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祁听鸿只是用手碰了碰,没有大碍。只是他手掌被包扎起来,仍然能感受到一阵阵发痒,挠又挠不到,难受得要命。他又恨这个下毒的坏人,又升起十分的好胜心,只盼那人再出现一次,跟他一较高下。
结果后半夜,那片雪卫躲了起来,不见踪影。眼看东方天空开始亮了,再一个时辰就该换他去休息。祁听鸿没找到报复机会,正自郁闷,远处忽然走来一个挑担的魁梧大汉,一路吆喝道:“飞面煎饼,绿豆面煎饼,杂粮煎饼,真——便宜。”
平心而论,他叫卖声音学得挺讲究。“真”字念阳平,“便宜”二字念去声,标准山东口音。但祁听鸿一见此人,顿时忍不住笑了。
这个卖饼汉子浑身黑黝黝的,黑得像墨了。句羊以前用过一模一样的伎俩。祁听鸿不禁腹诽:“片雪卫的易容术,一看就是师出同门。”想到句先生一本正经,教下属拿黑水抹脸,教他们卖煎饼,更觉得好笑。
等那卖饼汉子走近,祁听鸿板起脸,叫住他道:“大哥,煎饼怎么卖?”
那人道:“一文钱两大张,四文钱十张。”
祁听鸿想:“卖得有零有整,还挺像样的。”指着他担子道:“哪个是绿豆面,哪个是杂粮面?”
煎饼当然不是他自己做的。卖饼汉子左看右看,为了不露怯,随便一指,说:“这是绿豆面。”
祁听鸿也不拆穿他,点点头,说道:“要十张。”顺势攀谈道:“大哥怎么称呼?听大哥口音是山东人氏罢?”
那人道:“姓张名俞,老家是山东不错。”祁听鸿“哦”地一声,随口问:“山东人,是不是爱吃葱吃蒜?”
这位张俞平生最讨厌吃蒜,到了闻味道就恶心的程度。但念在自己扮的是山东人,只得夸下海口:“能当饭吃。”
看出张俞面有难色,祁听鸿猜到八分,故意道:“真的?”他余光瞥见门口挂的门蒜,心生一计,又道:“张大哥稍等。”飞快去门蒜上扯了一头下来,丢给张俞。
张俞剥开蒜衣,小心翼翼吃了一片。一咬下去,蒜汁四迸,辛辣味道混杂蒜味,直冲天灵盖。张俞表情俨然在服毒了,勉强笑笑,道:“就喜欢这一口。”
祁听鸿有点不忍,但他摸摸手心缠的布条,狠下心说:“是吧,张大哥勿要客气,不够还有。”
看他吃完蒜头,祁听鸿道:“张大哥,我们这片地方人挺多,你我也挺投缘,不如就在这卖吧。”为表贴心,该给他搬来一张板凳。
张俞当然一口答应。他想趁机动手脚,祁听鸿想套句羊的消息,两人各怀鬼胎,相隔一道矮栅栏,亲亲热热聊起天来。
祁听鸿道:“张大哥,你是做煎饼的,为何晒得那么黑?”
张俞面色一僵,说道:“天生就这样,不是晒的。”
祁听鸿道:“家里别人呢?也是这么黑?”张俞顺着他说:“也这么黑。”祁听鸿心道:“我认得你大哥赵三,确实是这么黑。”不由得笑出声。张俞不晓得他笑什么,跟着憨憨地笑。
赶早市的人多起来,三就黎也起床了,出来接替祁听鸿。见祁听鸿跟个陌生人聊得正欢,上前问道:“这位兄台是?”
祁听鸿道:“这是张俞大哥。”又压低声音,在三就黎耳边说:“是片雪卫。”
三就黎了然:“原来是张俞大哥,久仰久仰。”不动声色,从袖口弹出一只蜘蛛。不多时,张俞只觉脚踝一阵发痒,撩起裤管一看,皮肤上居然趴着一只吸血蜘蛛,肚子已经吸饱了。
他当然明白三就黎是养毒虫的,大叫一声,把蜘蛛扫到地上踩扁了。三就黎装傻道:“张大哥怎么了?”
