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序亭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全都是回府登册的。”李祭走到了队伍末尾,“这儿的所有人都承接了太爻盟一案的任务,案子告捷后便都回来登册了。”
上一次府里有这么多人已是一年前的事,因为二殿下诏令,大部分身处较近的官吏都回了太京府,而这次同样是因为诏令,所有能回到太京府的官吏都必须接下太爻盟一案的任务,这样大规模参与的任务阶位虽在丙阶,但报酬却是丙阶的两倍,然而报酬越高便越危险,李祭虽认不全府中同僚,却也没在队伍中看见多少熟悉的面孔。
杜序亭站在李祭旁边,探出脑袋从后往前依次看了过去,虽说前面排着六七人,可队伍却
十分安静,这些穿得黑不溜秋的人排着队各干各的事,不说话也不怎么交流,气氛十分的诡异。
等到了李祭,他兴冲冲地跨过门槛,一个箭步闪到了案桌前,坐在桌前的文官从案卷中抬起头来,看见来人,十分敷衍地拱起手拜了拜,“这不李大人嘛。”
李祭看着桌前那张面色苍白,双眼无神,眼下乌青浓厚的清瘦青年展颜一笑,“多日不见,窦大人气色越发红润了。”
文官面无表情地道:“托各位大人的福。”说完又低下头,冷漠道:“哪卷。”
李祭想了想道:“天佑二十五年雍京戊字第廿七号卷,丙字第十号卷,二十六年壬字第一号卷。”
说完,文官便起身去了身后的案卷库,片刻后抱着三卷案牍坐了回来,李祭登完册后刚接过文事递过来的三张回执文,便又听见面前的人道:“您可以滚了。”
李祭听后直摇头,“窦大人这可不行啊,苍州太京府的登册文事元参大人可比你活泼多了。”
文官充耳不闻,眼朝着他身后道:“下一个。”
李祭从案卷阁出来后又去旁边的禄阁领了酬劳,听禄阁的文事说,除了窦大人,这三日以来太京府十分清闲,天诛之劫摧毁了城中过半的建筑,朝中几乎所有的官员都参与到灾后重建之中,五部中有一半的官员都借调到了户部,协理各州捐赠、救济的银钱与粮饷,房屋建筑毁坏等带来的财政损失,以及各坊的伤病治疗与重建事宜等,因此雍州各城各县送来的案文无人处理,下放不到太京府来,便没有任务可以承接。
“不过朝廷为了营造自己体恤民生关爱百姓的良好形象,倒是给太京府送来了几个关于灾后重建的任务。”文事嘴上嚼着蜜饯,一边翻案牍一边朝李祭道,“像是云宁街百花院的修缮,天香坊粮饷库失窃案,重灾地区寻人寻物等。”
李祭接过文事递过来的案牍翻阅了起来,这些都是庚阶以下的任务,且大部分都被人接下,李祭翻到最后案牍的最后一页,看见末尾还剩个寻人的便爽快地接下了,文事探过头来瞧了瞧,“李祭大人您又是接的双人任务。”他吞下一块果脯,接着道,“想必另一个又是李祀大人吧。”
“没办法,”他朝案桌前的人眯眼笑了笑,“谁叫我离不开那个女人。”
离开太京府后李祭把杜序亭带到了吏部,并把苍州总长陆大人的举荐信和玄符交给了他,让他去吏部鉴察司接受审查,等审查完毕,朝廷的敕书一下,他便可开始在太京府承接任务。
两人事后约在天上间碰头,等到日影偏斜,杜序亭才急匆匆地跑进酒楼,迷茫地上下环顾了一圈才发现二楼最里间坐着的一男一女,他赶忙跑上去,连招呼都没打便直接倒了一杯茶,仰头灌了下去。
李祭见他这样笑眯眯地问道:“杜兄可是迷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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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序亭放下杯子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喘了口气,“京城太大了,根本找不着路。”
李祀暗暗道:“蠢。”
杜序亭闻言委屈道:“你怎么老是骂我。”
李祀见到他这幅模样,面无表情地别开眼,朝李祭的方向道:“和宋无音太像了。”李祭赞同地点了点头,又听见女子道:“想揍他。”
李祭按住她蠢蠢欲动的手,“陆总长把他交给了我们,好歹要等到他上任吧。”
说完,他拿起杜序亭面前的杯子倒了一杯,三人碰杯饮酒后,李祭手肘抵在桌上,头搁在交叠的手背上,问道:“杜兄为何要来太京府?”
杜序亭指着李祭道:“李兄说可以出人头地。”
李祭一愣,“我说过这话?”他摸了摸侧脖颈,惊觉自己确实说过,在心里道一句这人真是说什么信什么后,又问道:“那你为何想出人头地?”
“出人头地后,我爹就不会管着我了。”
杜序亭说完后撑着脑袋面色竟然露出了些许悲伤,坐在对面的李祭见到他这幅模样无言了片刻,接着慢慢转过头和李祀对视一眼,整个眼神都写着“我也想揍他”。
“那李兄又是为何?”
