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力钊干笑一声:“警官,实不相瞒,这些新鲜玩意儿在酒吧里很流行。不光是‘口香糖’,还有‘泡腾片’、‘泡泡糖’什么的,花里胡哨,比原来那些老路子好卖多了……”
邢司南皱了皱眉:“所以?”
“所以,我实在是想不起来这个人了……”胡力钊咽了口口水,小心地觑了一眼邢司南的脸色,手脚并用地对天赌咒发誓,“我是真的想不起来了,不是不愿意配合你们的调查工作,这么着,您要是能找到清楚点的照片,我保证……”
邢司南“呵”了一声:“要是能有清楚的照片,我们自己就上门找人了,还要你干什么?”
胡力钊立刻讪讪地闭了嘴。
邢司南摇摇头,收起照片,推开门出去了。外头的天刚蒙蒙亮,楚白披了件外套靠在审讯室外的墙上,双手抱臂,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清晨的阳光穿过玻璃门,落在他的肩头与发梢,闪着细微的光。他大概是听见了脚步声,抬起头,和邢司南对视了几秒后,忽地懒洋洋地笑了一下。
“出来了?”
“嗯。”邢司南走到他旁边,“江陆鸣那边怎么说?”
“专门调了警犬,再次对胡力钊的住所进行了全方位的地毯式搜查,又从里面找出了一些零散的东西。”楚白揉了揉眼睛,声音轻飘飘的,“除了市面上常见的那些……还有他自己交代的,新鲜的东西,大多数的外形和糖果十分相似。”
“萧队他们带人去追查他口中那个所谓的’老钱’……杨朔调了胡力钊住所附近一个星期的监控,没发现有什么异常,房间里的那些,大概就是胡力钊现在手头上所有的东西。”
“这玩意确实得好好查一查来源。”邢司南和他并肩往前走,“否则一旦流传开来,后果不堪设想。”
“嗯,这种毒.品危害极大,外观又极其具有欺骗性。只要他们想,完全可以在不知不觉中给别人下药,或者引诱他人食用,久而久之,不仅会使受害者成瘾,对人体也会造成无法挽回的伤害。”
“这事先放一放,留给萧队头疼去吧。”邢司南道,“对于我们来说,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找到那个杀害了莫一帆和刘衡的凶手。”
楚白也听了邢司南刚才在审讯室里和胡力钊的对话。从胡力钊的表情和神态来看,他并没有说谎,他是的的确确不知道这个借刀杀人的凶手究竟是谁,更何况,他也没有包庇凶手的必要。
“老齐和徐皎在酒吧附近继续走访,看看能不能找到目击证人,但是目前看来希望渺茫。”邢司南头疼地捏了捏眉心,为了案件,他熬了好几个通宵,原本英俊的脸如今看起来颇有几分潦草,“酒吧的监控那边让杨朔继续跟进,也许能发现新的线索。”
楚白点点头:“希望如此。”
深秋天亮得晚,邢司南看了眼手表,发现时针已经晃晃悠悠地指向清晨六点。楚白在他旁边打了个哈欠,一副精神不济的样子,他顿了顿,原本将要脱口而出的“走吧回办公室”变成了:“困不困?要回去歇会儿么?”
“都这个点了,还歇什么?”楚白随口玩笑,“倒是可以给我来一杯邢队特制超级浓缩手磨咖啡。”
“大早上空腹喝什么咖啡?不知道对胃不好么?”邢司南言之凿凿,“看看你这小脸白的,看看你这胳膊细的,都是一天天的让你给造的。喝什么咖啡?走,带你去马路对面喝粥去。”
分局对面有家夫妻粥店,已经开了很多年。粥店的面积不算太大,但里里外外都打理得干干净净,柜台、地面和桌子擦得一尘不染。柜台后的大不锈钢桶里,文火慢煮的白粥正咕咚咕咚地冒着小气泡。
老板和老板娘忙里忙外,手脚利落地收盘子递菜单,硬生生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营造出了一种人间烟火的喧闹之感。邢司南拉着楚白,挑了张靠里的桌子坐下。
他拿过菜单递给楚白,非常暴发户地大手一挥:“想吃什么随便点。”
楚白接过菜单,从上到下扫了一眼,没看见自己心心念念的龙虾海鲜砂锅粥,大失所望地把菜单递还给邢司南:“……没有你上次带我吃的那个吗?”
“……祖宗,你当这是米其林三星呢?”邢司南非常无奈地收回菜单,“那我随便点了?”
