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真是个聪明人。”呼衍默啜这下也不拐弯抹角了,开门见山道,“孤要祁国西北十三郡,还有黄金千两。”
还真是狮子大开口,陆倾咳嗽了一声,冷笑道,“那你还是直接杀了朕吧,朕不愿当一个千夫所指的昏君。”
“你现在脑子不太清楚,不如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思考一下孤刚才说的话吧。”呼衍默啜大手一挥,那两个匈奴人便将陆倾扔上了马车带走了。
第32章 叁拾贰·情长
陆倾双眼被蒙上,跌跌撞撞的跟着两个人向前走,他不知道自己这是要去哪里,只是觉得自己眼前感受到的光越来越暗。前方的两个人停住了脚步,窸窸窣窣的掏出钥匙打开了铁门,然后冲着陆倾的后背踹了一脚,遂又将铁门关上,就离开了。
陆倾扑倒在地上,随后他马上感受到房间里还有另一个人的气息,他立刻进入警戒状态,但是双手被粗粝的麻绳绑着,双眼又蒙着布条,于是只得将力量全部注入双腿,时刻准备着面对可能的危险。
然而他怎么也想不到,此刻竟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那道声音比平时更加沙哑,有些迟疑的轻轻开口,“小六……陛下?”
陆倾全身紧绷的肌肉在一瞬间放松了下来,这几日高高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进了肚子里。他明明有无数话想说,想说自己刚接到消息时时如何的心惊肉跳,想说自己那日不该赌气咒徐戎有去无回,想说自己这一路上反反复复不知道想了多少次会不会长途跋涉最后却连徐戎的尸体也见不到……可是真到这一刻终于见到了仍然活着的徐戎,那些话却全部堵在了喉咙口,陆倾反而什么也说不出来了。连日的高压和疲惫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陆倾的眼泪大滴大滴的往下掉,洇湿了眼上还没摘下来的布条,反反复复重复着口中的话,“你没死……太好了……你没死……”
徐戎走过来,抬手摘下了陆倾眼上的布条,然后去解开陆倾手上的麻绳。陆倾终于恢复光明的双眼一错不错的盯着徐戎,十几日未见,徐戎瘦的几乎让人认不出来,他未着铠甲,一身长衫已经脏的辨认不出原来的颜色,左胸的布料更是破烂不堪,露出层层包裹的绷带,而左肩到腹部全都是干涸的血迹。陆倾喉咙一哽,眼泪掉的更凶。
连日的肖想竟然真的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徐戎屏住呼吸,他多么害怕这只是自己臆想出来的梦境。他抬起右手用粗糙的指腹一点点的靠近,指尖都在微微发抖,终于挨到陆倾的皮肤,指尖温热的触感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的,他呼出一口气,轻轻抹去了陆倾眼下的泪水。徐戎克制住想把眼前人一把揉进怀里的冲动,沙哑着嗓子开口,“对不起……我骗了你……”
徐戎不知道陆倾现在对自己的感情是否还是如那日山下驿站里所说一般,因此他不敢更进一步的触碰陆倾,所以只是指腹反复摩挲着陆倾眼下的皮肤,直到那一小片肌肤开始发烫。那一小片的温度仿佛也传到了陆倾的心里,陆倾的一颗心也随着徐戎的动作开始发热发胀。
“前几日我整日昏迷,半睡半醒之间我想了很多,迷迷糊糊之间我问自己:戍守边关,战死沙场,这不就是我为自己预设了无数遍的结局吗?”徐戎苦笑一声,垂下眼,“却又为何心怀悔意,一遍又一遍的想起与你的点点滴滴?那日我骗你说从未动过心,否认了你说的每一件事情,以为这样我就能做一个恪尽职守的好臣子,可是到头来,被小人暗算至此,我又算哪门子的好臣子?”
