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去少数逃走且失去踪迹的武林高手,所有太爻盟叛党皆已羁押。”陆之羽抬头道,“二殿下还特地让我向虞将军交代,苍州知府褚霄褚大人的夫人和嫡子已经从城中救出,还烦请将军命人护送这对母子平安到达褚府。”
“那是自然。”虞钊道,“还有呢?”
陆之羽继续道:“浮幽城内城弟子皆是无辜百姓,也请将军命人将他们遣送出城。”
虞钊笑了起来,“陆大人放心,本将只接到捉拿叛党的命令。”
眼前的空地不一会儿便铺满了尸体,而后拖出来的便只能开始向上堆叠,虞钊嘴上笑着,眼神对着前方的景象暗了暗,“本将的心好歹也是肉做的,可不像你太京府。”
陆之羽垂眼道:“人心都是肉做的。”
虞钊闻言拍了拍陆之羽的肩膀,“本将没别的意思,只是这种活儿还得你们来做,多亏了太京府,三殿下才平安无事。”他说完又问道:“怎不见二殿下?”
陆之羽面色沉了沉,“他……”
话还未说完,肩上突然一沉,他侧身看去,有人却从他的身后倒了下来,他立刻伸出手抱住倒下来的人,面露疑惑地喊道:“封鸣?”
只听噗的一声,怀中的人喷出一嘴黑血,陆之羽抱着他,能感觉到他浑身的肌肉都紧绷着,脖子和额头都冒出青筋,肉眼可见的皮肉之下,有黑色的丝线缓缓浮现而出。
陆之羽瞪大了双眼,大脑飞速运转,回忆不断地从脑海中涌出,这种症状在飞云台一战时,他在太子殿下的身上见到过。
“将军!”
身后传来沉重的落地声,陆之羽回头看去,原先还在刻意嘲讽太京府的男子此刻已经跪在了地上,他瞪着双眼,双手捂住自己的脖子,嘴角缓缓渗出血来,陆之羽彻底慌了起来,他猛然侧头看向远方的山顶,眼神里满是恐惧和担忧。
喉间传来陌生的窒息感,站在雪地上的女孩忽地朝后踉跄了一步,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脖子。
有雪从眼前落下,原本光秃秃的地面上已经覆盖了一层细密的白雪,她跌跌撞撞地往后退着,地上踩出凌乱的脚印,细碎的呜咽从牙缝中挤出,脖子像是被什么狠狠地勒住,而脖子的下方从心脏的位置传来钻心蚀骨的疼痛。
“这是……什么……东西……”
除了脖子的窒息感,身体像是有上万只虫子在骨缝中啃食,百里思君单膝跪在地上,脸上布满了汗珠,她试图运功调动内力,可刚一提气,肺部便突然传来压迫,真气还未从丹田处流出便被堵塞住,她震动着身体开始猛烈地咳嗽起来,每咳一下便有黑色的血喷溅在地上。
除了的多年前修炼两仪万象,让自己全身缩小到能适应经脉时骨骼压缩带来的疼痛,她已经很久没有如此痛苦过,像是马车的车轮一寸一寸地碾压过脖子,她艰难地抬起头,朝前方悬浮在空中的人嘶哑地喊道:“凌绝子……”
白发的老人没有和她一样的症状,但却一动不动,头微微垂着,双眼不知看向何处,空白一片,像是同跪在地上的李焕一般遁入了某种虚空之境,百里思君又喊了一声,前方依旧没有回应,她痛苦地骂了一声,又慢慢转头去喊李焕。
“你小子……快给老子……醒过来……”
呼喊同样是徒劳的,她终于支撑不住趴在了雪地上,赤裸的脸颊挨着冰冷的雪地,灼热的体温融化了脸下的白雪,鼻腔流下一股一股的血液,百里思君长大了嘴,一边试图呼吸到空气一边道,“妈的……你们师徒俩……玩儿我呢……”
在沙哑的咒骂声中,她缓缓地向前伸出一只手,那只光裸的如藕般的手臂搭在雪上,食指和拇指之间夹着两块漆黑的石头,她微微扬起已经开始眩晕的脑袋,对准了李焕正前方插着的银剑。
微弱的内力瞬间聚集在手指,肺部传来剧痛,嘴里吐出一大口鲜血,体内的经脉已然断裂,比方才还要多上两倍的剧痛让她的意识开始涣散,她大口呼吸着空气,把手中的一颗石头射了出去。
只听叮地一声,黑色的石头从斜下方向上猛烈地撞上了剑柄,剑尖从雪地中脱出,向外侧划过一道痕迹,因为上方传来的力量,整把剑以剑身中央为轴开始朝内侧旋转,待到剑尖对准跪在地上的人时,又一颗石头从后方射来击中了剑柄的末端,这剑便横着插进了前方的身体里。
“快醒……”
腹部猛然传来疼痛,六岁的少年低下头,只见他的身体中插着一把不知从何而来的银色的长剑,心中传来熟悉的感觉,他收回手,指尖触碰上剑柄,脸上惊讶道:“残雪剑?”
