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说得满面笑容渐渐浮出,突然惊呼一声。身后一少年躬着腰窜上来,伸手在她发间轻轻一掠,笑嘻嘻地将那花拈在了指间,带出几缕散落的发丝。
“独他最讨厌,煞风景!”少女将臂上的菱纱一撩,随意地缠上双臂,俨然一副要去揍人的模样。
少年调笑着跑远,她亦飞步追上去,抓着对方的头发就手叉腰训斥起来。我停在原地远远瞧着,直到那少年终于从口袋里掏出另一朵更精致的绢花来,笨手笨脚地插在了对方的发顶。
这样的桥段在书中读过不知多少次,总有人说是读书人编排出来骗人的,其实不然。万明没有繁文缛节,他们也不用恪守礼义,肆意奔跑在烈阳之下,自由自在地做天地之间最悠闲的鸟。
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这不就是我最喜欢万明的地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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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晟都街头走了一遭,人人都快乐,我亦乐在其中。待到入了宫,再焚香沐浴收拾片刻,已经到了日薄西山之时。
许是楼高望远,万明的日头比渊国的都要大些,像是烧红了的圆盘,又似浇了糖的甜果子。
“公子还不用膳么?已经到时辰了。”容安陪我立在窗前看日落,手里端着一盘糖球。
我随手拈来一颗塞入口中,含糊道:“伽萨怎么不来看我?”
闻言,容安叹了口气,小声里带着些许无奈,“奴问过白虹了,说是王上自打知道那太守行径后就开始着人排查各城官吏,恐怕是有整治地方之意。”
“这倒是不错,那样尸位素餐的大官若是再多几个,就是金矿银矿都要给蛀空了。”我又捏一个,方觉腹中有些饥饿。
“是好,只不过王又要忙,忙起来就没空陪公子。”容安端着果子,愁眉苦脸得五官都要团在一块儿了。
“哎……原说他若是实在太忙,我便去钓鱼,不过几句玩笑话,如今看来到成真的了。”我来回踱了几步,口中低低地长叹一声,忽而改了垂头丧气的模样,“既如此,我去见见他就是了。”
顺道看看有无庸臣还在参我一本。
果不其然,待我气喘吁吁地爬上高台,还没把耳朵贴到门上去,就听见里头一道声音铿锵有力,“王上若执意立后,臣只能以死相谏。他渊国沈氏纵然要插手我国朝堂,踏着臣的血髓,恐怕也会惴惴不安罢!”
我的手猝然攥紧,咬牙忍住方没有推门而入,只是重重落在墙面的棱上。凉意沁入掌心,我心中一阵寒凉,倒也释然了。
只听伽萨嗓音阴冷,仿若竹叶擦过玉盘,“既如此,怎不见你去蜃渠治灾?也不至于叫功劳民心一应落在——”
“外人、身上。”他咬住“外人”二字,冷笑道,“邹吕对你多有提拔之恩,孤冷落了他,自然有你们替他求情。孤竟不知这朝中臣子的主并非孤,而是他邹吕。”
“王上明鉴,臣所言只为万明江山不再落入渊人手中,万明百姓不再为异族所祸!”那人慷慨陈词,声音激昂,“臣因卧病未能为王上分忧,是臣之过,但请王上责罚。”
“哦?依你所言,蜃渠疫病消退不是福,竟是祸。”我不消看,也知道伽萨现下的表情定然阴寒可怖,指不定还用那双蛇瞳死死地盯着人家。
“臣……臣不敢!”那人颤声。
随后便是自五品降为七品,罚俸两季,以儆效尤。
那人出来时面上挂着涔涔冷汗,与我相视一眼,当即面色铁青,显得尤为尴尬。我看着他微微抽搐的脸颊,先一步颔首示意,随后便入了殿中。
“你、”伽萨甫见我,腔里带的怒还未来得及收,滞了一瞬方才软了声音,露出些许不知如何转变的迷茫,“你怎么来了?”
“什么时候进的宫门?”他又添上一问。
“午时回来的,”我提起小壶倒了盏茶,指腹搭在壶柄上,才发觉茶水是凉的。他恐怕从早晨就着手处理政事,一直到现在。我将茶推过去,“你不来看我,还不许我来见你么?”说着便将头微微一歪,“不曾叨扰你罢?”