“随便点吧。”楚白顿了顿,又小声道,“米其林三星是什么?”
“是……”邢司南一时语塞。他还没是出个所以然来,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震了两下。手机屏幕自动亮起,他下意识地先扫了眼时间,发现这会儿才标准时间六点十五整,就大概猜到了发消息的人会是谁。
果不其然,他刚打开手机,一连串感叹号便跳入了他的眼里。同样加班加点了一个晚上的杨朔同学向他发来了饱含感情的问候:你俩人呢?!!!!!!!!!!
邢司南言简意赅地回复:早饭。
三秒后,那边回过来一张照片——是一桶只剩下半碗汤底的泡面,随泡面附送的一次性塑料勺以一种扭曲的姿势插在泡面桶上,足以见当事人愤怒的心情。
随后,杨朔悲愤控诉道:你俩是人吗???工作的时候想着我,出去吃早饭为什么不想着我????!!!你们的好同事好战友还在办公室里饿着肚子看监控视频呢!!!!
邢司南稀奇道:瞧你这话说的,你一个身高一米七体重一百二十,智力正常身心健康人身安全未受约束的成年人,想吃早饭——你不会自己点么?
杨朔:……
杨朔:……我可能不是人,但你是真的狗。
杨朔:……那你为什么要带楚小白出去吃饭?你这是明目张胆地偏心!
邢司南淡然回复:对,怎么了,有意见?
杨朔:……
那边被噎得许久没动静,倒是楚白注意到了邢司南的动作,抿了抿嘴唇:“怎么了?是案子有新进展了么?”
“杨朔。”
楚白听见杨朔的名字,立刻把头扭了回去,撑着下巴兴致缺缺地“哦”了一声。
邢司南把手机递给他:“他问我们去哪里了。”
楚白一目十行,扫完聊天记录:“他想吃?那你把地址发给他。”
“他想吃不会自己点么?”邢司南将差别对待表现得淋漓尽致,表现得理直气壮,“有手有脚的,还要我伺候他?”
“这叫同事之间友好互助。”楚白笑着揶揄他,“你不是说过,身为刑侦队长,得做好表率作用,团结同事,互帮互助么?”
他们说话间,老板已经利索地端了粥上来。做旧的瓦罐里,青菜肉丝粥咕嘟咕嘟地冒着小泡,散发出粥类特有的清香。邢司南起身,拿着大汤勺把粥舀进小碗里,而后递给楚白,轻声喝道:“吃你的吧……小心烫。”
楚白垂下眼,凝视了一会儿面前的粥,忽然鬼使神差地开口道:“这是我父亲唯一会做的东西。”
邢司南舀粥的动作一顿。
“他……没什么做饭的经验,所以做的东西很难吃。”楚白极其平淡地笑了笑,“番茄炒蛋,他能把番茄鸡蛋一起炒糊,青菜汤,他能往里头撒半罐盐……最后没办法,只能顿顿点外卖。”
“不过……也有例外。”
“那天他难得早下班了一次,雅兴大发,说什么都要自己做菜。”楚白提起这件事的时候,目光柔和,嘴角微微上扬,似乎是回想起了当时的场景,“做就做吧,又怕翻车,于是挑了半天,挑了个看起来最简单的。”
邢司南停下动作,单手支起下巴看着他:“然后呢?”
“然后,”楚白把粥咽下去,慢吞吞地继续往下道,“然后我们俩守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一起跑去客厅打新出的游戏,把粥忘在了厨房里。最后粥糊了,锅没了,晚上吃的还是我下的速冻水饺。”
邢司南听完这个悲伤的故事,若有所思道:“我也是警察,我做饭也很难吃,我也很喜欢管着你——难不成……”
“停!”楚白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用勺子敲了敲碗沿,“胡说八道什么?小心我爸晚上来你床头站岗。”
“来就来呗。”唯物主义战士邢司南不以为意,不仅心理素质十分过硬,还大放厥词,“我一定跟他说,让他放心把儿子交给我,我会把他儿子照顾得很好。”
楚白:“……”
他头疼道:“你真是……”
邢司南自觉占了便宜,以他惯有的方式冲楚白一笑。这时他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又震了震,邢司南打开手机——这回来信人不是讨人嫌的杨朔,而是江陆鸣。
信息的内容也很简单:结果出来了,几个月前在吴昌平家里发现的粉末、近期萧队追到的新型毒.品,以及导致刘衡死亡的毒物,它们的成分高度相似。
邢司南嘴角的笑意一敛。
江陆鸣:在胡力钊临时住所发现的口香糖还在化验,不过从他的审讯来看,结果大概八九不离十。
江陆鸣:你没有什么话想问你的相好么?