站在对面的玄衣少年在见到这把剑时从容的神情终于变了,他瞪大了双眼,满脸的骇然,“你不要碰……”
话音未落,白衣的少年便单手握住了剑柄,在完全握住的那一霎那,剑上传来了一声震动,这震动很清晰很强烈,像是人的心跳。
他从身体里抽出这剑,那震耳的心跳又响了起来,而这次李焕终于想了起来,这个猛烈的跳动就像那个人消失之前,他的手掌触碰到他心脏时所感受到的心跳声。
有什么在黑暗中碎裂,少年的眼眸突然清晰了起来,透明的泪水从脸庞滑落,一滴接着一滴,像是坠落的溪流,永不停息。
“夏侯珏已经死了。”玄衣少年盯着他,低沉着声音道,“你唯一能做的,便是为他报仇。”
火红逐渐淡去,漆黑的墨色从苍穹的另一端袭来,光影明灭之间,空中悬浮的石子泛着猩红的光芒,少年眼中的流水不断地涌出,绝望和悲伤占据了他所有的情绪,他呆呆的握着剑,眼中破绽百出。
玄衣的少年见状从方才的慌乱中镇定了下来,轻轻低笑了一声。
烛龙出现又如何,这个人早已崩溃得体无完肤,精神脆弱得像纸一般。
他微微歪头,笑道:“太爻已经吸收了你的血,现在只差愿望。”
俊秀的脸庞散发出妖异的美,他在夕阳沉没之时继续道:“许下愿望吧,还有一步你便会和你的心上人在地狱相聚。”
白衣少年微微低下头,声音因哭泣而颤抖,“你说得对。”
嘴角在黑暗之中上扬,微眯的眼眸里闪耀着和石头一样的猩红的光芒。
“这世间已经没有什么是值得让我留恋的了,我在乎的人都已经死了。”
滴落在石头上的血液开始扩散,有黑色的黏稠的液体从玄衣少年的脚下延伸而出,白衣的少年抬起头,眼睫早已被泪水打湿,稚嫩的脸上满是交错的泪痕。
“但他告诉我,”少年忽地握紧了手中的剑,哽咽道,“他想让你消失啊。”
玄衣少年怔在原地,脸上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接着,少年抬起手,朝面前的石子刺了过去,在剑尖触碰到石头的那一霎那,后者化为了一团黑色的粉末。
玄衣少年消失了,周围的一切开始向下坍塌,李焕在这崩溃的幻境中闭上眼,身体不断地往下坠去,直到后背撞上平地,他才睁开了双眼。
涣散的意识重新凝聚在一处,模糊的景物逐渐变得清晰,视线之中出现了一块雪地,雪面上还沾着从他嘴中落下的血,他动了动僵硬的手臂,双手握住腹部的尖刺,拔出了一根。
接着是第二根,第三根,武器摩擦皮肉的声音在寂静的山顶上格外清晰,拔出的尖刺被他随手仍在地上,只有最后拔出的那把像是残雪的银剑,被他立着放入了怀中,双手环过剑身,抱在了怀里。
刚苏醒过来的白衣青年就这么坐在雪地里,凌乱的发丝跟随着寒风毫无章法地飘动着,他的身上,脸上全是干涸的血斑,白雪缓缓飘落,青年神情淡漠地望着前方。
良久后,视野之中出现一个白衣飘飘的老人。
李焕动了动嘴唇,轻声道:“师父。”
“别乱叫人,我可不是你师父。”
语气是意料之外的轻快,李焕抬眼看去,前方人的双眸是一片虚无的白色,可他却丝毫不在意,连询问的意愿都没有,那人见状,苦恼地摸了摸鼻尖。
“年轻人,别这么冷漠嘛。”那人伸出双手,不知道在空中比划着什么,“你师父已是仙人之躯,我只是借了他的身体降临于凡间。”
闻言,李焕终于动了动嘴,但却还是敷衍一般地问道:“那么你是谁。”
那人听到询问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他指了指天上,嘴上说道:“神。”
李焕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凡人。”那人对着身下的人眯眼道,“我来和你做个交易。”
第156章
视线中传来一抹突兀的红色,有人趴在前方的雪地中一动不动,不知是断气还是晕厥,只是她身上不断翻滚的赤色衣裙是山顶上唯一的色彩。
李焕缓缓地站了起来,怀中的剑顺势滑到手掌中,那人单眼微睁,向李焕手中看去,这银白的长剑明明没有挥动,却发出了微弱的剑鸣。
那人不动声色地往后挪动了半寸,“你可以不信我的话,”他挥了挥手,广袖搭在身前,面露难色道,“但不要把这么危险的东西对着我。”
白衣青年平视着前方,“《拜神集》中写道,世间只有两类人能够目睹神明。”他声音淡漠道,“一是已死之人,二是天命之人。”
那人笑了笑道:“很遗憾,你既不是已死之人也不是天命之人。”白色的眸子暗了暗,“你是天地法则要修正的错误。”
