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司南看了他一眼:“我建议你把她当做一个刚刚失去了丈夫的妻子,而不是一个潜在的嫌疑犯。”
“抱歉。”楚白不怎么走心地道了歉,摁下墙上的电梯摁钮,而后率先一步闪进电梯里。电梯很快下降到一楼,电梯门打开,大厅里人来人往,但楚白还是一眼就锁定了他们要找的人。
那是一名四十岁上下的女子,穿着一件简单的外套和一条运动裤。她长相平凡,身材矮小瘦弱,饱经风霜的脸上写满了生活的苦难与哀愁,和周围的人群格格不入。
她站在大厅里,在衣襟上局促地擦了擦手,几次想要上去和人搭话,却又低下头,犹豫停滞不前。
邢司南走过去:“您好,请问是李霞女士么?”
她抬起头,看见邢司南后,有些畏惧地往后退了一步——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骨子里的敬畏,像是在黑暗里待久了的人,猝不及防看见太耀眼的东西,第一反应不是靠近,而是下意识地躲避。
邢司南注意到了她的动作,但没说什么,只道:“我是负责调查此案的警察,我姓邢,请您跟我来。”
她动了动嘴唇,终于说出了进来以后的第一句话:“你们……你们已经确定是他了吗?”
“DNA检验的结果出错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邢司南低声道,“抱歉,我很遗憾。”
李霞的脸色在瞬间变得惨白,她摇摇晃晃地走了两步,声音颤抖:“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请您节哀。”
李霞跟在他身后,神情恍惚地往问询室走。她看起来似乎对何勇的死很意外,浑浑噩噩地走在路上,甚至好几次差点撞到路过的人。
幸好问询室与大厅离的不远。邢司南为她推开门,示意她进去,而后在她对面坐下:“你最后一次见到何勇是什么时候?”
李霞没说话,似乎还沉浸在何勇的死讯中回不过神。邢司南轻轻地咳嗽了两声:“李女士?”
李霞定了定神,小声地回答:“大概、大概21号早上。他跟我说要去上班,然后我就再也没有见到过他。”
21号?这和警方所推测的何勇死亡时间也相吻合。邢司南和楚白对视一眼,开口道:“也就是说,他至少已经失踪了五天。这两天他没有回家,你不觉得奇怪么?”
“他以前也会这样。”李霞垂下头,声音细如蚊蚋,“他经常三天两头不着家,也不接电话,不回消息……一开始还会担心他,以为他出了什么事,后来慢慢慢慢地,就习惯了。”
“你知道他都去做什么了么?”
李霞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邢司南皱起眉,显然对李霞所说的话并不信服。李霞细声道:“警官,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们夫妻感情一般,平时都是各过各的。”
邢司南挑了挑眉:“既然感情一般,当初为什么要结婚?”
“我和他是经人介绍相亲认识的。”李霞苦笑了一下,“我大儿子的户口不在越州,上学读书是个大麻烦,介绍人说何勇在越州有房,和他结婚,孩子户口可以顺利迁进来。”
“何勇有什么要好的朋友么?”
“这个……我不太清楚,不过家里偶尔会来几个人,我只知道他们的外号。”李霞将垂下来的松散发丝别到脑后,“有两个,一个叫大伟,另外一个叫……老岳。”
“一会儿,麻烦你去和我们的画像师做一个模拟画像。”邢司南从档案袋里抽出一页纸,隔着桌面推给她,“我们注意到,你的儿子曾几次向辖区派出所报案,称何勇对你有暴力行径。”
纸上是一列记录在册的报案记录,李霞有些惊慌地收回视线,嗫嚅道:“小孩子不懂事……报着玩的……”
小孩子不懂事……报着玩的……
多么熟悉的托辞,荒唐蹩脚的可笑。楚白垂下眼,单手把玩着手上的自来水笔笔,从鼻腔里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报着玩的?”邢司南的语气陡然严肃了起来,“你知不知道捏造事实,无中生有,浪费本就有限的警力资源,这是触犯法律的行为,是要受到法律处罚的。”
李霞畏惧地避开了他的视线,小声道:“他还小,我会、我会好好教育他的。”
邢司南盯着她:“所以你的意思是,何勇从来没有对你动过手?”
