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司南看了他一眼,有些意外于他的反应。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别在耳朵上的蓝牙耳机突然响了,杨朔略显暴躁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靠!老大!这家伙登记的身份信息显示的是已婚!”
邢司南顿时神色一凛。他一把推开椅子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王志平,厉声道:“你结婚了?!”
王志平脸上血色尽失,他颤抖着嘴唇,还没回答出个所以然,杨朔又丢下了第二记重磅炸弹:“还不光是结婚,这家伙,连孩子都有了!”
“……”邢司南抬手扶了把耳机,借助这个动作来略微平息一下自己心里的怒气。他冷冷地扫了一眼王志平,后者正如同一张泄了气的塑料皮般瘫倒在椅子上,两眼发直,愣愣地看着自己正前方的空气。
邢司南不愿再和这种人渣多作纠缠,一边往外走一边沉声道:“叫他妻子过来。”
另一边。
楚白递给对面的人一杯水,那人双手接过,低声道:“谢谢。”
从五官看,他应该非常年轻,面容清秀,缺乏打理的发尾毛毛糙糙,褪成绿一块紫一块。他穿着一件粉色的卫衣,胸口处有几个巨大的英文字母,再加上蓝色的牛仔裤和绿色的鞋,简直像是披了半截彩虹在身上。
他仰起头,咕咚咕咚几口喝完水,把水杯搁在一边。
没一会儿,他大概是觉得热了,撂起了粉色卫衣的袖子,露出了一手臂的纹身。
楚白坐在他对面,双手交叠支着下巴:“你今年多大了?”
“刚满十八。”少年顿了顿,主动补充道,“我叫莫一帆。”
楚白“嗯”了一声:“你知道他有老婆孩子么?他说你们是……自愿发生性.关系的。”
“怎么可能?我才不喜欢老男人。”莫一帆百无聊赖地玩着自己的手指,盯着指甲边上的一个倒刺,“他说他喜欢我,给我一千块,让我和他做一次。我让他去酒店,他不愿意,说在厕所更刺激……”
他抬起头,冲楚白无所谓地笑了一下:“现在想起来,可能是怕去酒店留下记录,被他老婆查到吧。”
“……他还给你钱了?”楚白皱眉道,“你知道自己这种行为叫卖.淫吗?”
莫一帆的法律意识显然非常淡薄。他有些诧异地“啊”了一声:“这也算卖.淫吗?但他们都是自愿给我钱的啊。要是没有这些钱,我只能去睡大街了。”
“……”面对这个比自己小了十岁的男孩,楚白也有些无可奈何。他微微叹气:“你父母呢?他们不管你么?”
“他们早跟我断绝关系了。”莫一帆撕扯着手上的倒刺,直到他的手指开始变得鲜血淋漓,“从他们知道我喜欢男人开始。”
楚白沉默了一下,艰难道:“这是违法的,在你成年之前,他们都对你负有抚养的责任和义务,否则……”
“随便他们吧。”莫一帆松开手,整个人向后靠在椅子上,半张脸藏在阴影里。片刻后,他略显青稚的声音闷闷地传来:“我初中毕业就从家里出来了……一开始只能睡网吧,现在不也过得挺好的么?”
站在莫一帆的立场,楚白也没什么资格指责他的选择,毕竟他也曾经历过和眼前的少年极为相似、甚至更为恶劣的境地。
他只好换了个话题:“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
“我在理发店上班,跟着师傅学点技术。”莫一帆抓了抓他鸡窝似的头发,为他的发型做出了一个合理的解释。楚白“嗯”了一声,继续道:“你一般几点下班?”
“九点十点吧,得看客人多不多。”
楚白低头写笔录,笔尖沙沙,莫一帆双手托腮,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开口道:“……其实你进门的时候我就看见你了。”
楚白笔尖一停,他有些不明所以得地抬起头:“什么意思?”
“说不清楚。”莫一帆道,“可能是因为你长得太好看了吧……不光是我,很多人都注意到了你。”
莫名其妙被夸奖了的楚白有点哭笑不得:“……谢谢你啊。”
“不过你旁边那个人,他把你保护得很好。”莫一帆耸了耸肩,“他看起来不怎么好惹,所以大部分人都像我一样有贼心没贼胆,至于那个把你拦下来的家伙……真是勇气可嘉。”
楚白心说确实勇气可嘉,他不知道我一个过肩摔能把他丢出去五米远。他咳嗽了一声:“说正事,你为什么会选择去‘繁花’酒吧?那里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么?”
