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就一把刀,幸好我房间还有一把水果刀,不然今天只能吃外卖了……”
祁知序觉得庭仰转刀花的样子很熟悉,“阿仰,你什么时候学的转刀花?”
“没特意学,和转笔感觉差不多。”庭仰补充了一句,“挺顺的。”
祁知序试着转了一下,刀在他手里不像在庭仰手里那样听话,“啪嗒”一下掉到了地上。
他看着地上的刀,嘴巴动了动,而后顽强挽尊:“看来是我没什么天赋。”
说着,他默默捡起地上的水果刀,将刀柄那一侧递给庭仰。
庭仰接过刀,用另一只手拍了拍祁知序的肩膀。
“陪我去切菜吧,在完成今天的晚饭这方面上,只有你有天赋。”
晚饭有了祁知序的帮助,果然全程都很顺利。
两个人在破旧的房间里吃着一顿不算丰富的晚餐,天气有点冷,但屋子里没有空调,只能搬一个小太阳电器过来取暖。
小太阳均匀地散发热量,将他们这一隅照得暖洋洋的。
一隅之外,天寒地冻。
*
寒假只有两□□仰前面拖了几天,江渎一中发的寒假作业还一字未动。
看着小山丘似的作业,一向好学的庭仰也陷入了沉思。
……真的写得完吗?
发呆没有意义,庭仰只沉默了一瞬,就迅速收拾好情绪,准备先挑好做的做完。
刚抽出一张卷子铺在桌上,就听见屋外有人在敲门。
庭仰只能起身,“来了。”
拉开门,门外站着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庭仰愣了愣,迟疑开口:“……阿姨?”
门外站着的人是张逸泽的母亲,以往女人面容憔悴,此刻却多了点精神。
张逸泽死后,庭仰很少能见到她,除了她不常出门这个原因外,还有一点他有意避开她的意思在。
林梅仙穿着掉色起球的毛衣,花白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沙哑的嗓音从喉咙里溢出来。
“今、今天你去……”
后面的话庭仰没听清,“您说什么?”
第二遍她才说顺了这句话,“今天你去看看他吧,我昨天晚上见他,他说想见见你。”
“他”指的是谁自然不必说明。
庭仰没有任何犹豫,“好。”
就算这件事只是林梅仙臆想出来的,那自己能给她一点安慰,也再好不过了。
更何况,他现在心里的确一团乱麻,能找个“人”聊聊,也挺好。
花乡街虽然破落,但它毕竟身处一线城市,墓地价格高昂。
当初林梅仙为了给张逸泽治病,几乎倾家荡产,最后是庭仰拿出自己存的一点钱,才补上了葬礼费用的缺口,买了块各方面都还可以的便宜墓。
坐车半小时就能到墓园,庭仰轻车熟路找到了张逸泽的墓碑。
墓碑上面有张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小少年脸极为稚嫩。
庭仰放下手中的花束,看着低矮的墓碑,叹息道:“以前你总嘲笑我比你矮,现在我看你,得低着头看了。”
墓园里柏树被风吹得一晃一晃,十八岁这年夏天的风和十五岁那年好像没有任何不同。
庭仰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随便拍了拍水泥地上的落叶和灰尘,席地而坐。
“你妈说你想见我,我猜猜看是为什么,猜对了你就起一阵风。”
风停了,万物无声。
这只是赶了巧风停了,庭仰却十分不唯物主义地觉得这是灵异事件。
庭仰语调轻松地猜了起来,“钱不够花了吗?要不要我帮你烧一点?”
起了一阵微风,柏树枝条小弧度摆了摆。
“知道了知道了,下次缺钱和我讲。”
庭仰看着矮矮的墓碑,垂下眼低声道:“有人说小时候长得快的,长大就长不高了,我现在一米八二,要是你能活到这时候,我估计你最多也就一米八。”
起了一阵大风,抗议一般还落了几片过道的叶子在他头上。
庭仰拍掉头上的叶子,“不同意就不同意,报复我干什么?”