徐戎长长的睫毛盖住了眼中的悔恨与自嘲,他接着说,“回想起来,离开京城之前,我对你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不合礼制。’,可当我躺在这阴冷潮湿的地牢中感受到生命一点点消逝的时候,我才发现以前对我来说重于泰山的‘礼制教义’其实根本不值一提。我不信佛,可我向佛祈祷,希望还能再活着见到你。”徐戎抬起眼看向陆倾,黑曜石般的眸子里情绪翻涌,其中倒映着陆倾小小的影子,“见到你,对你说‘与君相向转向卿,与君双栖共一生。’”
陆倾的一颗心开始剧烈的跳动,原来这一切不只是自己一个人的独角戏,原来他也一样被这份感情困扰着……他心里欣喜若狂,嘴上却不饶人,偏过头道,“你说在一起就在一起啊。你这样让我很没面子。”
“都听你的。”徐戎笑着,一双眼中盛满了深情,“那陛下要给我什么惩罚?”
“嗯……”陆倾装成很苦恼的样子,开口道,“惩罚也就不用了,这样吧,朕上位以来皇后之位一直还是空着的,回京之后你也别做什么将军了,直接做大祁的皇后吧。”
眼看着徐戎竟然真的低下头开始思考,陆倾连忙摆了摆手,“哎哎哎,我开玩笑的。你怎么还当真了。”刚登基之时,他也想过用强硬手段逼着徐戎留在自己身边,比如娶了徐戎的妹妹,比如不让徐戎上前线带兵。可是最终他明白了徐戎是一只困不住的苍鹰,不能被囚禁在这四四方方的皇宫之内,无尽的苍穹才是他的所求所愿。
“你与战场,都是我毕生所求,倘若真的让我在其中二选一,我还真不知道如何定夺。”徐戎略带歉意的笑了笑。
自己爱上的也是徐戎这执拗认真的性格,陆倾弯起嘴角,又挤兑道,“什么‘毕生所求’,半个月之前,也不知道谁跪在地上说我在他心里什么都不是……”
看着在自己面前说说笑笑的陆倾,徐戎有些恍惚,这一年来,他们都是君臣相称,他一直仰望着身居高处的年轻帝王。见惯了威严的陆倾,好像已经忘记了陆倾还有这么一面少年人的模样。
陆倾收起了开玩笑的口吻,正色道,“为了争夺皇位,我做了很多对不起你的事情。利用了你的信任,让你陷入忠义两难的境地。关于过去的事情,我向你道歉,可若能重来的话,我还会这么做,我太想把权力握在手里。”
陆倾的神色有些紧张,他知道这一直都是横亘在他与徐戎之间最大的问题。他骗了徐戎,为此徐戎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徐戎掐着自己脖子说出的那句“我绝对不会在战场上救起你。”仍是扎在陆倾心中的刺。
徐戎沉默了片刻,他知道自己曾经说过的那个“恨”字到现在还在发挥着效力,让陆倾忐忑不安。最终他长呼一口气,开口道,“因为你的假圣旨,我的那么多弟兄、手下不明不白的死在那场火光冲天的战争中。关于这些,我确实真真切切的恨着你。”
又一次从徐戎口中听到这个字,陆倾的心忍不住快速下坠。可是他却听见徐戎接着又说,“可是往日之事不可追,我想,是时候该向前看了。”
“现在,我的前方是你。”
陆倾都能听到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了,徐戎搂住了呆在原地的陆倾的腰,慢慢拉近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就在两个人的嘴唇快要触碰在一起的时候,陆倾才如梦初醒一般推开了徐戎。徐戎有些不解的看着陆倾。
肚子里的小家伙踢了一下,像是在对忽视了自己的存在表达不满。陆倾见到还活着的徐戎太过激动,之后又专注于与徐戎讨论之前的事情,差点忘了交代自己肚子里的这个小家伙。陆倾双手解开束在铠甲上的腰带,咳嗽了一声,拉起徐戎的手伸进铠甲之中,“那个,有个事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和你说一下……”