张俞不敢拿药出来涂,欲哭无泪道:“被蜘蛛咬了一口。”很快他全身发痒,起了大大小小的红疹。快把手臂抓破皮了,三就黎姗姗道:“张大哥,这恐怕是中毒了。”
张俞敢怒不敢言,三就黎又道:“我有样家传的的药膏,能治虫蛇叮咬。张大哥若不嫌弃,不妨拿去用。”把指头大一小瓶东西丢给张俞。
张俞其实怕他下更多毒,但他扮的是个卖煎饼百姓,不应该怀疑三就黎,只好悄悄混了片雪卫的解毒药水,涂到脚上。
两重药力下,红疹渐渐好了,早市也快结束。祁听鸿看他煎饼还剩两张,道:“张大哥,挑回去多辛苦,这两张我也买了。”
他们两人盯在这里,张俞找不到机会下手,早就想走了,闻言把煎饼包起来,递给祁听鸿。祁听鸿拿钱时,手指摸到一小团布包的东西,是夜里丢过来那颗毒药丸。
祁听鸿想:“这东西也应该物归原主。”把药丸取出来,和铜钱一起放在手心,交给张俞。
他自己手上包了布条,不怕毒药厉害,张俞却是怕的。见极眼熟一颗红药丸滚到手心,手腕一抖,把铜板和药一齐抖掉了。
张俞平白被戏耍好几次,知道不是巧合,怒道:“你想作甚?”
祁听鸿眨眨眼,道:“替我给你们指挥使问好。”
棋盘街人多,张俞不敢和他打起来,只能自个忍着,咬牙道:“不懂你在说啥。”捡起掉的铜板,挑担要走。
祁听鸿双手藏在瓦罐后面,又从衣服上扯下一条布,气凝指尖,一点点撕出形状。首先撕了一个弯钩,这是鹰喙,然后撕出头颅、脖颈、翅膀、肚腹、铁一样的利爪。他手不太巧,勉强撕出来形状而已。
布鹰成形,祁听鸿把它展平,捏在食中二指之间,对张俞的背影弹出去。祁听鸿内功既深,弹这种轻飘飘的东西也得心应手。布鹰挂到张俞的腰带里,跟他走了。不晓得等他回到片雪卫,句羊会不会收到。
接下来时日,祁听鸿左等右等,张俞是再也不来了。三就黎平平安安地熬完一罐药。最后一天,原先满满一瓦缸药汤,只剩缸底黏糊糊的黑东西。
三就黎细细把药膏刮出来,角角落落,刮得丁点不剩,又拿了小锅,文火烘干、磨粉,炼作七颗大蜜丸。到时他阿妹一天吃一颗,只消七天,心智就能恢复得与常人无异。
三就黎找了最漂亮一个银盒,珍而重之把蜜丸码开,给大家炫耀说:“黎某人来中原,十好几年了,总算做出来这么个东西。”
平时三就黎越宝贝什么东西,金贵越是要偷来玩玩。这次蜜丸在众人手中转了一圈,回到三就黎那里,居然仍旧剩七颗。三就黎盯着金贵,狐疑道:“没掉包吧?”
金贵登时火大,道:“一个破药丸子,值得贼爷爷出手么?”
薄双忽然开口说:“哎呀,别动。”羊脂白玉般两根手指伸到三就黎脸侧,三就黎就像被点了穴似的,一动不动地定住了。薄双从他鬓角一捋,拔下来一根长长白发,惊奇道:“头发都愁得白啦!”
三就黎争辩:“吃一点何首乌,黑芝麻,马上就养回来了。”
祁听鸿在旁边看着,心想,这就像三就黎拿自己的光阴,把他阿妹失掉的光阴换回来了一样。
既然药已经熬好,瓦罐也该物归原主了。祁听鸿帮忙打水,把那大瓦罐上上下下洗了一遍,底下烧黑的地方是搓也搓不掉了,只能赔钱。
三就黎把银盒往怀里一揣,和祁听鸿一人抬一边,把瓦罐原路抬回熊记瓦罐汤。店老板道:“熬完药了?啥药熬了一个半月?”