“我们这么久没见,我都不知道该和你说什么了。”庭仰把自己买的那束花又抱了回来,“以前和你在一起,都是你一直说话,我来回答你。”
他数了数花枝,随后把花束拆开,摆了一排花在张逸泽墓前。
“这里有白玫瑰,白百合,栀子花……乱七八糟的,你看你喜欢哪个,落片叶子上去,明年清明,我给你带一大束过来。”
很久不起风,庭仰也不着急。
“你慢慢选,我不着急。”
过了一会,庭仰又说。
“要不然你还是选快一点,我有点冷。”
终于飘了一阵磨磨蹭蹭的微风。
一片叶子也没掉下来。
庭仰叹了口气,“算了,就知道你也选不出什么花样来。”
他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我先走了,暑假再来看你。”
庭仰走到过道里,顺着台阶一级级往下走。
台阶两旁栽种的是香樟树,冬季依然枝繁叶茂。
刚走没两级,一阵急骤的风倏而掀起,迅疾而猛的风让两排香樟树哗哗作响。
随着声音的响起,一些本就摇摇欲坠的树叶顿时从枝干上跌落,在灰色的天空下下坠。
不是特殊日子,墓园里几乎没有人。
整条过道里只有庭仰一个人,就好像,这成百上千片落叶,是为庭仰一个人落下的一样。
*
天色已晚。
回去的路上,要经过一条大桥,是最后一站,离家倒也不远。
庭仰坐在公交车里看江水时,总觉得那漆黑的水面带着一些隐秘的黑暗,仿佛静波之下暗潮涌动。
他没多想,收回目光开始回复祁知序的消息。
【一见如故:你数学卷子写完没?我第三份的最后一题不会,能去你家让你教我吗?】
【TVT:明天吧,我还没做到那里。】
准确来说,一字未动。
到家后,庭仰快速洗漱一番就准备上床睡觉。
入睡前,他以为自己今晚会梦见张逸泽。
在梦里回顾少年时的欢乐时光的确太过煽情,但在此时此刻,却是难得的幸运。
可惜他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运气。
……
梦境里,夜凉如水。
那年庭仰初二,他坐在自己房间的椅子上写习题卷,燥热的气候让他心情烦闷,与母亲跌至冰点的关系也让他愈发沉默。
蝉鸣的叫声不绝,嘶哑悠长,好像无时无刻都在诉说自己的苦难。
屋子里有水流的声音,好像是水龙头忘记关了。
庭仰没有起疑,母亲生病以后记忆力就差了很多,忘记一些事也是在所难免的。
他起身往声源走,卫生间门关着,灯却亮着。
推开门,眼前的一幕却与想象中截然不同。
庭若玫跪在浴缸的外面,身体懒散地趴在浴缸边上,一只手拨弄着浴缸中不断升高的水面。
“十分钟前,我在想,如果你这时候进来,我就说,我看你还没洗澡,这一缸水是为你放的。”
庭若玫的声音很好听,缓缓说着某件事时,会有一种流水的细腻温柔。
“五分钟前,水已经漫过了我半条手臂,我想,如果你这时候进来,我不会和你说一句话,因为你害我等了那么久。”
庭若玫站了起来,高挑纤瘦的身材配上纯白的长裙,像不染凡尘的仙女。
“直到你刚刚进来,我已经有了一个新想法,你想听听看吗?”
冷漠的面容配上冷酷的声音,不难让人联想到真相的残酷。
庭仰觉得自己在向下潜入深海,瑰丽壮阔的景象诱惑他不断向下探索,然而潜入深海产生的高压让他四肢百骸产生了类似粉身碎骨的痛觉。
即使他已经看见了海底腐烂成白骨的尸骸,也还是忍不住心怀侥幸,再靠近一点。
“我……”
庭仰话还没说完,庭若玫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臂,将他往前一带。
对方长长的指甲掐在他的皮肉里,尖锐的疼痛令他呼吸一窒。
下一刻,天旋地转。
庭仰的脑袋狠狠撞在了浴缸内壁,晕眩的感觉还没过去,窒息的感觉又漫了上来。
一浴缸的水可以轻而易举淹没他。
漫出来的水打湿了庭若玫的裙摆,她好像被露水打湿的百合。
“我在想,为什么一直是我在付出呢?”
“为什么我付出了这么多,却得不到好的结果。”
“如果,当年没有生下你,我的生活会不会好上千万倍?”
庭若玫因为这些年的体力劳动,力气比一般人要大上一点。
而庭仰长期营养不良,再加上摔进浴缸时的剧烈撞击,浑身上下都没什么力气。
他拼尽全力想要掰开庭若玫的手,却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徒劳。
庭若玫用力将庭仰按在水中,因为太过用力,手臂上都鼓起了青筋。
她正在不遗余力地杀死自己的孩子。
“你很痛苦吗?”
“你感受到我的痛苦了吗?”