徐戎看着陆倾解开铠甲的动作有些不明所以,可当他被陆倾拉着手摸到铠甲之下的衣料包裹着的柔软的弧度的时候,整个人就像一座石像一般僵在了原地。那团圆润已经变得十分可观,随着陆倾的呼吸微微上下起伏。电光火石之间,往日里他觉得陆倾古怪的地方全都有了解释。为何自己第一次离京之前看到好几次陆倾无端呕吐,还拦着不让自己叫御医;为何宴会上陆倾总是说自己染了风寒以茶代酒;为何祭祀之时陆倾仅仅是上了几十级台阶就体力不支……原来那夜春风一度,早已是珠胎暗结。
陆倾有些好笑的看着徐戎不知所措的神情,竟然有种恶作剧得逞的感觉。半个月前,他还抱着自己的肚子暗自神伤不知道留下这个孩子是不是对的。可是现在,他坚信这个未出世的孩子也将得到另一个父亲全部的爱。“我是双儿,我娘亲怕因为这个导致我不受重视,因此她一个人保守了这个秘密。我也是怀上了这个孩子之后,才知道自己原来是双儿。”陆倾开口解释道。
“所以……你原本是想自己独自生下这个孩子吗?”徐戎的声音又暗哑了几分,像揉进了一把沙子。
“嗯……是的。”陆倾不欲隐瞒,承认了。
徐戎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像是一只被大手攥紧了的柠檬,又酸又苦,并且疼的让他无法呼吸。男身育子何其不易,自己几次见到的陆倾身体不适一定只是冰山一角。更不论陆倾怀孕期间更是风波不断,又是祭祀遇刺,又是骑马前往边塞……而陆倾与自己相识多年,一定知道如果用腹中的孩子要挟自己,自己不可能不答应的。但他却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说……
陆倾看着徐戎的表情几经变换,从呆滞到沉思再到痛心,最后徐戎眼睛一闭,眼角竟然淌出一行眼泪。这回换成陆倾不知所措了,“哎,你别哭啊……我没你想的那么惨……”
这次没有任何犹豫,徐戎一把将陆倾抱进了怀里,低头吻上了眼前人的双唇,口齿相就,唇舌交接。徐戎的动作温柔到了极致,认真的描摹着陆倾嘴唇的模样,与此同时,他的手搭在陆倾的腰侧,慢慢沿着陆倾凸起的腹部抚摸。陆倾也用力的回吻着徐戎。这一吻包含了千万话语,万千思绪。
阴暗潮湿的地牢里,爱意终于开了花,溶化在嘴唇边。那日一帘幽梦,终得十里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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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起了!!!!终于!!!!
第33章 叁拾叁·谈判
互通心意之后,两人开始审视起当前的形势,当务之急便是离开这个什么都没有的地牢。
两个人静下心来,把两人自分别后的各自发生的事情每一件都细细核对了一下,很快他们发现了一个关键的人物——乌洛兰。
“我听狱卒提起过,呼衍默啜因为乌洛兰而拒绝了不少献上来的美女。或许,他们之间有些什么。”徐戎分析道。
陆倾回忆起第一次在宴会上见到乌洛兰的场景,“那日的宴会上,我看见好几次乌洛兰直直的望向呼衍伊拗,眼中满是恨意。”
“他们之间的爱恨情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乌洛兰这个筹码握在我们手里。”徐戎道,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
听见徐戎这么公事公办的分析总结,陆倾又忍不住想逗逗徐戎,“那日宴会上我纳了乌洛兰为妾,你听了之后什么感受?”