李霞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阿勇、阿勇虽然有不好的地方,但不可否认的是,他是个好父亲……他给我和我的孩子们提供了一个能吃饭睡觉、遮风挡雨的地方,这就、这就够了。”
邢司南没再追问,转道:“那你知道,有什么人和他有过矛盾么?”
李霞怔了怔:“你问我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阿勇、阿勇他不是意外死亡吗?”
“我们目前还不排除这种可能。”邢司南从文件夹里抽出几张照片,摊在李霞面前,照片上是一具肿胀丑陋的尸体,几乎难以分辨出人形。
但李霞还是认出了他——她惊恐地捂住嘴,瞳孔在一瞬间剧烈地缩小。眼泪从她的眼角无声地滑落,她佝偻起脊背,像条脱水的鱼般大口喘着气。
“认出来了?”邢司南收回照片,淡淡道,“何勇的头部有伤口,为重物击打所致,因此我们推断,他很有可能是被谋杀的。”
“……是被……谋杀的……”
这个消息显然比起何勇的死亡更加让李霞震惊,她呆坐着,喃喃地重复了好几遍这句话,整个人看起来无措到了极点。
说话的时候,邢司南的眼睛紧盯着李霞的脸,想从她脸上捕捉到任何一丝不同寻常的痕迹。然而,李霞的反应自始至终都表现的完美符合一个刚刚失去了丈夫的妻子,她的脸上除了惊恐和无措之外,没有任何其他多余的情绪。
难道何勇的死……真的和她没关系?
片刻后,他收回目光,开口道:“李女士,斯人已逝,还请您节哀。只有早日找到害死他的凶手,才是对死者在天之灵最好的告慰。”
李霞脸色惨白,摇了摇头:“我不、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怎么会有人要杀了他呢?”
邢司南敲了敲桌子:“您再好好想想。”
“……”李霞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好吧,据我所知,阿勇和他厂里的一个女同事,似乎有点什么……因为有一天,那个女人的老公,他找到了我们家里。”
“你的意思是,何勇出轨了,并且他出轨对象的丈夫也知道这件事?”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发现的,但是他确实知道。”李霞回想起那天发生的事,似乎还有些后怕,“他来我们家大闹了一通,因为何勇不在家,所以他很快就离开了,临走前还放狠话,让何勇离他老婆远一点。否则、否则,他一定会让何勇付出代价。”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李霞回想了一下:“两三个星期之前。”
“那何勇知道这件事么?”
李霞的声音一下子轻了不少:“……我没敢告诉他。”
“你知道他的同事叫什么名字么?”
“我、我不知道。”李霞低着头,“他从来不和我提这些。”
不知道名字?这就显得十分可疑了。到底是确有其人,亦或是李霞在转移警方的视线?楚白漫不经心地在白纸上涂了几个字,邢司南开口道:“说说你在7月20、21日那两天的行程吧。”
“……什么意思?”李霞如秋风中的落叶般瑟缩了两下,颤抖着开口道,“你们、你们……是在怀疑我?”
“何勇死了,他身边的每个人都有嫌疑。”邢司南不为所动,公事公办道,“我们只是在尽自己应尽的职责,希望您能配合。”
李霞深吸一口气:“20号,我七点左右起了床,等辉辉吃完早饭以后送他去上学,然后再去上班。之后我一直在厂里待着,直到五点下班,公司班车把我送到辉辉的学校。我接了他,去菜市场买菜,回家,之后再也没有出过门。”
“21号呢?”
“和20号一样,接送孩子,上班下班……这就是我每天的生活。”李霞紧紧地抱着手臂,似乎想从这个动作中汲取一些少得可怜的安全感,“警官,我真的没有理由要杀他。他死了,对我来说一点好处都没有。”
“有人能替你证明么?”
“我的同事,我的小儿子,菜市场老板……很多人都看见我了,实在不行,你们可以去查我们工厂和学校门口的监控。”
邢司南侧过身,对楚白低声道:“让杨朔去调监控,看看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楚白低声应了,邢司南将纹身的特写照片隔着桌子推向李霞:“何勇胸口有个纹身,你知道纹身的内容是什么吗?他有没有加入什么帮派,或者说宗教、团体之类的?”