“没、没。”伽萨端起茶盏一饮而尽,怒气方消。我正要喊青云进来换一壶茶,他突然拉住我,一句短促的“不必”后顺势就将我按在怀中。
我感受到他的手用力抚过我的后脑与发丝,手臂紧紧拥着我,“一路上辛苦你了。”
“眠眠。”他轻轻地唤,从唇齿间旖旎地念出这两个字,被多日积攒的思念压得极重。
我箍紧双臂围住他的腰,“这些日子你清瘦了,想来不比我清闲。我方才听那人嫌我不好,你又为我动怒了。”
“渊国工匠不甚挖到一座古墓,朝中数位文官对此异议颇多,不过都是些闲话,你放心,我会压下去。”伽萨深深叹了口气,嗓音中终于露出一丝疲惫。
“我说你啊,”我双手捧住他的脸,“不必为我说这些,我自己做的事问心无愧,功过何须旁人评判?你为此如此辛苦,我看着心里也不好受。”
“他们实在胡搅蛮缠。虽是我当初一手扶持,却不知他们私下以邹吕为首结成党羽。暂且无人能提拔上来,否则我定然不会一再轻纵。”伽萨垂眸看着我,抬手覆上我的手背,“让你受这些委屈气。”
我笑着摇摇头,“我不管旁人如何说,我只在乎你,也只要你信我。”
“我从未疑心过你,也从未想过要疑心你,眠眠。”伽萨再次垂下头,将脸搁在我的肩头轻嗅。
“那便足够了。”我道,“现下来说说,你派人在沙城监视我动向的事罢。”
作者有话说:
各位大人请用夜宵~
第121章 不走
伽萨松弛的身体突然一僵。他收紧手臂将我往怀里按了按,垂在我后背的指尖缓缓绕弄着发丝,显然是思考应答之语。
“沙城不比晟都,”良久,他道,“无赖之徒多些,我怕你应付不过来。又怕你一心扑在他们身上,累着自己,病气最爱扑的就是眠眠这样劳心劳力又弱不胜衣的小人。”
“什么小人。”我努努嘴,想起前些日子一时逞强却反被痘疫折磨得心力交瘁,不禁有些脸红,忙道,“你叫那些人监视着我,难道哪天真被无赖之徒拦住,你就能——”
我伸手做个小鸟的式样从他眼前扭扭歪歪地晃过去,笑道:“就能飞来救我么?”
伽萨抓住我的手指,将那小鸟捏散了握在掌心,“我不叫人看着,万不能知道眠眠还有如此绝情的时候,打定了主意要我当个鳏夫。”
“没有的事,”我小声辩了一句,底气不足地转过身去又倒了盏茶,端起来往他怀里一推,“嗓子都哑了,多喝几口茶罢。”
他不依不饶,上前几步将我压得后腰搁在案侧,一手托住我的腰,一面问道:“别想抵赖,眠眠心系天下百姓,我却险些成了鳏夫,你说,怎么偿我?”
“怎么就要偿了?我都是说给他们听的,又不是真的要将自己葬在那处,这不是全须全尾的回来了么?”我口中絮絮叨叨许多,身子左一斜右一歪地躲他迫近的肩。偏偏桌案后狭窄,怎么都躲不开,只能收了装傻的颜色,抬眼看向他,“我把那话都收回,不叫你当鳏夫,好了罢?”
伽萨垂着眸子静静看我,目光轻盈地从眉梢描摹到唇畔,略显疲惫的面容被夕阳衬得柔和起来。这般一动不动,仿佛是真的在等我偿他。
还能怎么偿呢?
我怕他看出我笑靥下小心藏起的倦意,连忙探头啄了他唇角一下,“好了,偿过了。”说罢,我自己先被这敷衍的赔偿逗乐了,撇过脸去,轻笑几声。
伽萨后知后觉地捉住我的笑意,亦勾起唇角,埋怨道:“忙起来也不见你回信,我等这一吻等了足有两月。”
“何来两月,不过一月又二十七日罢了。”我暗暗掰了掰指头,又听他耍赖似的道:“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日头西沉,难得静谧美好的时候。我看着斑驳日影在伽萨丝绸包裹的上身游移,缓缓落至那裸露的腹壁上。数日未见,消瘦身形让腹上沟壑更显眼了些。
他长久地不语,目光钝得像铁锈蚀过的刀刃,总是呆呆地落在一处。
我知道纵使再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也终有一日被朝臣的长舌和雪片似的奏章拨去心火。他孤身站在那里,肩上压着千斤重担,却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哪怕只是行差踏错一步,呵口气便能推倒山河。
一时之间,我竟不知他站在那不胜寒处,究竟是好还是坏。又觉得那些旧臣太过可恶,步步逼得他喘不过气来。
尤其是那邹吕,不知道的以为他要当帝王呢!若是能像当初整治那些居功自傲的老臣一样,也迫使他告老还乡就好了。
我轻叹了口气,抬手戳上他的腹壁。伽萨如梦方醒,眼里闪过一丝难堪。他极快地收敛了疲惫,重新握住我的手,“我听说,你在沙城病了?”
“不是什么大病,不过生了些痘疹在身上,过几日就好了。倒是你,”我话里有些埋怨的意思,“我那日叫白虹嘱咐你注意身子,你是一句也不听。他们劝你你不听,眼下连我说话也不好使了。”
我装作不快地走开,转身站在博古架前观赏几个瓶子,口中继续道:“这才过了几日,都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恐怕到了下月越发嫌我烦,不必等到夏日里,我就被你抛到脑后去了!”
“哪儿的话?”伽萨笑着挨上来,“还有什么能比眠眠重要?”