“什么意思。”
那人轻咳了两声,“凡人,接下来我要说的事,本该是现在的你所无法触及的境界。”他道,“但既然你是作为‘错误’而存在于世的,那告诉你也算是修正的一部分吧。”
说完,那人停顿了片刻,接着缓缓开了口。
“你我皆在天地法则孕育出来的命道之中,这法则是跟随天地的诞生而诞生的,是生命的起始,万物的本源,但就在远古的某一天,这世间出现了一个不受法则约束的石头。”
脑海中出现了太爻的模样,李焕皱起眉头,听到他继续道:“这个石头会释放出黑色的物质,吞噬世间所有的生灵转化成自己的力量,它用这份力量制造了无数的妖魔鬼怪,让世间生灵涂炭。”
那人叹了一口气,接着道:“即便那时我们神下到凡间消灭了妖魔打碎了石头,但这石头却总是一个又一个的出现,而绝地天通之后,我们无法留在凡间,于是,法则便给了凡人一小部分的神力,拥有神力的凡人便会承担起保护世间的重任,此为天命。”
“但凡人之所以是凡人,便是因为他们不依靠所谓的神力,而是通过自己的双手和智慧创造万物;神拥有神力,是用来施云布雨,更替四季,此乃法则运转的平衡,而给凡人神力便是打破了平衡,于是,为了消除这不平衡,拥有神力的凡人很快便会走向灭亡,就像是……”他想了想道,“用生命来换取的神力。”
李焕轻声道,“用生命……”
“举个你们凡人的例子。”那人伸出手指了指李焕,“前朝祁连一族拥有强大的纹术,但是武学修炼追求的是心境与力量的统一,祁连有超乎寻常的力量,但是你们的心境远达不到力量的要求,导致的结果便是失去心智的残暴与杀戮,最终走向灭亡。”他眯起眼道,“虽说其中有命道在运转,但这也何尝不是一种合乎其理的因果。”
“而天外来物便利用了这一点。”他道,“它自天地法则给世间施以神力以后便无法再吞噬这世间上的任何生灵,但只要破坏掉这神力,它便又能在人间肆虐,于是它召集了一批信徒企图破坏神力的源头。”
“这力量本就不该存在于世。”李焕激动了起来,“你知道有多少人因为这个力量而饱受折磨吗?”
那人看着他,“但若没有这力量天地就会被吞噬,你一样救不了任何人。”
李焕闻言眸子里迸发出愤怒的火焰,他握着剑的手微微颤抖着,能看见因为用力而暴露在外的青筋,“凭什么要我们来承担一切?”
“凡人,不要激动。”那人双手抬高,作出一个安抚的动作,“我就是为此而来的。”
话落,前方传来长长的一声叹息,“想必你也知道了,世间最后的天命之人叫做夏侯珏。”
李焕抬头看他,那人双指指着他手中的剑,继续道:“你手上的剑叫做烛龙,天地法则一小部分力量具象化的形态,由夏侯珏的身体作为依托显现于世。”
说完,他从怀中掏出一本案牍,一边看一边道:“在既定的命道中,烛龙将在陨星坠落之时现世,当朝太子,世间唯一一个拥有双纹之人,将使用它的力量阻止最后的天诛之劫,而后力量形态的烛龙便会融进夏侯玙的身体中,让其成为下一个天命之人,消灭已经被太爻蛊惑并且成为了它的容器的你。”
他读完案牍上的的内容,随即啪的一声合上,又重新把案牍放回了怀中,一只手搭在膝盖上,倾身向前道:“听到这里,想必你应该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吧?”
白衣青年沉默了片刻,低声道:“烛龙选择了我。”
那人笑着拍起了双手,“聪明。”他仰起头,虚空的眼里满是惋惜,“这世上果然没有真正的断情绝爱之人,作为烛龙一小部分力量的容器,虽然没有许多凡人正常的情感与观念,但作为拥有神力的一脉,注定是要经历巨大的波澜。”
接着,他看向李焕,表情不知是惋惜还是欣慰,“这些波澜足够冲破情感的压制。”
再低下头时,那人收起了随意的姿态,神情严肃了几分,“烛龙现世会切断天命和神力带给凡人的消亡,在原定的命道中,烛龙完成它的使命后便会融入太子玙的身体中,成为他的一部分,但现如今,具象化的烛龙已被世间所感知,天命已不复存在,毁灭的命运已被改写,而神力,也就是你们血脉中的纹术,也会在世代更迭中逐渐消失。”他说道,“当世间最后一丝神力消失之时,太爻便会立刻吞噬整个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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