李霞强忍着恐惧,看了一眼照片:“那是他几年前纹的,图案是一只老虎的头,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纹这个。”
李霞看起来对何勇所知甚少。比起一对夫妻,他们更像是两个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就连何勇死了,比起伤心和悲痛,李霞更多感到的,是惊恐和无助。
虽然她在得知何勇的死讯时的震惊不似作伪,但她的嫌疑依旧不能排除。除了她口中那个曾上门闹事的男子外,她和何勇接触最多,也最有动机。
然而,李霞身高不到一米六,而何勇身高一米八,且多年从事重物装卸的体力活。两人无论是体型还是力气,都差异悬殊。
……李霞真的能杀掉何勇么?
第20章
半开放式的走廊上堆满了杂物,勉强留下一条能容纳一人走过的通道。灰尘在阳光中翩然飞舞,邢司南大步走到公寓大门前,毫不犹豫地抬起手,敲了敲门。
“咚咚咚。”
片刻后,屋内传来了细微的脚步声。大门“吱呀”一声自里向外而开,一个年纪约莫五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探出头来。
他打量了一下面前的楚白和邢司南,有些疑惑道:“你们是?”
“警察。”邢司南将何勇的照片展示给他,“你认识这个人么?”
男人接过照片,仔细看了看:“哎,这不住我隔壁那男的吗?怎么了,他是犯了什么事儿了?嗨,我就说,那男的看面相就不像是什么好人!”
邢司南不置可否地收回照片:“你对他了解多少?”
“能了解什么?碰面了点个头打个招呼的交情罢了。”男人有些厌恶地皱了皱眉,“警察同志,犯事的是他,和我们可没什么关系,您还是回去好好审审他吧。”
邢司南淡淡道:“他死了。”
“……”男人没反应过来,一下子愣在了原地,几秒后他表情错愕地出声道:“什么?!”
他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消化了这个爆炸性信息。男人战战兢兢地往门里缩了缩:“这……警察同志,我与他平素无冤无仇,他就算死了,跟我们也沾不上边啊。”
“他平时为人如何?”
“这……您要我怎么说呢?”男人挠了挠头,“我和他也不熟,一年到头见不上几回面。不过,我倒是有好几次在走廊上撞见他和他朋友喝的醉醺醺的,大晚上还吵闹个没完,惹人清净……”
他说到这,似乎想起来了什么:“你们可以去问问他东边那家的,上回他俩还因为在走廊里堆放东西起了纠纷,她肯定知道!”
“他们夫妻关系如何?”邢司南道,“你住在这里,有听到过隔壁的动静么?”
“嗨,您可别说了。”提到这件事,男人颇有些愤愤不平,“只要住我们这一层楼的,半夜经常能听见女人和小孩的哭声!邻居去劝了才稍微消停一会儿!别看他每天在外面低声下气的,门一关就开始耀武扬威。要我说,窝里横算什么本事?真是个孬种!”
“你报过警吧?警察不管么?”
“警察倒是想管,但苦主自个儿都不说什么,警察又能做得了什么呢?”男人指指不远处紧闭的大门,压低了声音,“每回有警察来上门调查,他老婆都会赔礼道歉,息事宁人,说她身上的伤是自己不小心摔的……久而久之,警察也不管了。”
“这样……”邢司南若有所思道,“那你20号、21号晚上有听到过什么动静么?”
“21号?”男人回想了一会儿,“时间过去太久了,我也不太记得。不过最近隔壁的确倒是挺消停的,我还和我老婆说来着。”
邢司南点点头:“我再问您件事儿——两三个星期前,据说有个男人到这儿来找他的麻烦,您撞见了么?”
“两三个星期前?”男人回想了一下,“我没什么印象,大概是他来的时候我刚巧不在家里,您去问问别的邻居吧。”
邢司南低声道了谢,楚白跟在他身后,走向了何勇东边那户人家。那户人家的家门口堆满了一捆一捆用绳子扎好的废旧报纸,以及几大袋塑料矿泉水瓶,甚至占据了何勇家门口的一小半面积——难怪两户人家会因此而起争执。
邢司南有些委屈地收了收步子,侧过身走到门前,依法炮制,敲了敲门。
“来嘞——”
门被打开,门口站着个威风凛凛的嬢嬢。她一手持着菜刀,另一只手在围裙上随意地擦了几把,敞亮道:“你们找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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