“它本身就很特别啊。”莫一帆漫不经心地用手指勾了勾自己的头发,“它是一个像我们这样的人的聚集地,我们是不被正常社会所接纳的异类,所以得聚在一起报团取暖。”
楚白扬了扬眉:“这么说,你经常去那里,应该对那里和那里的顾客都很熟悉吧?‘繁花’酒吧里除了性交易,还有什么别的东西?”
“别的东西?”莫一帆皱着眉头想了半天,“你具体指的是什么?”
“比如,药。”楚白道,“比如说一些,能让人失去意识,沉湎在其中的东西。”
“药?”莫一帆终于反应了过来。他露出一个有些嫌恶的表情:“我不接触那些东西,那玩意儿会成瘾,一旦沾上了,你这辈子就再也没有办法摆脱它了。”
楚白垂了垂眼,用眼角的余光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莫一帆像是一个矛盾的集合体,他似乎没念过什么书,法律意识淡薄,道德感不强,怀揣着一种得过且过的态度,甚至不惜出卖自己的肉体来换取金钱。
但与此同时,他又没有彻底放弃自己的人生。他十分早慧,在面对某些危险的东西时,更是有种近乎本能的直觉。
他低声道:“那你知道‘繁花’里谁接触过这些东西么?你有没有看到过一些可疑的人物或者可疑的交易现场?”
莫一帆大咧咧地靠在椅子上,枕着双臂:“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要是让那些人知道了,肯定得整死我。”
楚白道:“根据我国《治安管理处罚法》……”
莫一帆满不在乎地打断他:“我知道,要拘留好几天是吧?赶紧关我,还有地方睡有人管吃,挺好。”
“……”楚白道,“你想怎么样?”
“我也不想怎么样。”莫一帆又换了副表情,他笑嘻嘻地凑过来:“但我帮了你,总要有点什么好处吧?”
“……”楚白认真地思考了半天,开口道,“我们队长很有钱,他可以资助你上学。”
“……”莫一帆露出了一个无语的表情。他敲了敲桌子:“你确定你和那个男人只是同事?”
楚白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但还是点了点头。
“那你请我吃饭吧。”莫一帆笑道,“只要你请我吃饭,我就保证,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怎么样?”
楚白:“……”
他心算了一下自己和莫一帆之间的年龄差,面无表情地开口道:“抱歉,我对小屁孩没兴趣。”
“谁是小屁孩?”莫一帆不服气道,“我……”
楚白淡淡地打断他:“我三十几了。”
莫一帆瞳孔地震,如遭雷劈,僵立在原地。
他难以置信,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仔仔细细地把楚白打量了一遍,喃喃道:“不可能吧……你是吃防腐剂长大的吗?”
……这都什么鬼形容。楚白一时失语,莫一帆盯着他的脸,端详了一会儿,又自我安慰似的道:“算了,年龄不重要,反正我只是喜欢你的脸而已,能和你上床就够了。”
楚白:“……”
你应该庆幸隔壁那个不在,不然他听见这句话可能会忍不住抄起板凳揍你。
他十分无奈地开口道:“你才十八岁,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你的未来还有无限可能,我希望你可以认真地考虑一下我的建议。如果你想要回到学校,我们会尽我们最大的可能去帮助……”
莫一帆“嗤”地笑了一声:“你们警察都这么圣母心吗?不过很抱歉,我大概要让你失望了,我是个连亲生父母都厌恶的怪胎,一无是处,一事无成,最擅长的事情是在酒吧里钓老男人上床……”
楚白道:“我曾经也是和你一样的怪胎。”
莫一帆微微睁大眼睛。
邢司南恰好推开审讯室的门,就听见他自揭伤疤似的一句。他皱了皱眉,几步走到楚白身边,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胡说什么?”
“你怎么进来了?”楚白动作僵了僵,不着痕迹地掩盖过去了,“那边那个完事了?”
“先晾他一会儿,有什么话等他家属到了再说。”邢司南在他旁边坐下,“这边这个呢?怎么这么久还没问完?”