李祭闻言回过头来,楼外的光从窗外照到他英俊的脸上,他微笑了片刻,答道:“我是为了二殿下。”
“二殿下?”
“太京府的统领,南胤二皇子。”李祀道。
像是回忆起了一些令人开心的事,坐在窗边的人眯了眯眼,脸上全是荡漾的笑容。
“我对他一见倾心。”
从天诛之劫到现在已过去半月时日。
朝廷各部各司在这半月里把全部的重心都放在了太京城的重建事宜中,除去皇城,城中约莫一半的地带都被陨星砸毁,但太京城不愧为京城,只经过半月的重建,就已经修缮了五分之三,不仅包括原有的建筑,有些被毁得只剩残渣的地方索性重新构筑,起了一座又一座新的阁楼,比原先的还要华贵。
再过半月便是立春,今年的冬季比往年冷上许多,临近冬末天上还时不时飘起雪花,戌时便天色漆黑,不见五指,严思源从马车上下来时冻得直哆嗦,同行的随官见状立马把裘衣披在了他身上,等身上暖和了他才转身走进了大理寺狱。
门口迎接他的身着墨绿色官服的男子是大理寺少卿公孙寅德,严思源和他有些交情,两人寒暄了半响便问道:“太子殿下来了吗?”
公孙寅德答道:“还没呢。”
严思源长舒了一口气,原本从御史台到大理寺狱只需半个时辰,而今直通这里的路还在修缮中,于是便不得不绕远路硬生生走了一个时辰,好在他比太子殿下先到。
两人说完后便进入了狱中,公孙寅德在前方引路,严思源及其随官跟在后方,两人一直下到牢狱的最底层,在一扇漆黑的铁门前停住,铁门上有个凸出来的部分,是交叠在一起的圆形厚铁片,看起来像个圆柱形的把手,公孙寅德伸出手转动这个把手,等圆柱外围的图案成型时只听咔地一声,铁门从外打开。
铁门外的烛火钻进些许微弱的光亮,随官手拿蜡烛跟着走进了铁门。
这是一个略微空旷的牢狱,四壁由漆黑的金属制成,严思源进去便看见一个身穿灰白色囚衣的人靠坐在正对面的墙壁上,作为朝廷重犯,他的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的伤口,整洁得一尘不染,只有一只手被手铐锁着连在墙上。
随官把蜡烛放在侧壁正中央的烛台上,昏暗的牢房逐渐亮了起来,这时严思源才看清了囚犯的全貌,他屈着一条长腿靠在后壁上,满脸的倦意。
随官放好蜡烛后从屋外搬来了一张桌子和一张凳子放在另一侧正对着烛台,又在桌上放上了笔墨和案牍,东西放好以后,严思源踱步到中央,笑着对面前的人道:“鄙人严思源,御史台监察御史。”
片刻后,坐在地上的人缓缓开了口:“我还以为是夏侯玙。”
这人拉长了语调,声音失望又懒散,严思源笑着道:“太子殿下等会儿便到。”
坐在地上的人打了个哈欠,睡眼朦胧地看向严思源,“大人站着做什么,坐。”
严思源扭捏道:“鄙人腿有痹症,这牢房湿气太重,不能久坐……”
话音刚落,随官便从外面跑了进来对着他说了什么,而后严思源两步跨到椅子上坐了下来,侧头对那人小声道:“太子殿下到了。”
第159章
烛火闪动了一瞬,有人从门外走来,在潮湿且昏暗的地上投下一大片漆黑的阴影,那阴影随着几不可闻的脚步声逐渐拉长,遮住了前方照来的光亮,与后侧墙壁上坐着的阴影重叠到了一处。
严思源与随官都站起来朝来人行礼,坐在地上的囚犯在阴影之中缓缓抬头,平淡的眼神扫过眼前这身龙云交错的暗色华服,停留在那锋利的、深邃的,与那个人有五分相似的脸上,这人的额间有酷似盘龙的胎记,两侧隐约还能看见一对羽翅模样的图案。
嘴角向上弯起了一个嘲讽的弧度,坐在草上的人头靠着身后的墙壁,仰着头道:“终于见面了。”李焕眯眼道,“夏侯玙。”
“你第一次被关进这里时就应该杀了你。”
冰冷的声音从前方传来,那人的眼神移到下方那张漫不经心的脸上,威严且深邃的赤瞳中露出毫不掩饰的鄙夷与厌恶,自上投下的目光像是在看卑贱的蝼蚁一般,“你也配活在这世上。”
李焕嘲弄一笑,“你已经杀不了我了。”他盯着夏侯玙,嘴上一字一句地说着,“直到你死了,尸骨烂进土里,我也依旧会活着。”
“果真是祁连。”夏侯玙微微抬起头,目光俯视着他,“除了这可笑的生命别的一无所有。”
李焕闻言轻声道:“是吗。”
说完,牢房中便沉寂了下来,鲜红的蜡油从燃烧着的顶端滴落,昏黄的火光在逐渐缩短的烛身上慢慢拉长,案桌上的御史大人拿着笔埋头书写着,似乎牢房中压抑的气氛与他毫无关系,而这压抑的源头,中央争锋相对的二人谁也没有动作。
