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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中行(近代现代)——遐依

时间:2023-12-11 09:34:45  作者:遐依
  姚淮听得苦笑。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不过,也是个思路。
  这家公司规模不大,也是由县政府扶持起来的,她了解之后,有了眉目。卫昌那边联络果业公司,扶贫工作队发动贫困户,让种果树的农户入股,种出多少,卖出多少,就分红多少,谁都不会不劳而获。
  稻田一块块长出来,果树一棵棵种下去,肉眼可见地改变了永宁的颜色,在卫家的加持下,永宁的扶贫工作很快在市里获得反响。文旅局下来调研,决定助力开发乡村旅游,在宣传上并入宁省传统旅游环线。
  作为本地出身的技术带头人,鲍家兄弟被拉到镜头下,推到台前,成为永宁村村民淳朴勤恳的代表。
  姚淮一忙起来,山上县里到处跑,再有点时间,就是和卫昌私会。姚江成天扎在田里,见她见得少了。转眼到年底,兄妹俩一起留在永宁过年,终于得空聊聊成果和收获,坐下来吃顿年夜饭。
  那晚卫昌叫人从市里开车下来,送了几大盒从酒店打包的饭菜。拿保温箱装着,入手还是温热的。自己却没来。
  姚江煮的雪菜肉丝面刚熟,端了只空碗正准备盛,拎着锅铲问,“他怎么不来?”
  姚淮还是笑,抱着饭菜进来,调个头抬脚阖上门,“他啊……”半是装腔半是感慨,拖了一会儿才接着说,“姓卫的跟咱们又不是一家人。”
  “是吧,哥?咱们才是一家的。管别人来不来。”
  既哄了哥哥,又维护了男友。有时候,她聪明得姚江都没话说。
  姚淮把保温箱里的打包盒拿出来一半,跟姚江说了声,出门了。
  另一半送去朱村长家,没看见朱小桓。这孩子过年也没回来。
  第二年,果树挂果。八月谈收购价,姚淮吃了一惊,价格压得过分,比在甘省了解到的收购均价低了四成。一年成本算下来,即使有财政补贴,也只够平账。
  她大动肝火,诘问果业公司负责人,对不对得起县里的扶持?
  负责人请来老板。李老板穿着T恤搭牛仔裤,弯下腰跟她握手,满脸苦衷,说:妹妹,这钱不是我赚了啊。
  这才知道,他们自己没有路子经销,也得转手给市里的龙头企业。大企业垄断渠道,务必要榨出中间最大的利润。
  她转而去问卫昌,问他当时怎么谈的,难道没有了解情况?
  卫昌也大感意外——当时他洽谈时,市里企业都满口配合。
  他说,“我再去谈。”
  姚淮沉默片刻,笑了一声。
  蓬门难乞千钟粟,朱门未语坦途多。
  卫昌往人跟前一戳,不用说话就能把事办成。可是以后呢?等他高升离任,那些企业还会甘愿把利润让给农户吗?更何况,谁知道这一次开方便之门,别人下次要你拿什么交换?卫昌事业才刚起步,她不想他沾上这些污泥沉秽。
  两人不欢而散。
  彼时,直播产业刚刚崛起。姚淮转而寄希望于这股新兴力量,做啤特果直销。
  这想法像个五彩斑斓的泡泡,甫一升空,转瞬破灭。
  网络上销量大的账号,无一不是中间商。这些公司有一整套成熟的运营模式:在农村租借场地,外聘演员在镜头前“哭惨”博取同情,同时大规模低价收购农作物。不耐贮运、保存期短的品类,甚至不惜压价到农户亏本。
  敛财机器,大同小异,有的倚傍权力,有的利用科技,都一样吃人不吐骨头。
  成熟期到了,树上的果子不等人,姚淮绝望之际,只好回到原点,在李老板的报价基础上抬了两成。
  她说,永宁还要打造乡村旅游,要是游客来了,看到这么多作物,村民生活却没什么变化,那些企业跟市里也不好交代吧?
  对方不答应。二分之一,太多了。
  再三拉锯,最后,她为永宁村留下了一成利润。
  秋天过去,冬五九这天下午,姚淮接到李老板电话,说他牵了线,市里的企业愿意到县里谈谈明年的收购,问她什么时候有时间。
  她披上长袄就出了门,手机夹在肩头,边走边拽拉链:“现在。”
  姚江在身后屋子里望了她一眼,说:“姚淮,下雪了,早点回来。”
  小雪细碎迅疾地落下,屋脊山梁已描了白边,姚淮没回头,举起手,比OK。
  成套的杯盘齐齐环绕,水晶无数个流畅的切面投下几何形状的光斑。后来姚淮经历过无数次类似的场面,却再也没有一次清晰地看见窗外下着雪。雪下得无声无息,很安静,室内却觥筹交错,几个人吃出了上十人的热闹。
  她不是桌上唯一的女人,但另一个女人陪男人喝酒,男人又给她敬酒,说她厉害啊,能吃苦,两年就给永宁找到路,这么有能力、有魄力的女人不多……
  那时的姚淮不是现在的姚淮,她还想明年再多留一成,她笑着拒绝一遍,拒绝两遍,拒绝第三遍,男人不笑了,说姚队啊,本来这一成我们也不用让……姚淮的手顿住了,手里的酒没有颜色,透明,酒杯很小,不到一指宽,一杯,一杯算了。
  一杯下肚。对方说,看看,看看,你也不是不会喝啊……
  过程她不记得了。她不愿记得了。
  就是最后那个问题忘不了。她眼前全是雪,对方的声音好像一片一片地降落。那个问题是:姚队,你是不是卫公子的女朋友啊?
