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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中行(近代现代)——遐依

时间:2023-12-11 09:34:45  作者:遐依
  徐队长资历很老,现任夏商周考古研究室主任,还是近年大众视野中知名的考古学科普作家,主持二里头发掘工作已逾五年,一点就透,电话里连声惊呼,说,“哈哈中行,历队,以后是再不能叫你小历了,你目光如炬,我们这些家伙都老眼昏花啦。”
  历中行心里瀑布汗,笑道:“徐队,您折煞我了。不介意的话,您那边数据出来,也给我一份可以吗?”
  徐队爽直,毫不避讳地问:“历队野心不小啊,新梁不够,还要放眼整个嵩山文化圈?”
  他并不解释:“一切还要等数据说话。”
  “行。不过,历队,嵩山文化圈还有裴李岗、瓦店、煤山、古城寨……可不是人人都会对你说‘行’啊……想溯源共性,换人个人来,都容易。”徐队叹一声,“老黎连累你了。要是你在郭老门下,他还能给你撑腰。”
  “徐队,一家人没有连累一说。”历中行微微正色,“困难我清楚,您可不要在老师面前提这些。”
  “知道,知道。”徐队晓得话说得不好听,但也不便为这点小事跟后生道歉,就又道了一遍谢才挂电话。
  这一通电话讲了好长时间,历中行没吃早饭,将近中午,饿得前胸贴后背,打算提前溜去觅食。昨晚睡不着,很想吃跟姚江讲起的小时候的枣泥发糕,附近好像有家早餐店有卖,他打算去碰碰运气。
  微信又响,他怏怏地翻过来瞧了眼。精神一振。
  姚江说,今天下午空出时间去农业局。
  行:我能去吗?看看现场什么情况。不会打扰你。
  姚:那我先去找你。
  历中行有点出乎意料,他以为自己凑上去,顶多跟人在农业局门口碰个面。没想到姚江要过来,没有任何和拒绝了的人避嫌的意思。
  一切如常。说是朋友,就是朋友的待遇,一点不打折扣。倒让他心虚起来,既高兴,又痛苦。
  虽说历中行已然躺平,没打算用什么手段、创造什么机会,可无论有没有目标,是否放弃追求,还是无法自控地想见对方,看一眼也好。好比沙漠里濒临渴死的旅人,放一杯鸩酒在面前,明知剧毒,明知饮下也无生路,仍无法抵抗那殷殷如血的葡萄佳酿。
  他也不溜号了。姚江没说什么时候来,万一来了他不在,嘴馋这理由可拿不出手。
  历中行揉了揉肚子,回去等正点开饭,心里头期期艾艾。
  彼狡童兮,使我不能息兮;彼狡童兮,使我不能餐兮!
 
 
第41章 41 手套
  41
  黑色的古斯特造型低调,比起张扬锐利的流线型跑车,方正柔和一如历中行刚见到的神兽脸,标准长方形的格栅中网像手风琴的琴箱,更显敦雅矜重。他没有第一时间想到那是姚江的车,但一看见人下来,就感到貌合神契。
  今天是私事,他没带助理,开了家里的车。姚江在安全门外等历中行,听见一个明显是队里的老资格怼他说,催我们快,你当队长的倒是跑了,这么大发现,有什么比这还重要?你要是去讨老婆我绝对不多话。多管闲事瞎跑什么!
  旁边的队员难得看历队吃瘪,个个儿乐呵呵暗戳戳竖着耳朵。
  姚江也笑,好像要把人家头头儿拐走的不是他。
  只有历中行不好过,倒不是在意老陈抱怨那么两句,是觉得自己好像有点过于上头,竟然把姚江的事放在工作前面,太不应该。
  一边默念“罪过罪过”,一边马不停蹄朝姚江那边去。
  “工作紧张的话就算了,有什么结果我告诉你。”等他走近了,姚江说。
  历中行见他也听到了老陈的话,一下子想到其中某句歪打正着的,耳后泛红,梗着脖子说:“不紧张,走吧。”
  说着就往车的方向走。
  “中行,等等。”姚江话还没说完人就跑了,赶紧捞了一把他的肘窝,“我们坐地铁。”
  “啊?”这么一碰,历中行顺着他的力道转了九十度,耳后的红漫到耳垂上,暴露于人前,偏偏表情正常得很,只有单纯的疑问。
  又坚持不住,一秒两秒,眼睫发抖。
  姚江心里好似有毛绒绒的小兽闷头一撞,既麻且痒,松开手说,“大太阳,他们都在门口晒着,我们开车去,不好做人家的工作。”
  历中行懂了。
  道理是这道理,但换一个做表面功夫的,其实可以开车到附近再走到市局门口,不被人看见就行;再换个自我感动的,可以一路都坐公共交通工具,流一身汗到人家面前,还能演演苦情戏。
  开车到这里,是姚江并不刻意自苦;不开车去市局,是应有的诚意。
  分寸微妙,却有区别,如何处事,各见品性。
  看他如何对待尊者,不若看他如何对待弱者。不亢不卑,不虚伪不谄媚,也不滥施同情。这是姚江。
  历中行胸中怦然,低头笑道:“明白。”
  我明白你,我为这明白高兴不已。
  “不过,这么贵的车就这么扔我这儿,要是丢了我可不负责。”他说。
  “那怎么行,历教授要赔的。”姚江随口接茬,同时从西装前襟内袋取出一双手套,交给他,“发掘的时候可以戴一下。”
  历中行惊讶地看这双深灰色的针织手套——针脚很密,五指轻薄,虎口和掌心却做了加厚,应该是为干活儿特制的,力图保护易劳损部位,又能用指灵活自如。柔软的织物上带着姚江胸口的温度,比他的手热。翻到掌心这面,腕口下绣着一枚小小的红桃。
  桃,易木为女即是“姚”。
  姚江误解了他的打量,担心这东西给得不合时宜,“夏天是有点热,不过……”
  “姚淮织的啊?”历中行赶紧截住他,玩笑道,“你这样转手给我,她不生气?”
