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既明掏出手机,思考片刻,还是拨通了电话。
……
“我一点都不意外。”楚白冲叶俊沲点了下头,推开椅子站起来,走到食堂外面,“要是他那么容易说服,他就不是邢司南了。”
“……那怎么着?不管他了?”宋既明压着火气,“放任他这么乱搞下去,早晚会出事!你说你也真是的,调任就调任呗,玩什么失踪啊?!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得用这种方法,你知不知道……”
楚白苦笑了一下:“告诉他,我就走不了了。”
宋既明:“……那也不能……这总不是这么回事儿。”
他顿了顿,又道:“你不明白,邢司南这臭小子……他如果想做什么事情,无论采取什么方法用什么手段都一定会做到。我看见过他那样的眼神,他下定决心了,我拦不住他。”
“……您答应过我的。”楚白轻声道,“不会让他卷入到这个案件中来。”
“这不是我说了算的。”宋既明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抬高了声音,怒气冲冲道,“他硬要往里凑,我怎么拦?!根本拦不住!这小子这回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了!”
“……”楚白看向天际,地平线上一抹流云,像是某架飞机飞过后留下的影子。
越州下雨了,而滇南四季如春,阳光永不知疲倦地照耀着这片大地。楚白在这一刻忽然意识到,他离缅北很近,却离越州很远。
“您放心,如果一切顺利,下个星期,我就会启程去缅北。”楚白道,“到那个时候,即使他来了滇南,也已经来不及了。”
卧底从来都是单线联系,这样不仅是为了保护卧底,也是为了保护其他参与行动的人员。到那时,除了楚白的唯一联系人,不会有人知道他是谁,在哪,来缅北做什么。
宋既明皱眉:“这么快吗?你的伤……”
“时间拖得越晚,季沉离开缅北的可能性就越大。”楚白本人倒是对此相当不以为意,“组织几个重要下线被捕,‘清道夫’又死了,他们这会儿应该正忙着内讧和清理门户——这是我们的好机会。”
“天时地利人和,你没听说过么?”宋既明没好气道,“你现在这个状态,跟鸡给黄鼠狼拜年有什么区别?要是你不能完完整整地从缅北回来,白天邢司南来我这闹,晚上傅时晏往我床头一站,我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楚白“嗯”了一声:“我会注意的。”
这轻飘飘的五个字实在很难让人信服,宋既明没话找话地又强调了一遍:“总之你自己看着点,邢司南那边……”
他想起自己那位核蔼可亲凭亿近人的下属,觉得头疼无比:“邢司南那边,你打算怎么办?要不,有空还是给他发个消息吧。”
“……”这涉及到了楚白从未触及过的领域。他呆了一下,差点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现了幻听:“发、发什么?”
“发什么都行。”宋既明一把年纪了还要调解下属的情感问题,十分郁卒,“道个歉报个平安,告诉他你现在一切都好让他别担心什么的……至少先安抚一下他啊!不然他指不定哪天发疯,连夜辞职打飞的过来,你怎么办?”
“……根据我对邢队的了解,”楚白干巴巴道,“他应该不是那么冲动的人。”
“……那你是你没看见你走第二天他闯进我办公室那熊样。”宋既明冷冷道,“要不是有人拦着,他能把我吊起来锤。”
楚白:“……”
“你们这些人,没一个让人省心的。”宋既明恨铁不成钢,“你也知道,被蒙在鼓里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这么多年,你在心里怨傅时晏,怨我,怨上级——但为什么等你自己面临相同境地的时候,你还是做出了和老傅当年相同的选择?”
“你想让邢司南和你现在一样,怨恨你一辈子,后悔一辈子吗?”
楚白被宋既明一连串质问说的哑口无言。
风过林梢,树影婆娑,他站在回廊下,阳光穿过窗栏,斑驳地落在他的脸上。很久以后,楚白有些苦涩地开口道:“……比起看他遭遇危险,我宁愿他恨我一辈子。”
“这是我和季沉之间的事,而这件事总要迎来终结的一天。我必须去,无论结局是什么,无论我能不能活着回来——这是我的命运……但不是他的。”
“抱歉,宋局。”楚白笑了一下,“有时候我也会想,如果我从来没有来过越州,从来没有遇见过他就就好了。”
他挂断了电话。
“听说你又被停职了?”
