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平笑:“道歉个狗屁。”
雷狗这才想起要拉上塑料帘,他把帘子拉到滚轴的尽头,尽管此时已没什么要躲着人的了。“对不起,我……”
丘平怜惜地摸了摸雷狗的脸,滚烫滚烫的。丘平装作没心没肺道:“搞清楚了吧,你对男的也可以。”
“不重要。”
“什么重要。”
雷狗有点羞涩地说:“你重要。”
丘平心里想,你连我是谁都没明白。他又想,这是彻底打开了雷狗的开关,雷狗对嘎乐可能一辈子都隐匿的热情,终于被完全释放出来。而自己却无法心安理得地回应他。
圣母啊,我有罪。丘平想,我知道我要受到惩罚了,请尽情地折磨我吧。
我应得的。
他们回到圣母院已近凌晨。丘平几乎走不动,到了村口就要雷狗背。雷狗喜孜孜地背着他,也不嫌他一身的烧烤味和酒气。这半年来丘平勤奋锻炼,肌肉增长,比以前重了许多。这也让雷狗开心。
走到桃林的尽头,丘平突然说:“我今儿见到猫女了。”
“猫女?”
他把白天的见闻告诉雷狗。雷狗道:“那个戴面具的人很矮小,原来是个女孩。”圣母院每个人都见过她在树林游荡,只不过她从不靠近圣母院,自也没人去打扰她。“你确定她带走了大福?”
“还有谁?大福对人不亲近,谁抱都不行,肯定是她戴着猫面具,把大福骗了去!”
雷狗乐了:“大福没那么傻。”
“那就是强行拐走,大福不会自愿离开我的。”
整个林区只有圣母院有光,其他一切都模糊地隐匿在黑暗里。雷狗道:“我们去找她。”“现在吗?”“现在。”雷狗向来是想到就做的果断人,更何况他心情极好,很想跟丘平多在外面游荡。他又说:“这个邻居很奇怪,我们去看看。”
他们歇了会儿,丘平捡起一根粗树枝,搭着雷狗的肩膀一瘸一瘸回到林里。
小棚屋亮着一盏孤零零的汽灯。两人从窗里看,女孩正在缝补一样物事,一只胖猫趴在脚底,不是大福还能是谁?大福灵敏,听到了声息,昂起半身,竖起了耳朵。丘平忍不住喊了声:“大福!”
黑猫猛的伸长脖子,瞪着眼看着窗外,女孩吓了一大跳,从身边抄起一把棒球棍。丘平像打家劫舍的大盗一样,推开窗口喝道:“还我大福!”
女孩惊慌失措,第一件事不是逃走或打电话求救,而是捞了只面具戴在脸上。戴着面具,她的心定了下来,用严厉的语气道:“你们是那个医院的人。”又说:“我现在可以放你们走,我数到十,你们在我眼前消失。”
雷狗和丘平哑然失笑,她把圣母院当成了医院——从外观格局看,确实也像。她道:“十。”
丘平道:“一。”
女孩抬起棒球棍,做出了攻击的架势。丘平和雷狗倒是为难起来,总不能跟个小姑娘动手吧?雷狗对丘平说:“我们拿了猫就走。”
猫面具底下,少女“哦”了一声,然后蹲下摸着大福的脑袋,“你要不要跟他们走?”顿了顿,她把耳朵靠近猫嘴,一边点头一边说:“我知道了。”她挺直身体,像个武士在抵御外敌般道:“它说不跟你们走。”
丘平小声问雷狗,“她是在耍我们,还是个神经病?”雷狗摇摇头。却见猫女又蹲下来,倾听大福压根儿没长开的嘴,她说:“它要去抓金鱼,这里的金鱼长着黑色尾巴,跟你们医院不一样。”
“哪里有金鱼?”丘平糟心地问雷狗。
“在她脑子里吧。”
“原来她是真有病。”
雷狗和丘平无计可施,只好先行撤退。临走前,丘平依依不舍地看了大福一眼,轻声说:“等我,我会来带你回家。”大福不置可否地“喵”了一声。
从那天开始,丘平就常常想着怎样把大福弄回来。雷狗考虑得更多,他认为一个精神不正常的人生活在邻近,对圣母院是个安全隐患。以前河水不犯井水就罢了,既然拿走了圣母院的猫,那就是侵犯疆界。
“在礼拜堂‘吊死’圣诞老人的,是她吗?”康康做了个上吊的表情。
“说不准啊。而且她可以偷猫,也可以偷鸡。”哼哈二将惊恐道,“她会把兔子偷走的!”
丘平:“我们哪里有兔子,你们俩?”
