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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中行(近代现代)——遐依

时间:2023-12-11 09:34:45  作者:遐依
  八点半,门铃轻响。
  橘黄的灯光一丛丛扎根在桌沿和天花板,小酒馆仅四桌八个座位,黑胶在酒柜旁旋转,唱针下是肖斯塔科维奇的第二圆舞曲,音符如雪花跃动于冰原。
  历中行正意外麻雀肚腹载风雪,小县城内别有洞天,唯一的调酒师兼服务生回过头来,冲他们打招呼:“老板。”
  店里仅一个客人,从最靠内的一桌走出来:“哥,历教授。”
  “我妹妹,姚淮。”姚江说,“她不放心,先到这儿等我。”
  从里面到门口就几步远,一句话的功夫姚淮已经到了面前,还是早上见到的打扮,气质却全变了,步伐轻快,一双笑眼。
  历中行叫了她的名字,没提官职,说:“谢谢你安排车。”
  “小事儿。昨晚我想跟姚江回酒店再说说话,他说还有朋友一起住,太晚了不好打扰。我还以为我哥金屋藏娇呢,没想到真是朋友。”姚淮又跟他握了次手,扬着脸,眸子忽闪,“你们安全到了就行,我走啦。”
  历中行看见她桌上的杯子,忙留她:“酒还没喝完怎么就要走了?”
  姚淮勾起嘴角,边走边扭头挥手:“那是气泡水,姚江不让我喝酒!你们聊。”
  “小淮姐拜拜。”调酒师嘴甜地刷存在感,姚淮也跟他挥了几下,铃响,出门。
  历中行看姚江:“我占你们兄妹俩时间了吧?刚刚挤兑我来着。”
  姚江摇摇头,拉着他坐下,无奈道:“哪是挤兑你,是跟你告我的状。我之前跟一姑娘被她撞见过,她一直批判谴责我。”
  历中行动作微僵,脑筋不转,一时没听懂这话:“你女朋友啊?”
  “情人。”姚江笑了笑,没有多说,拿过菜单递给他,“有贝果,你看看吃哪种。猪肘、海虾、三文鱼,花样不多,弄太复杂小路一个人做不过来。”
  历中行低头看菜单,贝果和酒,几行字的单子来来回回检视了两遍,想,那两个字从他口里说出来,好平淡。既不轻挑,也无珍重,确实和商品别无二致。
  本来也就是资本家。他笑了一下,释然:“海虾贝果。长岛冰茶,加波本。”
  大约是姚江做事处处出人意料,终于做了件符合身份的事儿,反而叫人反应不过来。
  小路正等着,姚江直接把菜单还给他:“Double,谢谢。”
  历中行一怔,睫宇微抬,问:“你也没吃?”
  “忙完就去找你了。”姚江神情谦和、态度平易,眉眼浮在明暗交界处。
  灯光裁出他利落的下颌,菱形的唇,上唇珠饱满如钢笔金尖上的铱粒,开阖时仿佛亟待摩挲。
  历中行的视线从他唇际“咵擦”往下垮,有实质有声音似地崩落了一桌子。眼睫低下去,颤啊颤,好似黑瞳仁里溅出两丛茂盛野草。
  姚江被那纯黑的草叶拂得心头湿软,问:“怎么了?”
  他沉了一口气,定住自己,说:“我的性取向和大多数人不一样。”
  姚江颔首:“嗯,我知道。今天那人请不动,就因为这个?”
  历中行睁大了眼睛重复:“你知道?”
  姚江好像又看见了黄脚渔鸮,还是被惊飞的那种。忍俊不禁道:“郭金猊跟我刚见面,第一时间就把你卖了。”
  历中行恨不得立刻打电话过去罚郭大小姐替他写三十篇SCI。
  忽然,他反应过来,心胸透亮:“你一直知道啊?”