庭仰没法回答她,缺氧的痛苦让他觉得自己在深海里沉没。
大脑无法思考任何事,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有痛苦,肺部好像在灼烧,四肢已经没有力气挣扎了。
他的脑海里有无意义的白光和纯黑交替闪烁,最后汇聚成一片混沌。
等庭若玫终于从疯狂中清醒过来时,庭仰已经不再挣扎了。
他安安静静倒在水中,脖子处一片青紫。
庭若玫感觉自己被人当头一棒打了下来,大脑嗡嗡嗡的,唯独麻木的肢体还在试图颤抖着将庭仰扶出水面。
她抱着庭仰哭得声嘶力竭,痛苦攫取心脏,懊悔生根发芽。
这就是庭若玫的爱,周而复始的矛盾与伤害。
然而最可笑的是,庭若玫哭得真情实感,却不愿意给庭仰叫一辆救护车。
大概是因为,她潜意识里,还是觉得庭仰就这么死去最好了。
过了很久,庭仰也够幸运,都这样了还能命大的活下来。
他湿漉漉地躺在自己的床上,身下的床单被水洇成了深色,他好像躺在了水墨画上。
浑身上下依旧没有一点力气,张了张嘴,也发不出声音。
反胃的冲动让他勉强拾起一点力气,侧过身,趴在垃圾桶上呕吐了起来。
没吃晚饭,吐出来的自然都是水。
水吐完之后就是胃酸,吐到什么也吐不出来了,难受的感觉才消退许多。
庭仰房间里没开灯,就显得窗外的月光如此明亮。
他扶着书桌站了起来,一步步走到窗边,怔怔地盯着皎白的月光。
筒子楼不算高,但人跳下去也还是会死的。
庭仰低下头,看着蒙了黑雾一般的地面。
他喃喃道:“如果我跳下去,会不会好过一点?”
凉风让他打了个寒颤,他回过神,压抑住心里的负面情绪。
手机嗡嗡震动一下,庭仰拿起手机,查看收到的短信。
这不是智能触屏手机,只能收发短信和打电话的手机。
【张逸泽:我看到一只大白猫蹲在我的窗户边上,好可爱!】
庭仰盯着短信看了好久,才慢慢打字回复。
【庭仰:明天给我也看看。】
【张逸泽:你不说我也要带给你看看,我已经用鱼干诱惑住它了。】
庭仰笑了笑。
虽然今天晚上的月亮很圆,但是我还是更想看看明天的大白猫。
……
从梦境里醒来,后半段已经模模糊糊,唯独前半段的窒息感记忆犹新。
庭仰摸了摸自己的喉咙,张了张嘴,最后却没发出声音。他慢慢在床上蜷缩起了身体,过了会,却是突兀地笑了起来。
窗外有一声短促的鸟鸣响起,远方有极轻的鸣笛声划破黑夜,摇摇晃晃荡进了花乡街。
庭仰在这些平凡常见的声音里下了床,摸黑走到庭若玫房间门口。
以往他总是以逃避的姿态面对一切,所以从不进庭若玫的房间,也不关心庭若玫在做什么。
可是今天他在梦境里发现了一些很有趣的事情。
这件事,他无论如何也想知道真相。
庭若玫的房间里面很整齐,警察来搜证也没弄乱屋内摆设。
翻找了一会,庭仰才想起来这样东西已经被警察当做证据带走了。
他停下手头无意义的行动,给郑康锋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铃响了有一会才接起来。
“庭仰”
庭仰靠在庭若玫的窗台边,清冷的声音在空气里扩散开。
“郑警官,我突然想起来,我母亲日记本的前面半本你没拍给我看过。”
郑康锋没有说话。
庭仰接着道:“您方便拍给我看一下吗?说不定我能想起来其他线索。”
此时再沉默就显得怪异了。
郑康锋平静地说:“你知道了。”
“应该吧。”庭仰靠在窗户上,好像倚靠在一片月色上,“毕竟我是当事人,总会有更加直观的感受。”
郑康锋说了句,“稍等。”
挂断电话没一会,他发过来很多张照片,从第一页到最后一页,无一漏缺。
庭仰没什么表情地点开第一张张照片,上面的日期跨度很大,最早的一页是庭若玫在庭仰初中的时候写的,最晚的就在庭若玫跳楼前半个月。
【我现在有些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看了医生,他说我得找点事做,不能再胡思乱想了。】
下一篇写于半个月后,涂涂改改后只有一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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