“很快会有的。”
雷狗总结道:“你们的顾虑有道理,我想想办法。”
丘平起得早,每日四点半洗簌完毕,就去接替小武的班,一边听他抱怨困、累、打野队友多坑,一边开始收拾打扫。起居室的地板每天都要拖洗一遍,礼拜堂是一周两次,遇到玩疯喝嗨的住客,还得处理塞在沙发缝的纸巾和角落的呕吐物。院子的树下,不知道被多少人用尿浇过,在周围围了砖也不管用,他们不得不常常铲走臭土,给哼哈当堆肥。
这顶着圣母光环、干净舒适还很上镜的桃源,在凌晨五点时总是一团糟,充斥着人的便溺和垃圾。等他们收拾完毕,地平线也露出曙光,丘平第一百多次看着升起的太阳,感到全身被光渗透了,眼睛受到刺激,不觉充满了泪水。
他活动活动手腕脚踝和脖子,开始做热身运动。这之后是虐身虐心的力量训练,做完几十组后,他汗流浃背,瘫坐在地上一边喘气,一边诅咒社会。每当这时候,想要做个健全人的渴望就会强烈无比,他幻想自己能脱掉帽子和口罩,穿着短裤四处跑,没人会用奇怪的眼神看他。
雷狗一般在七八点出现在院子里。这天他一大早就出门了,回来给丘平带回了麦当劳早餐。丘平一声欢呼!他吃烦了米粥油条,早想吃点垃圾快餐。“你大早出去嘛呢?”问雷狗。“去县城给你打包早餐。”“特地去?”雷狗:“嗯,你要给我跑腿费吗?”
丘平觉得这不是垃圾快餐,是雷狗对抗世界的决心!从这里去县城,骑电驴也得45分钟,来回差不多两小时,他得违背黑天不能进出村的规矩——就为了给他买个猪柳蛋汉堡。丘平甜蜜又惭愧,对着雷狗也没法讲羞耻的情话,便道:“反正都去了,不给买杯可乐。”雷狗站起来道:“我现在去买。”丘平赶紧拉住他,“你真去?”“假的,”雷狗笑道,“冰柜里全是可乐你自己拿。”
丘平吃着汉堡的时候,雷狗走进山林,去到猫女的棚屋。他直接敲门,过了半分钟,没等来答应,他开门走了进去。
第48章 好邻居
猫女的棚屋很昏暗,也很冷,就像冬天的空气躲开了春暖花开,都聚到这里来了。可见棚屋既没有保暖层,也没有供电,住在这里跟穴居差不多。他万分戒备地迈开一步,对着黑暗说:“你在哪里?我们谈谈。”
喵的一声,大福忽地窜到他脚底,猫女的声音出现在他头顶上,冷冷道:“离开我的屋子!”刷刷声响,枯枝败叶纷纷落到雷狗的脑袋上,雷狗一边挡着,一边抬头,却没见到猫女藏在哪个角落。他感觉有什么扫了过来,幸亏反应敏捷,躲开了横劈而来的棒球棍。
他判断出猫女力气弱,往前要抢夺棒球棍,没注意脚底有什么拌了他一跤,整个人落在了一个塑料罩上。身上一紧,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就像根大葱一样被包裹起来。
雷狗大惊!挣扎了几下,包着他的塑料膜轻微松动,却没找到口子。猫女掌着汽灯靠近他,雷狗才发现自己被困在一个巨大的透明塑料袋里,吊离地面几公分。雷狗尽力平衡身体,抬头看,球上有个松紧口,连着一条粗绳子,绳子莫入黑暗中,料想是连着墙上的一个手摇式绞盘。猫女戴着面具道:“你好啊。”
雷狗暗悔小瞧了女孩,稀里糊涂就被逮住了。猫女说:“这里面空气不是很多。”雷狗非常惊骇,感到呼吸憋闷。他使劲抓住塑料撕扯,可塑料表面滑不溜手,还很坚韧。
“不要动,越动越不能呼吸喔。”
她蹲下来,不知道按了个什么机关,塑料袋像气球一样被吹起来,渐渐成为一个圆球。雷狗的呼吸又顺畅了,但他不觉得高兴——猫女随时能让他窒息。
“不要费力气了,”她说:“它很坚固的。”
“你想怎样?”