我扯了扯唇角,目光越过他肩头看向桌上高高叠起如山丘的奏折,眉头狠狠皱了皱,“就那些东西,你今日还想看到几时?是看到天亮还是看到鸡叫?”
“何时看得那么晚了?”伽萨的眸子往一侧偏了偏,随口驳道。
这模样分明就是心虚!我又是气恼又是心疼,原地转了两圈,终于一跺脚就往外走。一只脚刚绕过屏风,便听青云在外道:“禀王上,太傅邹吕求见。”
好个邹吕!我一听他的名字,心中就腾起一阵不快。抬眼瞄见门外露出的那件白色官服,我团起五官做了个鬼脸,回首盯着伽萨的举动。
他亦看着我,面上颇有些为难。
“你既不想见他,还要犹豫什么呢?”我深吸一口气压下胸中怨火,返身至他面前,“眼下已经酉时三刻,本就不是外臣朝见的时刻,何况他此番前来不过是为了你方才呵斥他党羽一事,纵然邹吕对你有辅佐之功,他如今的谏言与街上的长舌妇也并无区别。”
“若是不想听,就不该听。哪有臣子拦着王上不让用膳,就为了听他求情的?世上断没有这样的道理。”
良久,伽萨只是唇畔挂起无奈,抬手将我因激动而垂落的一缕发捋到耳后,“眠眠不气。”
我盯着他的脸,突然心上一计。余光撇过屏风外若隐若现的人影,我伸臂勾住伽萨的脖子,扣着他的后脑吻了上去。
舌尖润湿了他干涩的唇,撬开齿缝去寻那藏在口中的软舌。他呼吸一乱,不自觉用手紧紧按住了我的腰。我能感受到他胸骨下的肉团剧烈跳动,有力地撞击着我的身体。他的胸膛突然变得滚烫,岩浆淹没过我的身体。
“眠眠 ……”他在我耳畔重重地吐着气,手指掠过我的耳垂。我的右手自他的颈间滑落,抚过胸膛将那包裹肌上的绸衣扯松。手指顺着腹壁深凹处向下探去,至下身不轻不重地揉了一把。
伽萨的背脊一弓,口中却泄出一声松泛的喘息。我左手仍紧紧扣着他的后脑,迫使他低头看向我,沉声一字一句道:“伽萨,你今日若是赶我走,我就在你见邹吕时策马出城。”
他的眼瞳一缩,我知道戳中他心窝,反倒笑起来,“从此你和你的万明过,余生都别想再见到我。”
说罢,我松开手,按着肩膀将他推在壁上。他先是惊讶地震住,倚着墙壁重重喘息几下,方才回过神。刹那,他发狠似的扑上来,两手死死抓住我的肩,“你想走?!”
我吃痛地轻哼一声,又听他颤声吼道:“你要走?”
他声音颤抖地厉害,带着几近崩溃的语调,我心尖一痛,倔强地抬眼看去,只见他眼底都泛起薄红,仿佛在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我垂下眼看着脚尖,低声道:“是。你不在乎我,我就走。”
伽萨的喉头动了一下,发出轻微的水声。他似乎有些哽咽,双手却紧紧扣着我的两肩推到案上,奏章“噼里啪啦”散落满地,惊动了殿外之人。
“王上,”青云踌躇地张口,“太傅邹……”
剩下的半句话被我的沉吟堵得支离破碎。
伽萨像头发了疯的公狼,一壁赤着眼重重撞进我的身体,一壁附在我耳畔恶狠狠地威胁着,“你不许走,沈鹤眠,你胆敢走出晟都城门一步!”
我痛地头晕目眩,眼前视线骤然模糊,几乎被这疼痛撕裂成了两半。我咬着牙推他的胸膛,手肘碰翻了砚台砸在地上,四处乱蹬的腿则被他架起腿弯曲在身侧。
“就是跑到天涯海角,我也把你抓回来……囚在室里,囚在床上……”他呼吸错乱地拂动我额前的发丝,又因涔涔的汗而沾湿贴在面上,“别想离开我,沈鹤眠,你不许走!”
他不知将这话翻来覆去地说了多少遍,终于,一滴泪缓缓落在我眼角。
我争得一瞬的契机大口大口地喘气,眼前刺目的白光缓缓退去。伽萨放轻了动作,我清楚地看见他面上挂着一滴泪。
“别走。”他央求似的,贴在我的耳畔轻轻道,像幼小的孩子在乞求一件礼物。
我心一软,安抚地用沾满墨汁的手摸了摸他的脸颊。他托住我的身子,重新压在了壁上。
屏风外隐然的人影依旧伫立在那处,高冠上镶嵌的宝石在日头下闪烁出一丝余辉。
我将几乎滑落的外袍拢在身前,又被伽萨粗暴地扯开。他半是亲半是咬地啃在我肩上,犬齿刺入皮肤中,血丝自伤口处渗出来。我脑袋晕乎乎地疼,仿佛体内残存的精力一瞬间都被他耗尽了,抬手绵软无力地捶在他背上,口中呜呜咽咽地哼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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