  “她不会。”姚江淡淡地笑,“我现在用不上。”
  历中行很想继续开玩笑,问他,自己不要了才给我?可是这手套干净柔软,想必洗过晒过,这么多年好好放着,不是他不要的东西。
  不是他不想要。
  “谢谢。”历中行眨眨眼,“要是姚淮知道了不高兴,你就说,历某人太穷了,一双手套都没有,咱们扶贫济困,给他算了。”
  姚江失笑。历中行明显只是说笑不作他想,却无疑再次点醒了他。姚江看着他把手套折好,收进上衣荷包,垂睫自忖。是的,历教授难道会没有一双手套?干这行肯定有,有很多,但还是想拿最好的一副给他,即使多余,即使不合时宜。
  他想,自己现在很危险。在悬崖边,在钢丝上,却不觉深渊万丈,只知鲜花满目、掌声盈耳,肾上腺素一路拉升,引他去往未知之地。
  而历中行在想,这人究竟知不知道这东西送得有多暧昧?腕边一枚红桃,等同于带了他的姓,打着他的标记。何况这手套曾贴过他的五指掌心,收进他的胸口衣襟。自己怎么戴啊?
  堪比古时男赠佩环女遗帕绢,睹物思人,如何自持?不是信物胜似信物,说是无情,却似定情。
  可是“用不上”这由头,实在听着太过顺手,如果拒绝,反而显得自作多情。历中行恨恨地收了,咬牙暗道,不能怂。
  两人一前一后刷码进了闸口。
  人太多了。河梁地铁除了设在商业中心的站,很少挤得这么满满当当。历中行和姚江站到了两节车厢衔接的折棚风挡旁边,抓着把手,脚下小幅地起伏转向。有小孩儿从腿边钻过,历中行让了半步,紧跟而来的家长再次推涌,胳膊就挨到姚江身侧。
  “今天怎么这么多小朋友,都不用上学吗?”他不自在地找话讲。
  姚江眼角挑起细小的縠纹,说:“看看今天几月几号?”
  历中行过日子是很粗心。竟日埋首于千年前的时空,上无父母叮咛,下无儿女叨扰,一日三餐都在队里或者单位食堂解决,除了照料黎永济,也不怎么操心柴米油盐,对普通人的现实生活总好像隔着一层,缺乏实感,此刻摁亮手机屏一看:六月一,儿童节。
  “都过忘了……”他有点意外。虽说自己身边没人过这个节,但几月几号都不记得,实在有点糊涂。
  怪不得今天老陈像个炮仗,原来是没能回家陪孩子。这位也是个尽职的,抱怨归抱怨,一个字没提。
  历中行抬手给老陈打电话,地铁里信号不好,周围嘈杂,铃刚响两声就自己挂了,改发信息。
  他单手打字,没留意侧边,姚江的手臂从背后绕过来帮忙挡了一下,才发现一旁那杯奶茶快冲他这边泼下来。
  拿着奶茶的女生正在和朋友热烈地聊天,没发现杯盖被挤开了,被姚江一挡,回过头来连着说了两三声抱歉。
  历中行冲她笑笑,然后偏回脸跟姚江道谢。结果察觉这下挨得更近,前胸贴后背的,让他想起在去洛安的车上,几乎同样的接触,他尚能坦荡地品评对方性感,时过境迁心态有变,从容不再,只剩满背的火烧火燎。
  姚江神态自若,小臂发力微微向后撑,减少覆在他背后的面积,同时和他讲话:“我十六岁去北京,第一次搭地铁。当时人更多。过天安门的一号线,脚不沾地。”
  历中行果然被吸引,不再东张西望,侧过眼来看他。
  姚江大概只比他高个两三厘米,此时因为撑开的姿势稍微低头,这么看过去,那双桃花眼同他平行,安安静静。
  “那时候安检还不是很严,有个大爷带了扁担。”眼珠子转过来看着历中行,姚江继续说,“以前营养不好,抽条晚,还矮成年人一截。那根扁担很长,从人群里穿过来,末尾架在我头顶。”
  历中行一下子乐不可支。
  “大爷还不知道,人挡得严实,看不见。竹子做的担子,有弹性,会拍你。”姚江讲得一本正经,更添喜感,“我挪不走,头上顶着扁担站一路。还好,没挂东西,不重。”
  历中行乐得停不下来,眼睛一觑,很想摸一下他发型严整的脑袋,可惜没敢,只嘴上叫:“小可怜,你怎么不喊。”
  姚江对他笑一下,又飘忽又遥远,“说不定他也是第一次搭地铁,才带了那么长的扁担。”
  历中行笑意渐渐平息,但始终没有从脸上褪去,温和地看着他,目光如湖如镜,觉得自身理智愈发弱小,无法抵抗。
  “说起来,我其实很幸运。老师在最难的时候都没有离开北京,从小就给了我最好的教育资源。”历中行想象不到,像姚江这样十几岁、甚至二十几岁出来工作后才第一次见到这地下钢铁巨兽的孩子,会以怎样的心态面对这世界的参差。
  那时互联网刚刚兴起,智能手机尚未普及,他们怎么学习买票、过闸?如何对大城市的陌生人吐出乡音?他们会害怕吗?会自卑吗?会惶惑不安吗?