三就黎拿银盒给他看了一眼。打开盒盖的一瞬间,祁听鸿瞥见一个人影,在街角晃了一下,身形不像张俞,倒挺像句羊那位副手。祁听鸿留了个心眼,悄悄又和三就黎说:“片雪卫估计来了。”
三就黎道:“一会给他好看。”
还完瓦罐,两个人打道回府。走过拐角处,胡同里走出来一个人,在三就黎身上撞了一下,匆匆跑远。祁听鸿指着说:“那就是句羊的副手了。”
三就黎道:“送了他一只蜘蛛。”
祁听鸿道:“你的药呢?有没有被他偷去?”
苦于棋盘街人多眼杂,片雪卫这段时间一直没讨到好。偷三就黎一盒药,给他们添堵,也是有可能的。
三就黎一摸怀里,装蜜丸的盒子果然不在了。他倒不着急,胸有成竹地笑笑,道:“不碍事,金贵也跟出来啦。”
果然,等他两人回到院中,金贵翘着二郎腿,坐在台阶上,把一个银盒抛来抛去地把玩。见三就黎来了,金贵把银盒扔给他,说:“黎老哥,要是没有贼爷爷,你不得后悔死了?”
三就黎道:“是啦。”金贵凑过来,讨好似的又说:“黎老哥,这不得谢一谢我。”
三就黎抽出一小沓银票,送给他说:“今天多亏你了。”
看到这里,祁听鸿终于反应过来。金贵最近被讨债的围追堵截,手头非常吃紧,总是围着三就黎转来转去,想要立功表现。三就黎也就将计就计,顺势接济一下他。
再说苗春。按苗春的想法,在街上捅三就黎一刀比较方便。但若光天化日之下有人当街被杀,弄得京城人心惶惶,到时候肯定要被句羊数落。
他偷了药盒,紧紧捂在怀里,快步走到没有人的地方。再掏出盒子看时,原本一个光华灿烂的银盒,不知何时被换成了个烂木头盒子。不用想也知道是被武林盟那位扒手换走了。盒子上了锁,轻易还不能解开。苗春气急之下,一掌把木盒拍了个稀烂。果不其然,里面掉出来一只死老鼠。
作者有话说:
完结倒计时了!开了几个预收!
氐州第一是本门祖师爷的事情,不出意外的话是个傲娇1x心眼子很多的中原人,比这篇正剧,欢乐成分少一点。
天下梅花是凤凰巢2.0之七年之痒(假的),暂定是小江和师父的八百个旧桃花周旋(?)莲蓬是个不知道写不写得出来的古耽无限流。因为新人榜上不去了所以来要饭啦!大家感兴趣点点收藏,不感兴趣的话我就去写点儿土的()
第70章 参商(五)
复职快要两个月了,句羊除了要处理常务,还要补看之前的案卷,管苗春放着未做的大小事宜,竟然比之前还忙得多。一天两天不能合眼是常有的。
尤其现在快要过年,按前朝旧例,宫外会摆上花灯、戏台,除了唱戏之外,更广邀奇人异士作杂耍表演,乐师、宫女歌舞,不一而足。元宵当天夜里,天子还要出宫与民同乐。
朱棣对歌不歌舞的兴趣索然,但他因迁都遭受许多非议,今年元月又是正式迁都一整年,合该出来露个面,抚慰一下民心。
腊月既望,句羊被朱棣召去商量过节的事情。苗春趁此机会,溜进句羊卧房,从架子上拿下一本县学的课业册子。
句羊那些旧书多数是武功心法,不需要写批注。至于句羊批公文,一般也言简意赅,只批几个字了事。好在他去县学读这几个月书,写了一大堆八股文,墨宝一下多了,方便苗春仿他的字迹。
句羊实在是个心细如发的人,苗春怕他看出破绽,也不敢动他房里的笔墨,自带一张草纸,一支蘸饱的长锋笔,把常用到的字一个个誊了,准备回去研究笔法。尽管知道句羊没那么快回来,他仍旧誊得草木皆兵,而且总是手抖。
其间遇见一件奇怪的事情,是句羊某篇写了个别字。原本的字也不是多么生僻,完全不像句羊会犯的错误。但苗春想,也许句羊就是不认得这个,于是按错的字誊了。