邢司南动作一顿,转过头看向邢悦薇:“你这又是从哪听说的?”
“猜的。”邢悦薇靠在墙上,漫不经心地晃了两下手里的咖啡杯,“工作日这个点您老人家还没出门上班,除了被停职,还有第二种可能性么?”
邢悦薇身为一个和邢司南不相上下的工作狂,始终秉持着生前无需多睡死后自会长眠的理念,在公司带头加班,在家远程工作,一天工作十五个小时,誓要卷死公司上下四百名员工。
邢司南给自己也倒了杯咖啡,有些无可奈何道:“……有没有一种可能,今天是周末?”
“嗯?”邢悦薇看了眼自己手腕上的电子显示屏,“还真是……日子过糊涂了。”
她把咖啡杯搁到一边的茶几上,撩了一把头发:“说吧,我亲爱的弟弟,您大驾光临上我这来,是又有什么事要求我?”
邢司南道:“我得去一下滇南。”
邢悦薇差点被咖啡呛死。
“邢司南你是越来越会玩了啊!”邢悦薇杏眼圆睁咬牙切齿,“来,我倒要看看,除了一声不吭搞断袖在医院手术室门口哭丧腆着脸找上门让人家帮帮你的小对象以外你还能干出什么事来!你要是哪天说你要上火星,你姐姐我是不是还得现在去投资个火箭公司把你发射上天啊?!”
“不过,你要是真愿意去火星就好了。”邢悦薇双手抱臂,发出一声冷笑,“至少咱们还能落个清净,省的整天看见你在这鬼迷日眼的心烦。”
邢司南:“……”
他理屈词穷:“……不是,我真得去……”
“哦,去吧。”邢悦薇一脸冷漠,“跟我说做什么?需要我给你发个通关文牒吗?”
“我去不了。”邢司南低眉顺眼低声下气,“……姐,你得帮我。”
可惜邢悦薇并不吃他这一套。她一脸奇怪道:“瞧你这话说的,谁限制你人身自由了,还去不了?我都不知道这世界上竟然还有你去不了的地方做不了的事儿。”
“我是认真的,姐。”邢司南看着邢悦薇,目光罕见地流露出一丝无所适从的茫然和无力,“我努力在争取了,但是不够,目前我所能接触到的信息收集到的证据……远远不够支撑我去滇南,远远不够让我有一个充分的理由介入到调查之中。”
“如果不是真的没办法了……我也不会来找你。”
“……”邢悦薇瞪了他一眼,“没办法了才想到我,你当你姐是万能的机器猫啊?”
邢司南没说话。他忧郁地看向窗外,四十五度望天,茕茕孑立,形单影只,宛如妻离子散事不从心的中年男人,看起来分外孤独。
毕竟是亲弟弟,是亲眼看着他从穿着尿不湿蹒跚学步哇哇大哭到如今成长为帅气英俊又可靠的刑警队长,就算嘴上骂的再怎么狠,到底还是心疼弟弟的。邢悦薇叹了口气,认命道:“行了行了别演了——说吧,想要我帮你做什么?”
“每个卧底都会有一个指定的联系人。”邢司南回过头,言辞恳切,“我希望你可以帮我成为,楚白那个唯一的联系人。”
“……”邢悦薇麻木道,“我觉得可能还是送你上火星比较简单一些,我亲爱的弟弟。”
“我这么说是有原因的。”邢司南道,“我有把握说服他们,但宋既明挡着,我缺少一个能接触到他们的契机。你只需要把我引荐给他们,后面的事情,由我来负责。”
邢悦薇沉默了一会儿:“……知道了,我会尽我所能去试试看的。”
“对了,什么时候有空,回家看看吧。”
“父亲和母亲都很想见你。”
作者有话说:
困……大家晚安!
顺便催了一下广播剧的进度,已经在制作中噜!
