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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戎也感到很意外，他认识的陆倾，独断蛮横，唯我独尊，轻易不会把选择权给到他人的手中。况且陆倾向来和自己不对付，倘若是现在突然悔了之前把自己放虎归山的决定，完全可以直接下令命自己回去。抑或是陆倾仍是和当时让自己离京时想法一致，也可直接下令命谢朝柳护送左贤王回京。
可这圣旨上的“自行商议”四个字怎么看都不是陆倾的风格。
徐戎不知道的是，送到他手里的圣旨是翰林院起草了三次才定下来的。陆倾本来命翰林院拟的是让谢朝柳护送左贤王回京，翰林院的掌院学士把草拟的圣旨送到年轻帝王手里，短短几行字，陆倾却看了半天，掌院学士的一颗心吊的越来越高，生怕自己是写了什么不该写的话。最后陆倾把草拟的圣旨又扔回到掌院学士的手中，淡淡道，“把谢朝柳将军换成徐戎将军吧。”掌院学士拿着圣旨立马又重新拟了一份拿给皇帝看，这次陆倾只看了两眼，就把圣旨再次扔回去，“改成让他们两个根据边关的情况自行商议。”掌院学士猜测不透帝王变幻莫测的心意，只得两股战战的应了。
掌院学士捧着圣旨出去了，陆倾伸手捏了一下自己的山根，自嘲的笑了笑，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变成了如此优柔寡断的性格，既想见他却又怕见他，最后甚至干脆懦弱的把选择的权利交给了对方。
第二天早上练兵的时候，谢朝柳让自己带的那队兵自行练习，自己跑到了徐戎的队伍里，找到了徐戎，用胳膊肘撞了撞站在一旁巡视士兵的徐戎，压下嗓子悄咪咪的商量，“其实……你要是不想回京城见小皇帝的话不用勉强自己，我也可以带兵护送左贤王进京。”
昨日夜里，徐戎又反复打开圣旨端详了几次，最后决定自己带兵回京，谢朝柳提了几次意见都被徐戎压了回去，说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于是谢朝柳只得又趁着早上练兵的工夫再次向徐戎提起这件事情。
徐戎瞥了谢朝柳一眼，“昨夜我说的很清楚了，护送左贤王回京这一路上恐怕多生险阻，若真的出了什么事情，我总是比你有经验些。”
谢朝柳想要回京是存了私心的，可是又不能直截了当的对徐戎说我看上了你妹妹，能不能让我回京见见你妹妹。谢朝柳“哎呀”了一声，又凑近了道，“这一路上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也能处理！况且你现在身上伤还没痊愈，才应该留在边塞不要奔波好好休息才是。”
徐戎的表情仍是不为所动，一副不容置喙的样子。谢朝柳心里暗叹一声，怎么也不想通这徐戎好不容易从皇宫里那小皇帝的手里逃出来，怎么突然转了性子又要回去自投罗网。谢朝柳蓦地想到徐戎刚来边塞那日提起京城时几分怅然几分柔软的神色，突然就福至心灵，“我知道了徐安之！你定是看上了京城的哪位小姐，这次急着回去跟她提亲！”
谢朝柳一激动声音就有些大，周围训练的将士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私私窃语起来，几个胆大的小士兵笑着冲徐戎吹起了口哨，“大将军这是要回去给我们娶一个嫂嫂回来吗！”
平时徐戎和下属之间的关系都很好，这么开徐戎的玩笑，徐戎倒也不生气，只是皱了皱眉，只当作无稽之谈，也不屑多费口舌去解释。等众人的笑闹结束了，他才正色道，“看来今天都很有精神，那就再加练一个钟吧。”