什么感受?徐戎犹记得那日心头里泛起的酸涩,像海浪一样把自己整颗心都搅乱了。徐戎坦诚的道出心里的感受,“心里有点酸。”
陆倾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怪不得那日徐戎喝了那么多的酒。于此同时,一直以来空落落的内心终于变得满盈盈的。
第二日狱卒来送饭的时候,徐戎拉住狱卒,用匈奴语说,“回去告诉你们的单于,他提的条件我们已经想清楚了。”
狱卒不敢怠慢,把话原封不动的带到了呼衍默啜的耳朵里,不多时,便出现了另外两个匈奴人,从服饰上来看,级别应该是不低。这两个匈奴人一改之前对陆倾和徐戎的粗暴态度,毕恭毕敬的先带着陆倾和徐戎去简单清洗了一下,换了一身衣服,然后将陆倾和徐戎带到了呼衍默啜的帐篷里。
呼衍默啜的帐篷比其他人的都要大,走进去之后,里面也是富丽堂皇。呼衍默啜坐在一张铺着柔软羊毛镶满华贵宝石的椅子上,见陆倾和徐戎走进来之后立刻站起来迎接,礼节周到,完全没有了那日战场上嚣张的气焰。
陆倾和徐戎坐的椅子比呼衍默啜的更低,他们两个都换上了匈奴人惯穿的服饰,上身是窄袖短衣,下身是长裤长靴。匈奴人的服装轻便,脱下了铠甲的陆倾也没办法掩饰,于是呼衍默啜一下子注意到了陆倾身前的隆起。
呼衍默啜的视线在陆倾的肚子上逡巡良久,难掩自己诧异的表情。他早知道陆倾对徐戎有意,却不知陆倾连徐戎的孩子都怀了。
之前他想方设法在呼衍伊拗进京的队伍里混入了自己的探子,吩咐密探掘地三尺也要挖出些消息给自己。皇宫里戒备森严,密探于是寄希望于陆倾外出祭祀的时候,没想到竟然在天坛下的驿站里听到了陆倾向徐戎表明心迹的一番对话。呼衍默啜在知道皇帝与将军关系不一般之后,才设法利用这一点囚禁了半死不活的徐戎,然后放出徐戎已经死了的消息给陆倾,他知道陆倾一定会来。
果然,陆倾来了。
还差一点……还差一点他就大获全胜了。
呼衍默啜命令下人拿过来早已拟好的合约给陆倾,语气平和的道,“这是按照之前孤说的条件拟的,陆兄现在签了合约之后,先在孤这里休息几日,待身体好一些之后孤就差人把你们送回去。”
陆倾拿过来合约来看,上面写着黄金千两,割西北十三郡,和那日呼衍默啜说的分毫不差。陆倾拿起笔,笔尖却是迟迟没有落下,忽地,他抬头冲呼衍默啜一笑,“朕怎么觉得,单于这合约上少了一条呢?”
陆倾虽是仰视呼衍默啜,却丝毫不显弱势,一副运筹帷幄的悠哉表情,他的语气不重,每个字却狠狠的砸在呼衍默啜的心上,“单于是不是拉下了归还乌洛兰这一条?”
什么?他们怎么知道!他们不可能知道!呼衍默啜慌了阵脚,他知道乌洛兰被陆倾纳为妾室,居于祁国深宫之中,一举一动全由陆倾掌握。因此他不敢让陆倾知道自己所求,不敢让陆倾知道自己的软肋所在,只等着陆倾签了合约,大势所去、尘埃落定之后再顺势逼迫陆倾归还乌洛兰。可是现在……
“朕大老远跑这么一趟也不容易,这样吧,咱们各退一步,去年祁国打下来的你们的两个部落如数归还,除此之外还有关市常年开放,冬日供应粮草,单于答应之后,朕就把乌洛兰归还给你,怎么样?”虽说是商量的口吻,但是陆倾的表情却是势在必得,像是知道呼衍默啜一定会答应一样。
帐篷里一时间变得落针可闻。
徐戎就在一旁看着陆倾与呼衍默啜之间口齿交锋,往日里也不是没有见过陆倾这副帝王威严的样子,只是现在心意相通之后,再看陆倾这副意气风发的样子,徐戎的心跳竟然情不自禁的加快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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