找别人茬的过程就像河水决堤,开了口子以后,那人的短处就会像水一样,源源不断流出来。以前他觉得句羊无懈可击,现在却渐渐看清了,句羊到底是人而已。
苗春进片雪卫的第一天,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句羊。句羊比他还小一岁,却已经是指挥使。无论文采武功,句羊通通一骑绝尘,为人处事也很老成周到。
再往后旧人死去,新人一个个添进来,苗春武功练得越来越好,慢慢爬到指挥同知的位置。句羊仍旧是指挥使,像越不过去的高山。
人看一座高山,离得远的时候敬仰,羡慕,离近了则只想把山踩在脚下,想征服山。要是这山一直挡在家门口,就会想学愚公移山,把山铲平。句羊于他而言就是这么一座山。
赶在句羊回来之前,苗春写完一张纸笺,朝外叫道:“张俞!”
苗春得了圣谕,为了铲除武林盟,能绕开指挥使,调动片雪卫其他人。这件事张俞是知道的。苗春把纸笺递给他,说:“这个给你,先收好了,别让句羊看见。”
张俞收起纸笺,苗春笑道:“你看呀,没说不给你看。”张俞便把纸笺又拿出来,展开读了一遍,皱眉道:“这是干什么?”
苗春道:“你认得武林盟那位用剑的,祁听鸿,是吧?”
张俞应是,苗春又道:“洞庭三十六寨的大寨主已死,其他人武功不足为惧,只有这个祁听鸿难缠一点。”
张俞抖了抖纸笺:“和这东西有何关系?”
苗春道:“你拿这个东西去把祁听鸿引走,能杀掉他最好,杀不了也无所谓。至于什么时候……”
他看一眼黄历,说:“小年夜,大家要祭灶吧,不会出门。那就廿三晚上,这么定了。”
其实苗春算错一点。武林盟这些人中,除谭先生一直在怀柔乡下教书,齐万飞与金贵是金陵人,三就黎是苗疆来的,薄双是杭州人,祁听鸿是苏州人。南方小年是廿四,廿三晚上大家并不要聚会。
到廿三夜,京城尽贴桃符,钟鼓楼一带有人放五彩烟花。一声哨响,一声炸响,人人停下手中动作,抬头望向夜空。
金贵出门“开张”去了,齐万飞和谭学各赴各的约。外面炮竹噼噼啪啪响个不停,小毛学算账,算盘打错好几次。薄双放下账本,笑道:“小毛想出去玩?”
小毛点点头,又摇摇头,肯定是想玩却不好意思。祁听鸿主动请缨:“我带小毛也放炮竹去。”
三就黎一高兴,给他们一人抽了一张银票,当做买炮竹的花销。祁听鸿说:“我有钱。”
三就黎非把银票塞给他,说道:“这是压岁钱。”把他们两个打发走了。
祁听鸿牵着小毛,来到街尾摆的炮竹摊。京城汇集能人巧匠,炮竹种类也比其他地方多得多,摊子上除了普通小孩挑着玩的鞭炮“一响雷”、最寻常的白烟花“天上梨”,还有黄色的“黄蜂出窠”、红色的“撒花盖顶”“天花喷礴”、飞得慢的“平沙落雁”、九响连发的“步步高升”。最引人瞩目的是镇店之宝“地涌金莲”。外表是个灰扑扑的土墩,贴一张菱形红纸,写“仁义礼智信”中一个字。照摊主的说法,地涌金莲一经点燃,声若惊雷,能有一亩地大的金莲花凌空绽开,两个时辰才完全消散。只是这东西价格昂贵,一个要十两银子,又只能玩一发,迟迟卖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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