众人禁不住哀嚎起来。谢朝柳见徐戎不否认，便愈发觉得自己的推断有道理，语重心长的道，“安之，倘若认真算起来呢，我还比你大几个月，论辈分我是你哥。哥哥还是有几句话要叮嘱几句，你这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固然千般好万般好，只是哄女孩子开心这件事上呢，你还是逊色了些，对你的娘子就不能再这么凶了……”
徐戎见谢朝柳越说越离谱，一双眼难以置信的看着谢将军，像是试图找出谢朝柳究竟是脑子出了什么问题，最后只丢下了一句“神经病”，就走到另一边去不理谢朝柳了。
谢朝柳“啧”了一声，“小年轻，还害羞呢。”
“明早动身？”谢朝柳掀开将军帐的帘子，看到徐戎已经将收拾好的行李放在了军床上。
“嗯。”徐戎点点头，转过身来。
两人目光相接，相识多年，无数次离别重逢，已无需再多言什么，谢朝柳上前朝着锤了徐戎肩膀一拳，“一路顺风，回去替我向徐焕问好。”
徐戎答应下来，突然想起来了什么，“我之前忘了给你说，前几日潘管家写信，说工部侍郎王冼仪来将军府对焕儿上门提亲……”
“什么？”谢朝柳话还没听全，就满脸震惊地拽住了徐戎的领口，“然后呢？徐焕答应了？”
“你这么激动干什么，听我把话说完。”徐戎拽住谢朝柳的手让他把手放开，“焕儿哪能做的了主？所以我这次回家也去看看这门婚事能不能……”
“不能成！绝对不能成！”谢朝柳这次不拽徐戎的衣领了，直接按住了徐戎两边的胳膊不停地摇晃着，“不能答应啊！”
徐戎被谢朝柳晃的头都晕了，他再次拽下谢朝柳的手，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今天是怎么回事？”
谢朝柳也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实在是有些行为古怪，他快速在脑海里搜刮着各种理由，“徐焕……徐焕她还小！伯父伯母去的早，不能让她急着嫁人。而且……而且……而且工部侍郎官位太低！实在是有些配不上徐焕！再说……再说这婚事还得禀报圣上，皇上同不同意还得另说呢！更何况现在战事正紧，国尚不安宁，不是成亲的好日子啊！”
徐戎听着谢朝柳滔滔不绝的话，频频点头，觉得谢朝柳说的句句在理，“你说得对，这亲确实有点不合适，我回去就给焕儿推了。”
谢朝柳长舒一口气，自己总想着等哪日回京安定了下来再向徐焕表明心意，可没想到风险重重，他决定先下手为强。“你等我一下！”谢朝柳刚说完这句话就没了影。
不多一会儿，谢朝柳再次出现在徐戎的帐篷里，手里多了一封信，他将这信递给徐戎，“我与徐焕也是多年未见了，刚刚写了封信，你回去转交给徐焕吧。”
徐戎丝毫没有多心，只当是谢朝柳想与徐焕叙叙旧，接过信将信收好。
今日的京城格外热闹，百姓们早就听说今日徐大将军要带着欲投降大祁的匈奴左贤王回朝，外敌投降这种威风爽快的事情怎么能不去凑一凑热闹。因此京城长街上熙熙攘攘挤满了人，就连茶馆酒肆的二楼窗边都是人影。一来是想看看这匈奴王长什么样子，二来是想一睹这威风凛凛名震四方的大将军的真容。
阵阵马蹄声渐近，徐戎和左贤王在队伍的最前面，后面是大祁的军旗，旌旗猎猎，尽显雄风。左贤王呼衍伊拗是第一次进京，见到如此繁华鼎盛的都市甚是觉得新鲜，骑在马上左顾右盼，啧啧称奇。
队伍很快到了皇宫的门口，传令太监瞥见大军的身影，一溜烟的跑进太和殿，跪下禀报，“启禀殿下，大将军徐戎与匈奴左贤王现已在殿外，是否宣召？”
陆倾早就坐在太和殿等着，大手一挥，道，“召。”