  她用手撑着椅子或者桌子说,不是……不是……
  她不是卫公子的女朋友。卫昌是她的男朋友。卫昌不是卫公子。
  对方一定是相信她酒后吐了真言,所以回答完之后,眼前的雪就小了,没有什么声音了,那些簇拥着挤过来的声音散开了。
  她感觉自己回去时可能走不动路了,但是她答应了要回去。她撑起来,看见李老板叫来了鲍家那兄弟俩,哦,她知道,李老板看他们露了脸,在公司里给他们安了个闲差,不做搬运了……另一个什么总拿出了一张卡片,叫他们送她去休息……哦,这些人都有身份,是不做这种差事的……
  他们要送她去的招待所就在对面。姚淮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雪地里,她说,我要早点回去,下雪了,回去……天黑了,雪在路上积了起来,踩上去咯吱咯吱响,她的注意被吸引下去,低头看着脚底,看着白茫茫的地方落上脚印,她不知方向地走啊走啊,以为已经在回家。架在胳膊上的劲儿真大,身边两个人走得好快,她跟不上,雪没了,她挣扎,她被推进好黑的一扇门。
  她喊了出来。
  喊声戛然而止。
  两只手捂住她。
  她打了个寒颤,清醒的瞬间,听见把她按倒的人低声讲:婊子,只给大官睡是吧?
  “所以,我哥永远没有办法原谅卫昌。”姚淮说。
  卫昌不公开他们的关系,不想被人讲卫家把儿子放到一线历练结果去跟下属搞对象。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们还是从细节中被撞破或揣测。那些人以为是潜规则,最大的可能,还是她主动攀那根高枝。
  她动了别人的利益。
  后来许多年她才逐渐明白,背后没有实力或靠山,手里没有把柄,威胁绝不能令对手让步,反而会激怒对方,招致报复。
  “他们告诉姓鲍的,只要点破我的真面目,我不会闹。”
  婊子不会追究被谁,被几个人上。这报复没有代价,像碾死蚂蚁一样简单。
  历中行的右耳感觉到贴在皮肤上的手机在颤抖,他抬起左手,握住右手手腕。
  大雪疾下。
  她挣不动了。
  她没有闹。她睁着双眼,等到那两个人放心地睡着,才拖着自己的躯壳,赤脚下地。临走时,她听见一个温暖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跟她说,姚淮,下雪了,早点回来。
  哦,下雪了。
  她无声地捡起那件长袄,裹住自己。悄无声息地打开门,然后跑,跑过走廊,跑出招待所大门,身后有人惊呼,她不停,一脚踏进雪里,跑不动了,就走,她不停。
  她走到了县警察局门口。她的长袄很黑,头发很黑,发上沾了雪,脸白,腿脚很白,几乎和头上、地上的雪融为一体。
  她说,我要报案。
  她感觉不到自己的腿,女警让她坐下,想帮她裹上被子,她才发现膝盖已经不会打弯了。她浑身僵着,坐不下来,被人抬着挪到椅子上躺下,她说,我要报案。
  她僵硬地躺着,腿上暖和起来了,先是麻,再是痒,最后针扎刀割般地痛,她哆嗦着讲完了案情,一字一句,一句要想好长时间。
  然后取证。
  下体被冻住了。它先是被剖开,现在又结成了一块顽固的冰。法医将冰凿开,刮取冰碴。
  从头到尾,她没什么表情。
  出取证室时,她看见有个熟悉的身影朝她走过来。
  她的心一跳,定睛时,几乎无法呼吸——比她高那么多,那么挺拔的人,怎么会如此佝偻,如此胆怯?那双好看的桃花眼,怎么成了这样一双痛楚难当、目光破碎的眼睛?