第82章
粗制滥造的站牌在风中摇摇晃晃,半身滚满了泥浆的大巴车缓缓停下,在黄土路面上留下了两道深深的车辙印。
车门“吱呀”一声颤巍巍地打开,提着大包小包的乘客们从车上鱼贯而下——互相搀扶着的老夫妻,皮肤黝黑、正对着手里电话嘀嘀咕咕的壮年男子,一脸兴奋地东张西望的青年……几分钟后,人流走到尾声,车上已经不剩下什么人,一个年轻人才提着两个脏兮兮的旅行袋,从车上跳了下来。
他还没站稳,大巴车便车门一关扬长而去,像是唯恐在这里多停留一秒,随即远处的几个还没他腰高的小男孩们宛如饥饿的秃鹫看到了腐肉般一拥而上,簇拥在他周围,伸长了手臂,叽叽喳喳地说着晦涩难懂的方言。
大概是要钱、让他给钱一类的意思。
年轻人冷着张脸,充耳不闻,硬在人群里挤出一条道往前走。推搡中,一个小男孩被重重推到了他的身上。
年轻人垂下眼,和小男孩对视几秒,那个看起来约么十岁出头的男孩突然冲他做了个鬼脸,然后起身一溜烟跑了。
年轻人皱了皱眉,拨开人群几步追上去,抓着小男孩的衣领,像拎鸡崽子一般把他拎到了一边的草地上。
小男孩挣扎了几下,腮帮子鼓鼓的,一脸不服气地看着他。年轻人指了指他的口袋,冷冷道:“交出来。”
小男孩瞪了他几秒,开口了,一口蹩脚的中文:“……中国人?”
“东西交出来。”年轻人对他的问题置若罔闻,“我知道是你拿了。”
“我……没拿!”小男孩掏出自己的两个裤子口袋,意图证明自己的清白,“我没拿!你……你有什么证据说是我拿的!”
年轻人懒得跟他争辩,一手把他提起来,另一只手抽开了他的裤腰带。小男孩脸色大变,紧紧地抓住他的裤子,红着脸结结巴巴道:“你……你想干什么!”
后面还跟着一连串的本地方言,听起来不像是什么好话。
他的负隅顽抗对于年轻人来说简直是螳臂当车。他干脆利落地扒掉了小男孩的裤子,然后从他裤子和大腿的缝隙里,抽出了一张封得严严实实的信封。
“再练练吧。”年轻人说完,松开小男孩,自顾自将信封收进怀里,往前走了还没两步,身后突然响起了一声响亮的啼哭声。
“呜哇——呜哇哇——”
他回过头,只见小男孩光着屁股蛋,连裤子都没提,以一个极为狼狈的形象,坐在路上大哭了起来。
他一边抽抽嗒嗒地哭,一边嘴里还骂着什么:“国人……都坏……明明那么有钱……”
“阿嬷生病……一直躺在床上……呜呜……她就要死了……”
生活在这里的人,十有八九都有个悲情的人生,或者说悲惨的家庭。年轻人叹了口气,走回去,蹲在小男孩旁边:“别哭了。”
没想到听见他这句话,小男孩哭的更凶了。
“……”眼看着他的响亮啼哭声已经引起了周围不少人的注意,年轻人无奈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别哭了——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抽噎着开口道:“我、我叫丹吞。”
“嗯。”年轻人点了点头,从衬衫口袋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递给他,“知道这地方在哪里么?”
“知、知道!”丹吞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满脸希冀地看着他,“我……我带你去!”
给外来的人带路,捡拾塑料盒啤酒瓶,伸手乞讨,做一些小偷小摸的勾当——这就是他们的生活方式。丹吞从小到大都是这么做的,和他一起长大的朋友们也是这么做的,所以,他从来没怀疑过自己这些行为的合理性与正当性。
毕竟他们这些人,就像生活下水道里的老鼠,阴沟里的臭虫,除了他们自己,没有人会关心他们的死活。
即使偶尔被当场抓住现行,他也只会怪自己学艺不精,更何况谁又会和一个只有十几岁的小男孩较真呢——比如今天。
他边盘算着自己的小九九,边偷瞄身边的年轻男人。在村口这一亩三分地混迹了几年,他也学出了一点看人的本事,来来往往的这些旅人,他光看外表,就能看出些门道。那些打扮富贵的中年男人太太们往往出手阔绰,是来寻开心的,说几句吉利话,就能得到一笔不菲的小费。
当然,这样的人终究是少数。更多的是那些愁眉苦脸的,穿着从地摊批发来的短袖衬衫,肉眼可见劣质的皮鞋。这样的人多半怀揣着一个淘金梦,以为自己能来缅北大展身手大干一场,殊不知从踏上这片土地的那一刻开始,他们就已经沦为了他人棋盘上的棋子,羊圈里待宰的羔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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