  肖斯塔科维奇雪片白刃般的音符攀登到最高处盘旋、坠落,像银色的月光唰唰降临,如传闻中最烈的清河大曲一口致命,酒液杀下喉管,极清醒,极酩酊,明晃晃,照得人纤毫毕现,无处遁形。
  “嗯。”姚江答,从小路手中接过第一只盘子,放到他跟前。
  海虾煎蛋贝果配玉米片。
 
 
第25章 25 春雪入怀
  25
  他喝醉了。姚江想。
  坦诚告诉他“情人”二字的时候,他原以为历中行会和姚淮一样不认同。他面不改色拿菜单做幌子,又多舌地给他介绍菜品,表现得好像这件事如此正常,无需置喙。
  只自己知道,他不想在那双眼睛里见到否定。
  这双鸮一样的眼睛,有种力量,能随心所欲地带他回到对未来抱有憧憬的十二岁,回到故乡的山林。姚江扪心自问,在商海浸染已久,承受不了历中行的审视和批判。
  可对方轻易地放过了他,一笑而过。那抹笑容像高栖枝间的猛禽,面对庸庸碌碌地下奔忙的爬行动物,在梳理羽毛的间隙淡淡睨上一眼,扇一扇翅膀,乘风便忘。仿佛对此并不在乎,又或是认为他本就如此。
  姚江没有轻松起来,相反,没来由地感到失落和焦灼。他无心点单,要了份和对方一模一样的晚餐。
  历中行的消沉情绪,在得知他早已知道他的秘密时一扫而空。
  姚江还是第一次发现,自己的话能这么宽慰一个人。他的历任女友都承认他做事周全妥帖,却常常抱怨他只会解决麻烦,从不提供情绪价值。毕竟,百分之九十的麻烦都可以用钱解决,而情绪价值则复杂得多。
  也许是历中行对他十分信任,也许是他的秘密实在没有多少人知道,太缺乏正向的反馈和支持,总之结果是,自己让他快乐了起来,忘记了此行的诸多不顺。姚江的失落也被一并挽救,噙着笑开始吃东西喝酒。
  但是很快,他明白自己仅仅抚慰了一天之内的挫折。
  历中行点四十度以上的长岛冰茶,是奔着醉去的。
  他从一开始就在喝酒,最后贝果还剩一片没有吃完,酒已经续到第三杯。姚江让小路把音乐声调小了一些。那首曲子听起来欢快,供人旋转及跳跃,裙裾翩翩,底子里却好似铺着深厚的寒冷。但不能抬起唱针停止播放,这样的白噪音会教人安心,仿佛夜幕下的屋檐,给吐露心事的人一点应有的遮蔽。
  “我的导师,那天之后,禁止我对外说是他的学生。”历中行面上还带着笑,玻璃杯的杯沿在手指间摩擦,动作慢条斯理,“他以前明知道……我不是那种会在外面倚仗师门声名的人。可是得知我喜欢男人,就好像,突然不认识我了一样……好像什么都变了。无论你怎么做学术,怎么做人……他从根儿上,否定你了。”
  他盯着酒杯中微微晃动的亮面,坐得端正,像那种成绩很好、很听话的学生,在上一堂公开课,只不过没有扬起脸听讲,也没有举手,因为知道讲台上的师长再也不会点他的名字,再也没有机会骄傲地站起来,说出胸有成竹的答案。
  “姚江,你知道郭恕吗?金猊的父亲。人们讲,甲骨四堂,郭董罗王。当年,创办史语所的傅老要去美国看病,把所长的位置交给郭老师坐,没有给所里一众前辈。那年郭老师才三十二岁,走马上任,爽快说,‘好,我就为您做一年,等您回来。’这事传为美谈——一个敢交,一个敢接,后生可畏,史学有幸!”历中行的笑容在扩大,眼里有孺慕之情与追古之风,熠熠生辉,“这么厉害的老师,一把年纪了,去研究生院抢人,放话讲,‘历中行必须跟我!’说我是几十年难遇的学生。”
  他顿了顿,再张口时,嗓子哑了:“他确实……说过的。”
  声音那么低,无力地陈情。
  姚江被扎了一下,扎在身体里柔软的地方,像菠萝的刺,酸的,涩的,却又那样无害,不会见血。
  他清楚历中行有一副好皮相,但一直以来并不关注、视若无睹,然而这个让他吃过瘪的坚定人物,在这黯然的时刻,他的好看如此明亮。凤目敛了锋芒,直挺的鼻梁呼应散淡微笑,神伤中仍有高悬不坠的风度。
  姚江回想第一次听到这八卦时无所谓的自己——那时候,他还不知道有一天会和历中行面对面地坐着,听他说这些生命里无法融化的雪;也不知道那些看起来漂亮的皑皑白光,真正落在一个人肩头,其实有着沉甸甸的分量。
  他早就知道世上有这种事,无非是成见如山,稍不留神,越轨世俗规范,循规蹈矩半辈子,一朝反目,半生遗憾,相似的故事太多,听来总是古井无波,却不知道自己也会为不相干的事情难受。总觉得,那些雪不该落在历中行身上。
  他应当无遮无阻,振翅高翔。
  “那天其实,我只是和章呈之牵了手。郭老师只看到我们牵了手。他问我。我不愿骗老师,那时候他就像……就像我的第二个亲人。”郭恕常常把他叫去家里,他和金猊一起买菜、做饭,和郭恕一起看新闻,聊文章,谈得晚了,就留宿。郭恕家的客房,俨然是他第二间宿舍。决定告诉郭恕的时候,他甚至没有太多担忧和害怕,满心以为凭老师的爱重,肯定能接受自己的不同。
  “而且,我觉得应该尊重章呈之,该给他一个体面的说法,我真是……异想天开。真是异想天开啊。”他自嘲,自责,喉结滑动,咽了两口酒,讲述他的自不量力和天真,“还妄想着和郭老师说完了,就跟所有认识的朋友公开。”
  姚江转动杯子的手慢慢停下,想,愿冒天下之大不韪,他大概真的很喜欢对方。
  忽然,历中行稍抬眸,望向他:“姚江,你信吗?”