良久后,头顶上传来细微的响动,站在角落的随官下意识抬头看去,耳边的声响突然便放大了不少,轰隆隆地从牢房顶部传来,他瞪大了双眼,向着前方毫无反应的三人张开了嘴,可话到了嘴边,牢房的顶部便爆裂开来,一道银色的光从上方垂直射了下来,插进了囚犯腿边的地里。
顶部的碎块熙熙攘攘地崩裂到地上,爆裂之后随官从地上爬起来,只见那爆裂之处赫然出现了一个黑色的窟窿,而囚犯的腿边射下的不是光线而是一把银色的长剑。
那剑在烛火之下泛起森森的寒光,一切又归于沉寂之后,坐在地上的囚犯咧嘴笑了出来。
“烛龙选择了我,而不是你。”
夏侯玙看着李焕腿边的长剑眉头微蹙,天星坠落那日皇城门上发生的一切又涌入了他的脑海,他移开目光,看向坐在地上的人,“这天命你受得起吗。”
“这不是天命。”他微微低头,嘴边的笑容逐渐收敛,只留下了一个淡淡的弧度,“是赎罪。”
铁链发出碰撞的响声,坐在地上的人缓缓地站了起来,他平视着夏侯玙,脸上是与方才不同的淡漠,“命道已被改写,从今往后这世间名为太爻的罪恶将由我一个人来承担,也只能由我一人承担。只要太爻还存在于世,我便会活着,直到它彻底消失。”
赤瞳闪烁了一瞬,这个平视着他的人表面上冷漠散漫,对一切都漠不关心,可骨子里却执拗、疯癫,就像曾经所有的祁连一样,在绝望的边缘摇摇欲坠,等着什么人来拉他或者推他一把,而如今,把李焕拉上来的不是这份罪孽而是那把由心脏铸成的长剑。
这也许不是命道,而是命中之命,在生命中的无数个节点,新的命道在不断的形成,每个命道的结局不同,而烛龙便选择了其中最优的一个。
“你以为这样便可以抵你的罪吗,你即便是跪在太京城的百姓面前自刎上千次万次也无法平息悲痛。”他冷道,“你曾经的每一个选择,做的每一件事都罪无可赦。”
“我从没想过得到什么救赎与原谅。”李焕盯着他,口中是毋容置疑的语气,“夏侯玙,你只需要庇佑好这天下苍生。”
夏侯玙别开眼,背着手身体往烛火的方向侧去,烛火映照在他冷峻的脸上,他不屑于回答李焕的话,李焕也根本不在乎他的反应,他环起双臂,背靠在身后的墙壁上,低头道:“接下来,我会去往苍州边境。”
夏侯玙转过身,“半月后的立春是我的登基大典。”他道,“而后虞钊和萧默的军队便会启程前往苍召边境,你以太京府官吏的身份加入萧默的军队,同他们一道前去。”
牢房里沉默了一瞬。
“在此之前。”
靠在墙上的人低着头,眼睛盯着潮湿的地面,眼瞳里闪动着摇曳的烛光。
“我想去看看他。”
第160章
敕书送达太京府时已是三日之后,李祭和李祀早在那夜后就不见了踪影,这三日里杜序亭都住在府中,白日里出去闲逛,夜里三更才回来,比起老家苍州云宁,太京的一切都无比奢华,自己带的那点儿盘缠很快就花个精光,剩下的几日只有在案卷阁、禄阁还有兵器阁三个地方轮流蹭饭吃才不至于饿死。
敕书送达那日,杜序亭正在案卷阁同三个文事吃饭,他嘴里嚼着肉打开状书细细地看了一会儿,接着朝旁边兴奋道:“有了这个我是不是就可以接任务了?”
窦绾殊停下夹菜的手,瘦弱的手腕因为伸长的手臂而微微裸露在空中,他面无表情的侧头看向杜序亭,无神的双眼充斥着满满的疲倦,“新来的官吏都要和同阶位的人一起行动。”
杜序亭问道:“那和我一起行动的人现在在何处?”
窦绾殊本就食欲不高,经杜序亭一打岔,他更是不想吃东西,于是索性放下筷子,面朝着身旁满脸期待的人,张了张没有血色的嘴唇,嗓子里刚要发出声音,案卷阁的门就被大力踹开,把里面的四人都吓了一跳。
“怎么吃饭也不叫我。”
来人穿着玄白相间的衣裳,双肩宽阔,身量挺拔,只束了一半的头发有些散乱,他面带倦意,迈开步子走了进来,路过案桌时顺手把背上的两把长剑取下来放在了上面,接着又在四双惊讶又疑惑的目光中走到饭桌前,从后面搬了根凳子挤在了杜序亭和窦绾殊的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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