邢司南条件反射地握紧了手机。
他转过头,楚白就坐在他旁边,只要他抬起手就可以触及到的距离。他低着头,半靠在椅子上,正埋头苦喝一碗青菜肉丝粥,身上披着一件比他人大了一个号的卫衣外套——是邢司南的。
邢司南握着手机沉默良久,久到楚白都察觉到有些不太对劲,犹豫着放下了手里的碗,疑惑地抬起头。
“你……”邢司南听见自己艰难发涩的声音,“江陆鸣发消息过来,吴昌平家里发现的东西,萧旭东找到的东西,以及害死刘衡的东西……它们成分高度相似。”
他停了一下,尽量以一种冷静的、不带个人情绪的语气继续道:“你有什么话想说么?”
“……”
楚白怔了几秒,看向邢司南的目光一下子变得冰凉起来。
那是一种没有温度的、极其冷漠的目光,对于邢司南来说并不陌生。他们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对峙着,直到几秒后,楚白像是终于意识到了他对面坐着的是谁,忽然低下头,主动错开了目光:“你知道的,保密规定……”
“我不知道什么保密规定。”邢司南打断他,“我只知道现在我手里有案子,这东西已经到了越州,还搭上了两条人命——如果你明明知道什么却不说,马上就会有第三条。”
“……”楚白低声道,“即使你知道,对现在的案情也未必能起到什么作用……”
“楚白,这是个悖论。”邢司南直视着他的眼睛,喊了楚白的名字,“你不说,就永远不可能确定它究竟有没有作用。”
楚白看着邢司南,在这场悄无声息的战争里,他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你想知道什么?”
“所有。”邢司南道,“从最初的问题开始,‘tektite’,究竟是什么?”
楚白又沉默了一会儿,才下定了决心似的开口道:“简单来说,它是一种工业化合物。”
“一种非天然的、成分极其复杂的工业化合物,主要原料不明,在具有极高成瘾性的同时,”楚白缓缓道,“也具有非常强的毒性。只要沾上它,便与废人无异。”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组织措辞:“季沉发现它,其实是一次意外。当时他被人追杀,需要找个地方避风头,就带着几个忠心的下属,躲到了边境的丛山之中。”
“在那里,他发现了一个人迹罕至的古老村落,并凭借他带去的食物、技术、用品,很轻易地骗取了村民的信任。村民们告诉他,这东西是他们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秘方,只要一点,你就可以得到这个世界上所有你想得到的一切,飘飘欲仙,沉沦在最美的梦境里。”
“季沉自己没碰,转头把这东西分给了手下。手下吸食后,当天没什么异样,但从此对他们带来的其他东西都丧失了兴趣,心心念念地惦记着这玩意。一个星期以后,他被发现死在了屋子里,尸体都硬了,死因是吸毒过量。”
“季沉这才意识到这东西不简单。他拿着枪逼迫村民们说出实情,村长笑了笑,将他带到了后山的禁地——那是一块墓地,里面垒满了密密麻麻的坟头,高的叠着矮的,新的叠着旧的。”
“季沉这才意识到,他们在这个村子里住了一个星期,却从来没有在村子里……见到过任何一个老人。”
“那玩意根本不是什么秘方,而是杀人的毒药。村子里的人到五十岁以后,身体机能逐渐下降,就会被看作是浪费粮食的无用之人,由亲属在他们的饮食中下入药物。不久后,他们就会因中毒,死在最美的梦境之中。”
“而村长早在季沉他们到来的第一天,就看出了他们并不是什么好人,才故意那东西说是他们的秘方。得知此事后,季沉匆匆带人离开,但他在走之前,派人将东西,掺到了村民的粮仓里。”
“一年多以后,他夺回权利重回那村子之时,村子里已经不剩下几个人了。”
说到这,楚白苦笑了一下,轻声道:“……那一次,我也在。”
他看见熊熊燃烧的、像要吞噬一切的烈焰,看见大地满目疮痍,房屋、森林、农田都化为灰烬。他看见刺眼的蓬勃火光,火光里,是一个个扭曲的人形。
枪声,嘶哑的尖叫,绝望的哀嚎……整座村庄化为了人间地狱。季沉干脆利落地扫荡了整个村子,满载着一车车的战利品,离开了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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