虽然早就得了消息知道是徐戎要返京，陆倾直到看到徐戎的时候才像是终于有了实感。一件白色银铠甲包裹住徐戎修长高大的身形，腰间系着的金兽面束带勾勒出苍劲精干的腰线。徐戎摘下头盔，露出英挺的剑眉，细长蕴藏着锐利的黑眸，削薄轻抿的唇，棱角分明的轮廓，在边塞呆了几个月将他的气质打磨的更加凌厉，宛若黑夜中的鹰，冷傲孤清却又盛气逼人。
“臣叩见陛下，陛下万安万安万万安。”徐戎磕头行礼。而一旁的呼衍伊拗仍是站着，学着之前见的的汉人模样双手抱拳，朗声道，“我们草原人的膝下贵重的很，轻易是不跪的。只得如此给大祁的皇帝行礼了。”
旁边有几位官员看不惯这匈奴人分明是来投降还如此蛮横的模样，吹胡子瞪眼起来。陆倾却脸色不变，“徐大将军请起。二位车马劳顿，想必已经是十分疲惫了，回去整顿休息一下，两日后将在宫中举办宴饮。”
陆倾又启唇，这次是直直看着呼衍伊拗，“我们中原有一句话叫‘入乡随俗’，左贤王可能从未听说过。朕指派几个专门教授礼仪的官员给左贤王，这几日可以好好学习一下。”
徐戎站在一旁望着与呼衍伊拗说话的陆倾，陆倾说话时仍是与往常一样飞舞的眉眼与嚣张的语气，可是徐戎却总觉得短短几个月未见，陆倾整个人都变了很多。陆倾清减了不少，下颌处的线条变得更加鲜明，眉眼间也多了几分沉静，分明是经历了什么事情。
陆倾突然偏头看向徐戎，两人的视线对上，那双含水的桃花眼眼帘半垂，像是藏着万般的情愫和话语，可是下一秒，陆倾就快速的移开了视线，刚才的一切仿佛如露水一样消散不见。
第22章 贰拾贰·打猎
两日之后，陆倾别出心裁的举办了一场围猎，一方面是为了鼓舞士气、奖励归来的将士，同时哄左贤王开心，而另一方面则是向匈奴人展现祁国的军事力量。围猎是大祁传下来的传统，皇帝射中的猎物代表着无限的尊贵，皇帝会把猎物赏赐给射中猎物最多的官员和自己最器重的官员，因此围猎不仅仅是简单的骑马射箭，本质上还是权力政治的暗波涌动。
这一日风日暄霁，是个好天气。一大早众人就浩浩汤汤的来到了离皇宫最近的围场，围场中的制高点有一顶华丽的游龙华盖，下面坐着的正是当朝皇帝陆倾，陆倾穿着一身黑色的窄袖骑装，袖口缀着明黄缎边儿，精致的镂空雕花金冠束着一头乌丝。
此处的围场是地形平缓的山林地，平日里都有人打理，为了保证皇帝的安全，山林中大型凶猛的野兽在前几日已经被驱赶了出去。
旌旗猎猎，陆倾说了一些场面话之后，便有侍官上前把弓箭递给皇帝，按照规定，围猎时需皇帝朝天射出第一箭作为开始的信号。
陆倾接过弓箭，动作熟练的从箭筒中抽出一支箭拉弓上弦，虽然陆倾脸上不动声色，手上的工夫迅速到位，可是心里却忍不住有一刹那的恍惚。之前在边塞摸爬滚打的那几年，他的箭术虽说不上佼佼，但也可以说是上乘，可是今日再拿起弓箭，他竟然觉得这手中的弓箭格外沉重，就连装作故作轻松的拉开弓弦都有些费力，他忍不住再次在心里叹了口气，感叹自己这副身体是越来越不中用了。
利箭划破空气，射向天空，与此同时，旁边的小官吹响号角示意大家围猎开始。马蹄阵阵，扬起尘埃，不一会儿，官员们就骑着骏马消失在了山林之中，纷纷渴望着可以得到皇帝的赏赐。
陆倾也不紧不慢的骑上了一匹红鬃白马，闲庭信步的在山林中散步，后面三个骑马侍从亦步亦趋的跟着。经过一处空地时，有一只白尾山鸡从树后窜出来，陆倾立刻动作迅速的从弓箭袋中掏出一支箭，冲着山鸡射过去，然而终究是动作慢了一步，箭射到了一旁的地上，受惊的山鸡扑扇着翅膀飞走了。
