你,也不会害你,更对你不感兴趣。”
“今日之事,着实是赵正堂办的不对,对姑娘多有冒犯,将卖身契还给你,也算是补偿了。”
虞罗衣眸光闪了闪,这才抬起头来,面上哪还有方才的脆弱,眼神中充满了凌厉和冰冷。
是个烈性的女子。
元问渠轻笑,心下想到。
虞罗衣定定看着元问渠,良久,才说:“今日许先生助我摆脱这里,日后我虞罗衣定当百倍还来。”
“我很期待。”
……
翌日。
时重霜正要去元问渠房内做每日的功课,刚要敲门,门自动从里面打开,一个面容冷艳,一身红衣赤足的女子站在门正中。
时重霜手顿在半空,眉眼瞬间压下来,冷冷看向她身上穿的衣服——这是元问渠的衣裳。时重霜记得清清楚楚,这还是他专门给先生收拾出来的。
时重霜语气冰冷:“你是谁?先生呢?”
虞罗衣眉头微动,认出来他就是昨日一直陪在元问渠身边的那个人,刚想说话,就被一道震惊的声音打断。
“我靠。”
元四四今日起了个早,正想来找元问渠说一起出去逛街,结果刚来就看到这副场景。
一瞬间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涌上心头,又看了看面色不好的时重霜,牙呲了呲。
哇靠!什么情况!
元问渠什么时候找的女人!
元四四震惊地语无伦次:“你你你你你……谁啊你!竟然还穿着元、咳先生的衣裳!?”
此时小净悬噔噔从后面跟上来,从元四四身后露出头来,眼睛盯着虞罗衣好奇地看了看:“咦,还真是先生的衣裳呢。”
虞罗衣眼神扫了一圈,刚想解释,就听到身后的脚步声,顿了一下,后退了几步,颇为恭敬地对元问渠行了一礼。
元问渠听到动静后,就过来了,他锤了锤脖颈,睡眼惺忪地看着门口围着的人:“干什么这么热闹?要进来就不要在外面堵着。”
众人进来,气氛略有些凝滞。
元四四眼睛乱瞟,一会儿看看一旁冷艳美丽一句话不说的陌生女子,一会儿看看不明所以的元问渠,最后又瞅了瞅什么表情也没有了的时重霜。
啧,总感觉怪怪的。
最后元四四实在忍不住问元问渠:“咳,那个,这位是?”元四四指了指虞罗衣。
元问渠正坐在案桌前看时重霜磨墨,并未注意到时重霜听到元四四的话后手停了一瞬,随后又自然地继续磨墨。
元问渠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虞罗衣还在一旁等着,这才对她说:“你稍等。”
虞罗衣点点头。
元问渠这才回元四四的话,不过并未多说:“虞罗衣。”
等了一会儿,元四四睁大眼:“虞罗衣然后?没了?”
元问渠拍向元四四脑袋:“没了。”
元四四嘁了一声。
元问渠笑了笑,脖颈酸痛,昨夜他并未休息好,床留给虞罗衣了,他懒得再去惊动别人,就打算直接合衣在软榻上将就一下。
不过元问渠高估了自己,半夜就醒了,有人在旁边,他根本毫无睡意。
酒算是彻底醒了,船外月明星稀,元问渠在外面看着月亮坐了半宿。
时重霜进来时,他其实刚回来不久,正要带着虞罗衣去找赵正堂拿回她的卖身契,谁知门就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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