  全国共计600多个城市,只有48个拥有地铁。
  有和无,多和少,这一切,不是历中行们更加值得,也不是姚江们不值得,而是生来如此。司空见惯,并非天经地义。但在既定的事实面前,值得或不值得,都失去讨论的意义。
  望着那狭长隧道里呼啸而来的列车,他们是喜悦更多,还是难过更多?
  历中行不得而知,此刻他只知道,很多年前,有个刚刚走出故土山林的少年,在人生首次登上的地铁车厢里,用沉默守候了另一颗或许忐忑、或许不安的心。
  他还没有走出被人保护的年纪,已经会去保护别人。
  “想回北京吗?”姚江问,“从小在那儿长大,住河梁会不会不习惯?”
  历中行摇摇头:“我没有故乡的概念。其实从小老师跟我讲得最多的是河梁,我还没来过,就在梦里见过了。”
  “我很喜欢河梁。”历中行抬头,嘴角上扬。
  因为在这里,我遇见你。
 
 
第42章 42 局外
  42
  出了地铁口,还未走到市局,远远瞧见门口那两顶瓦蓝的折叠遮阳棚。卫昌爱惜羽毛,没敢让人家晒着。两人对视一眼,都只有淡淡笑意。
  市局坐落在南京路与北成街相交的丁字路口,人流量适中,除了一个镶铜匾的门还算气派,两栋老楼其貌不扬。街对面就是单位旧宿舍和一个无甚特色的公园,一旁有个新开发的居民区,楼挺高,再旁边开了家饭店,店名五个字是红色的,这个点半歇业,门可罗雀。
  这几日都是响晴,下午的日光仍未见颓势。大团的云朵在行道树的树冠上方卷聚。云极白,树极绿,天极蓝,边际分明,如同剪贴画,太阳煌然一照,这街景便塑封般呈现真空的质感。
  只有蓝棚子下的静,是膨胀的静。两方蓝色的阴影里坐满了人,坐在地上,都不说话。
  走得近了,历中行放慢脚步落到后面,早等在门口的科员一扭头,双目乍亮,视线攫住姚江小跑过来,大步领人过去。
  领路的一步三回头,无声催促,两人间的距离长了又短,姚江速度始终不变。
  历中行站在几米外,看人微微低头进了遮阳棚。有人站起来,真空中开始有声音流动,疑惑的,怯生生的,低沉的,一只只肺如风箱鸣响,架着各式各样的烛火与柴火。
  火焰的细腰一摆,市局的伸缩门打开一道小口,又有人出来,加入进去。阳光很亮,但这些人面目模糊,打眼望去,都和地铁里带儿女过节的家长一般无二。
  最后面是卫昌。他高挑,气质略有不同,有意持重,又有种松弛的随性,步伐免于从众,是自己的频率。历中行看第二眼,却也觉平庸。卫昌余光瞥到他,略显迟疑,微一颔首,很快转身。
  历中行没有动,双手插兜,立在花坛边上。
  前面几人自动往旁边让,给卫昌挪出空当走入棚下,而后又在他身后合拢。
  他看见了那天“盯梢”他们发掘的老伯,黑白驳杂的发顶被潜入的风顶起来一丛,像一蓬枯草。他胸中的风箱频率不稳,柴火左摇右晃,他的脸由姚江转向卫昌,再转回姚江。
  太阳很亮,历中行看不清他阴影中的脸,只看见那蓬不断变换方向的枯草在风里抖动起来。
  抖动着,抖动中,姚江往遮阳棚外面,往所有人外面看了一眼。
  风停了。
  日光抽干了所有的空气,声波无法抵达的地方,历中行被某种超越寂静的寂静击中,随之蔓延出无端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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