猫女挥了挥球棒,“用你来喂金鱼。”
这一天没什么客人,到中午时分,来了个利落大方的中年女人,眼睛明亮灵活,一有表情就显得格外年轻。她是拍鸟拍鸟大师的妻子,开着一辆白色的丰田埃尔法,丘平识货,告诉康康说:“别看这是日本车,市面要加价几十万才买到,总价超过一百万。”
“原来袁老师家那么有钱。”
“不务正业的老头,家里肯定有钱——也说不准是他老婆有本事。”
“对,一看她就是专业人士,”康康羡慕道:“月薪顶我一年收入的精英女性。”
遇到这样的客人,他们会服务得更殷勤、更谨慎,一是人固有的势利眼,二是怕麻烦,通常这类客人要求更精细,也更爱投诉。康康带她参观酒店,她赞叹不已道:“这里很漂亮,装修品味也好,你们老板肯定是个很有文化的人。对了别叫我袁太太,我姓关。”
康康的心提了起来:“抱歉关女士,我下回会注意的。”
关玲玲一笑:“咳,别那么拘谨。”她伸出双手道:“我一般不告诉人我已婚,戒指也不戴的。”
“您看起来真不像已婚妇女,我是说印象中围着家庭转的已婚妇女。你很年轻。”
“不年轻了,你才是真年轻,还长得那么漂亮,不说我还以为你是哪个模特明星。”
康康立即对她心生好感。关玲玲舒服地伸展手臂:“好不容易有时间度假,我要好好休息几天。”康康笑道:“您尽管享受假期,有什么需要叫我,圣母院位置偏僻,但要什么吃的用的,我们都可以帮你买来。”
关玲玲换了套休闲服,便去湖边陪伴拍鸟拍鸟大师。她披着丈夫宽松的冲锋衣,从后背看像是少年穿着哥哥的衣服,两夫妻说话轻声细语的,比鸟拍翅飞起的动静更小。这下宗先生落了单,夹在人家夫妻之间毕竟碍眼,他又回到了自己的卧室,半天都不见出门。
丘平有点同情宗先生,想怂恿康康去跟他说话——圣母院里康康跟他最聊得来的——无奈康康也全心服务着关女士,眼里已经没了别人。
傍晚时分小武过来接班,问道:“彀哥呢?上回咱说买一台咖啡机,我找了几个供应商,你俩看看哪款合适?”丘平这才发现雷狗半天没露面,望着窗外橙黄色的天空说:“他说去山里找猫女聊聊……不该聊到太阳下山啊!”
“猫女是个啥?”
“哎不好,是一个神经病,”丘平这才担忧起来,转身走出了圣母院。
暮色中,他悄声走近棚屋。离裸露的红墙还有五米远,他放轻脚步,免得大福听见动静。预感告诉他此地非善地,大福也不定跟他是一伙的。半个小时之前他给雷狗打电话,他没接。雷狗怎么会不接他电话呢?哪怕是打球,半小时一局也打完了。
从窗口看进去,丘平很感到烦躁,每回面对猫女,他都不得不鬼鬼祟祟的。只见陋室里点着一盏汽灯,大福正往他的方向看,已经发现了他。只是这猫儿灵性,既不叫,也没有警备的动作。丘平转脸一看,差点叫出声来。
雷狗被关在一个塑料膜里,这膜悬空三四公分,因此雷狗站不住,坐和倚也很难受。阴暗中他半睁着眼,看起来疲惫不堪。丘平勃然大怒,不顾一切地推开窗子,跳了进去。
雷狗恍惚中看见丘平闯进来,喊道:“小心后面!”棒球棍已经扫到他后背,丘平踉踉跄跄往前扑,赶紧稳住双腿,也不管对方是个少女,转身抓住她的头发。猫女拼命挣扎,棒球棍四面八方乱挥,有几下打在丘平身上。丘平宁愿挨几下也不放开她的头发,另一手去抢夺棒球棍。缠斗中他一把扯落了猫女的面具。
猫女瞪圆了眼,僵硬地立在那里,停止了所有动作。丘平放开她的头发,她一得自由就去捡面具,蹲地上慌乱地摸索,却什么都没找到。面具在丘平手里,被他藏在了身后。他发现猫女没了面具跟丢了魂一样,把面具扔到她脚边。她慌忙伸手去拿,却听咔嚓一声,厚纸皮做的面具被丘平一脚踩扁。
丘平狰狞地笑道:“面具没了,不止一只没了,是全部没了。”他把墙上所有面具摘下来,一只只丢在地上,用力地踩踏。猫女扑过去抢救,边抢边哭,尽管娇小灵活,却哪里有成年男子长时间锻炼的腿快?地上的厚纸皮被踩得没了轮廓,裂成几瓣。
丘平出够气了,去解救雷狗。那塑料膜像个大球一样,不知道什么材质制成,坚韧异常。丘平拿出随身的瑞士刀切开吊着的绳索,打开抽绳似的口袋,雷狗立即大口呼吸,靠在丘平身上剧烈咳嗽。
丘平本来还觉得对猫女有点过分,这时只恨自己没先揍她一顿。原来这膜里空气稀薄,雷狗如此强健的人,竟被折磨得脸无人色,一时无法站立。他们无冤无仇,至于这么狠毒吗?
丘平扶起雷狗,一脚把破面具踢得远远,怒道:“你敢再招惹我们,我把你的脸踩成烧饼!”
猫女怨恨地看着他俩,不说话。
雷狗走到圣母院才缓了过来。虽然没有伤口,但全身筋骨酸疼难当,嗓子眼火炙过一样,丘平从未见雷狗这么虚弱过,心疼不已。“这孩子太恶毒,哪来的野姑娘!”
雷狗沉声道:“不能让她住在这里。”
“赶走她?”
雷狗的语气坚决:“我们的篱笆围墙挡不住她,她在这里,圣母院不安全。”
理是这么一个理,但山林又不是他们的,哪有权利赶人走?丘平愁道:“我们俩这作为像不像恶霸地主?她毕竟是个小孩……”
雷狗眼睛一亮:“对啊,她还是个小孩!小孩子不可以离开父母独自生活,我们让老马来处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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