  他认真颔首:“当然。你是这样的人。”
  “他不让。”历中行轻勾嘴角,看起来洒脱地说,“章呈之……他不让。他说我平白给人生增添阻碍,不仅不让公开,而且说,连郭老师都不该告诉。他确实,比我成熟多了。”
  “那年才二十四岁嘛。”最后,他给自己找了个理由,语气轻快,听起来好似又回到了学生时代,目光却是落在姚江身上,在他的鼻尖短暂停留,蜻蜓一样飞走。
  姚江看出他眼里已露醉意,有点不知身处何处今夕何夕的糊涂,又有点冰消雪融的透彻。
  “你为什么找情人啊?姚江。”他出人意料地话锋一转。定睛时眼里一层薄薄水光,问句后还带个大名,正气凛然,执着索要答案。
  但不像审判,倒像是抱怨。信任又亲昵。让人产生一种美好的错觉——无论给出怎样的答案,他都会全盘接受。因为他拿你当自己人。
  姚江一下子不怕他了。
  “我也有生理需求啊,中行。”姚江不知道自己在他眼里到底是什么样的正人君子,总之尽量无辜,尽量温柔。嗓子压低,调门放轻,音色如黑金纱绸。
  历中行居然委屈地“哦”了一声以作回应。
  姚江惯在谈判桌前辗转腾挪,几个亿的流水从手里过,仍进退自如,从未把“狡诈”这词搁到过自己头上——可历中行这一声软绵绵、黏糊糊的回应,居然让他良心难安,好似体内煎了个溏心蛋,小火,正反来回翻,蛋白都焦了,蛋芯儿还是澄黄软稠的液体。
  姚江思忖,自己究竟哪里欺负了他。
  还没思考出结果,眼见着面前的脑袋越来越低,仿佛桌面有了磁力,最后埋进臂弯时,又咕哝了一句。
  “那干嘛不找女朋友……”
  这人还挺会操心。姚江笑。
  又坐了一会儿,历中行安安静静,不动弹。
  不是不找。姚江的笑容越来越淡,直到消失,在心里回他。付钱的情人都跑了,哪还能祸害女朋友。
  他站起来走到历中行那一边,俯下身去,一手将他的胳膊绕过后颈,一手扶腰,把人架起来往外走。看不出来,他挺沉,挺结实,腰部精瘦,身材非常好,脸埋在姚江颈侧,酒气不重,身上有股树林和泥土的味道,像三四月天的春笋,青碧胜玉。
  小路绕过吧台走上前,发现老板不太需要帮忙,就快步去开了门。
  小县城本没有夜生活,门外灯影寥落。商业街的一众临时小摊贩撤退后,留下一地兵荒马乱。餐巾纸包装袋在风里翻滚,辗转于零星的行人脚下。
  欢迎顾客的门铃叮铃铃一串响,二人便走进沉沉的夜色里。
 
 
第26章 26 妖精
  26
  半夜,历中行清醒了。
  或者说,他不知道自己到底睡没睡着。
  半梦半醒间,脑海中不断回放他最后追问姚江那个傻得冒泡的问题,“为什么找情人啊?”,他脸上发着烫,视野时而清凌时而朦胧,还叫了他的名字……然后是短暂的断片儿,姚江搂着他,矫健暖和的躯体在身侧贴合,有力的手掌熨在他的腰际。记忆里有段白皙却富于男性气息的脖颈,就在他鼻端颊侧,他甚至恍惚听见那冷白皮肤下勃勃涌动的血液。历中行脸上的热烫流向肢体末梢,尔后回溯至胸膛。
  他被放到一张柔软的床上,那个热源离开了,脑内断掉的音画自动接回。“中行”,他也叫他的名字,仿佛回敬,可嗓音宛如流沙,没有带姓……“郭金猊跟我第一次见面……”这时却带了姓。历中行陷在被窝里哼了一声,搞不清楚难缠的潜意识想做什么。思维一团浆糊,用网眼最密的笊篱,只能捞起来一句,“有生理需求啊……”需求,他慢慢咂出了自己在烦躁什么……想要水,想要烟……历中行鼻腔里溢出一团低哑渴切的叹息。
  然后就倏然转醒。
  他睁开眼,在一片黑暗中把手收进被子,往下,摸到满手的潮湿。
  很浓,气味略重。大概是这几个月太忙了……历中行掀开被子坐起来,想到一半打住了,唾弃自己:找的什么蹩脚老掉牙借口。
  三十岁的人了,忽然跟个十八岁的毛头小子一样。因为谁,自己心里没点儿数吗。
  他又长长叹了口气,真的很想抽烟。
  姚江,姚江……妖精。
  历中行暗自抱怨。解开、抽掉腰间的皮带,脱掉长裤,搭在一边,又褪了内裤,上身靠压住床头的软垫,一条长腿抽出来搁回床沿,随意伸展,另一只足仍踩在地毯上,湿透的纯黑短裤堆绕在踝边。
  他轻轻挺胯。
  “我也有生理需求啊,中行。”
  想起了完整的句子。带着他的名字。
  历中行闭上眼,双睫颤动。落地的足弓绷紧,青色血管逶迤而起,脚趾勾蜷,深深扣入地毯柔软的长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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