楚白笑了一下:“嗯……叛逆期的小孩,比较难搞。”
邢司南“呵”了一声,转向莫一帆:“你以为拘留所是什么好地方?”
他说话的时候眉眼下压,显得面部线条十分锐利。
“没有手机,没有任何对外通讯的工具,不允许携带任何随身物品,什么时候做什么事情都有严格的限制,24小时无间断监控,每天只允许放风一小时……”
他每说一句,声音便越沉一分,莫一帆的脸色变了又变。他“嘁”了一声,努力想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但微微颤抖的双手却在无形之中出卖了他此刻真实的心情。
“……好了好了。”他有些孩子气地撇了撇嘴,“你们到底想问什么?我说还不行吗?”
还是个小孩啊。楚白摇了摇头,开口道:“你在‘繁花’呆了那么久,应该很了解那里吧?有没有人在‘繁花’里兜售一些号称可以让人放松的东西?”
莫一帆皱着鼻子回想了一会儿:“的确有这样一个人……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只知道他姓胡。他经常在‘繁花’里卖所谓的‘助兴剂’,说是能帮助人更快地进入到那种状态,还能在上床时收获更多的快感……”
“你还记得他长什么样么?”
“应该……记得吧。”
“一会儿我们会有专业的画像师过来做画像模拟。”楚白道,“做完画像模拟,你就暂时可以先离开了。”
他说完,征求意见地看向邢司南——后者低着头,一只手握着手机,另一只手的手指关节不规律地在桌上轻轻敲击。楚白注意到他敲击的频率有些急促,就像是正在为什么事情而烦心似的。
楚白提高了音量:“……邢司南?”
邢司南回过神。他扫了一眼手机屏幕,将屏幕翻转递给莫一帆:“你见过这个人么?”
“啊?”莫一帆一脸茫然地接过手机。他看着手机屏幕上的照片,努力地回忆了片刻,摇了摇头:“……没见过。”
邢司南没说什么,收回手机,起身拍了拍楚白的肩膀:“走吧。”
“哎,等等!”
莫一帆忽然坐直了身体。他向前倾,双手交握着放在桌上,抬眼看着楚白,有些紧张地咬了下嘴唇:“我很熟悉‘繁花’,可以去那里替你们打探消息……”
楚白意外地扬了扬眉,这孩子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上道了?
“所以,你能不能把你联系方式给我?”莫一帆几经铺垫,终于说出了他的真实目的。他睁大了眼睛,期期艾艾地看着楚白:“这样万一有什么新情况,我就能直接联系你了。”
邢司南的脸色顿时更难看了。
“可以啊。”楚白没怎么犹豫,拿着自己的手机扫了莫一帆的二维码。
邢司南抱着手臂站在一边,满脸不爽,一副想阻止但又没什么理由的怨夫样,目光像是要在莫一帆身上烧出一个洞。
楚白刚扫完二维码,还没来得及发送好友申请,就被他抓着手臂拽了回来。
随后,邢司南抓着他的手腕,一言不发地把他拉了出去,连最后的关门声都略显暴躁。楚白“嘶”地倒抽一口凉气,挣扎了一下:“……放开我。”
邢司南这才松开他。
“你……”楚白原本想问你又抽哪门子的邪风,但想了想又觉得这问题问了也是白问,于是换了个表述,“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在发现隔壁那个已婚后。”邢司南皮笑肉不笑,“没多早,大概是他说你一进门他就注意到你了的时候吧。”
楚白:“……”
他有点尴尬:“你别听他瞎说,这小子……”
莫一帆显然处在精力最为旺盛无处发泄的年纪。他无拘无束,无所敬畏也无所畏惧,过剩的荷尔蒙和自我意识可以轻易盖过理智,催促他去做一些对于成年人来说几乎无法理解、不可思议的事。
而他对楚白的告白,直白热烈,又荒谬得有些可笑,始于见色起意,又称不上有多么的留恋。只要被拒绝,他就会很快将自己的目标和感情转移到另外一个目标上。
楚白抿了抿嘴唇,轻声道:“他只是缺乏正确的引导和教育……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他回到学校里去的?”
“那可太多了。”邢司南目送画像师脚步匆匆地进了审讯室,漫不经心道,“但问题是,为什么要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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