  是为她……因为她。
  她认为自己非常坚强,等他走过来,可以给他一个放心的微笑。
  可是等他真的走到面前,一声“哥”脱口,她的眼泪就落下来了。
 
 
第90章 90 义而不正
  90
  “事情发生后,大概有一个多月,我没办法正常工作,无法集中注意力,就待在屋子里。年底工作很多,队员们全都担了,姚江整天整夜地陪着我。
  “我自己一个人总忍不住去想,即使理智清楚自己什么也没有做错,还是会一次次地问自己为什么要喝醉,一次次地恨自己……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能是亲人在面前就会特别委屈脆弱,要是姚江在旁边陪着我,看见他我就忍不住掉眼泪。晚上我怕黑,又怕房间里有人,每晚都睡不着,困得睡着也会时不时惊醒。我哥没办法,他就搬个板凳坐在门口,门关着,白天他用手机一集一集给我放动画片,只有声音没有画面,吸引注意力;晚上插着电暖器,在门口打地铺,我一喊他,他就敲门跟我说话,讲故事……别人家过年了,姚江还这样守着我。后来我才知道,他那时候失眠几乎和我一样严重,可能还伴有神经衰弱,直到现在已经康复,还是睡眠很浅。
  “卫昌每天都来找我,第一天我哥情绪失控揍了他,后面也一直不让他进门。他没还手,没硬闯,每天在外面站几个小时,一遍遍低声跟我道歉,我不知道跟他说什么。大概一个星期之后,有一天,他说他父亲想见我。他父亲那时是市委书记,卫昌以为,他爸想来慰问我。
  “结果卫书记是来请我撤案。”
  当时,警方侦查期还未结束。按理说,公诉的刑事案件,报案人自己无权撤案,但卫书记表示,只要姚淮同意就行。
  姓鲍那两兄弟,已经作为永宁人的代表宣传了很久。陡然捅出这么大篓子,一旦开庭,形象两极反转,被官方树为典型的“淳朴勤恳”的村民,竟是狼心狗肺的罪犯,必然会掀起轩然大波,甚至招致地域歧视。到时候还有哪个游客敢来永宁,敢来宁省?前期市里所有的宣传投入:金钱、资源、政策,都将付诸东流,大概率还会惊动省厅。
  卫书记恳请她,以大局为重。
  守在一旁的姚江霍然离座。
  卫书记看他一眼,语速加快道:“立案起诉那两个人,你们就能获得真正的公正了吗?”
  “我保证,姚淮撤案后,当晚那张桌子上的所有人,都会进监狱。至于两个姓鲍的,不是要放了他们,暂时撤案,只是要留给宣传口子一段淡化、撤换他们的时间,等风头过去,他们也会接受法律的严惩。”
  说到这里,其实姚淮已经动摇了。
  可接下来这句,像一线寒冰穿胸而过,将她钉在了椅背上。
  他对姚江说,“就算不为永宁以后的发展着想,也该为姚淮的名节想想。”
  姚江胸膛起伏一下,调头站在姚淮身前,宽阔的后背拦下了卫书记的视线。姚淮抬头来看他。
  卫书记自己起身离开。
  他给时间让他们考虑,心中不认为兄妹俩会做别的选择,因为以他们的力量,只能由那些大老板逍遥法外。
  冬天的阳光把姚江的头发染成了浅黄色,微尘落在发间,又弹跳起来。无数的微尘。
  姚淮抬着头,看见一张坚定的脸。所有年轻的棱角都被光与尘削去,姚江看着她,一只手按住姚淮单薄的肩,说:“你来决定,我去回复。”
  她想了很久,又或许并未过去几分钟。开口轻声道,“我想相信……世上有公义。”
  如果公义在人心,何处平白抹污名?
  卫书记要给她公正。
  公正、公义,一字之差。
  姚江的回复是:处理了其他人,我们撤案。
  先处理,后撤案。卫书记带着同情,不疑有他,答应了。
  然而,直至那晚酒桌上的最后一个人因经济罪入狱,警局没有等来兄妹二人。
  义而不正,他们利用卫家,给了所有始作俑者当头一棒。
  侦查期结束,此案如期开庭。
  陆山代表被害人出庭。
  姚淮的状态并没有恢复。那晚支撑着自己去报案,她好像把力气都用尽了。与创伤相关的记忆牵连甚广,她厌食,努力吃下去的东西会引发恶心和反胃。烧心的胃酸,苦涩的胆汁,通通和食物一起涌向喉管。饭后半小时内反复的呕吐让进食变成一件令人恐惧的事。
  她从不清楚姚江无能为力地顺捋她的后背时,脸上是怎样的表情,因为她自己吐到最后常常泪流满面,早已经没有任何余力考虑哥哥。
  直到鲍氏兄弟宣判那天,姚江去洗漱的间隙,她恰好早起,在门口的铺盖里发现了一柄巴掌长的水果刀。
  这些日子,他们都心照不宣,刑法第二百三十六条,量刑三年以上,十年以下。鲍氏兄弟最多十年徒刑。
  她把它抽出来,呆呆看着锋利寒凉的刃口,僵坐在房间门槛上泣不成声。
  姚江疾步回来,夺过刀马上甩远,把她抱进怀里,声音很低地解释,“只是用来防身……只是防身的。姚淮,别怕……”
  他用力揉着她的后脑勺,越讲手越抖,终于,两行滚烫的液体冲出眼眶,落进姚淮头顶乱糟糟的发间,“姚淮,咱们走吧……我带你回北京,去广州、上海,我们去看最好的心理医生……会好起来的……我们走,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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