然而就在此刻，忽然另一只箭从陆倾的身后射向飞到半空中的山鸡，箭风凌厉，将欲逃走的山鸡一击毙命。陆倾扭头看见了骑在马上的徐戎，徐戎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陆倾的身后的，他骑马上前，将地上的山鸡捡起来递给身后的侍从。徐戎同样穿着一身黑色骑装，头发梳成简单的发髻，显得一双眉眼更加深邃，他扭头看向陆倾，开口调侃道，“皇上的箭术当真是退步了不少，竟然连一只山鸡也射不中了。”
“朕这是慈悲为怀，不忍杀生。”当上皇帝后的种种政事、琐事、难事将陆倾打磨的更加稳重沉静，可是一见到徐戎，陆倾就忍不住变回少年人的脾性，这会儿就是，非得逞上几句口舌之快。
“是是是，谁都知道陛下草木之心，菩萨心肠。”徐戎忍不住顺着陆倾的画打趣道，话语中染上笑意。
再次见到陆倾，仿佛从前那些深沉的仇恨与不甘都飘的很远，就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徐戎也暂且把与陆倾之间的恩怨情仇抛到脑后去，乐得在这山林野趣之间，陪他打几句嘴仗。
陆倾正打算再还几句嘴，刚准备开口就被徐戎“嘘”了一声。“那边有一只兔子。”徐戎伸手指向草丛深处，陆倾定睛一看，果然看见一抹跳动的白色影子。
这天下的一切都归皇上所有，围猎时若皇帝不主动开口，一旁的大臣是不会主动去抢夺出现的猎物。因此徐戎手上没有动作，等着陆倾去射杀这只野兔。
自己的箭术是在边塞的时候徐戎手把手教的，陆倾不想在徐戎面前丢脸，因此拼了命的想射下这只野兔。可是越在乎反而越手忙脚乱，陆倾试了几次箭都没挂上弦。面对着徐戎的眼神，陆倾的脸上有些挂不住，浮上一抹薄红。
陆倾感觉的自己身后一沉，一扭头看见徐戎跨到了自己的马上，坐在了自己的身后。徐戎两只手左右开弓，手把手的教陆倾上弦拉弓，是个将陆倾圈进怀里的姿势。
两个成年男人骑一匹马总归是有一些拥挤，因此徐戎跟陆倾靠的很近，徐戎微微前倾去拉住陆倾的手腕的时候，陆倾的后背就撞上徐戎坚实的胸膛，骑装轻便，徐戎的温度从两个人贴紧的地方传过来，陆倾手上发麻，眼里哪里还有什么兔子，身心全在紧贴着自己的徐戎身上了。
“陛下，要专心。左肩推右肩，将弓拉开。”徐戎察觉到陆倾的走神，趴近陆倾的耳边轻轻道。徐戎的气息像是一团火焰，烧红了陆倾的耳垂，而且火势渐渐蔓延到四肢百骸，大有燎原之势。陆倾的一颗心跳的飞快，像是快要冲出胸膛。
徐戎拉着陆倾的手腕放了箭，射中了那只倒霉的兔子。徐戎放开陆倾的手，才看见陆倾的脸红透了，有些疑惑，“陛下怎地脸如此红？莫不是中暑了吧。可是今日的天气明明不算炎热……”
“咳咳。”徐戎的话让陆倾更加尴尬，他打断了徐戎，“可能是朕许久不运动了吧，这才一会儿，就出汗了。”
徐戎不疑有他，翻身再次上了自己的马，“刚才臣握住陛下的手，确实感觉到陛下内力缺失，看来这工夫还是得下在平时。陛下在边疆的时候每日刻苦练习，练就了一身好箭术，可这离了沙场之后就大不如前了。”
徐戎说到这里及时的收了声，忽地想起自己曾在陆倾刚任命自己为大将军的时候恶狠狠的对陆倾说“往日之事一个字也别再提起”，可是自己这会儿却出尔反尔兀自提起了陆倾当时练箭的事情。徐戎心里有些烦乱，总觉得一些自己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在一点点的发生着改变，这种控制不住的感觉让他烦躁。徐戎又担心自己提起这边塞往事之后，陆倾又发起疯来质问自己是不是后悔在战场上救起他，因此有几分忐忑的望向陆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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