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腊月,一大早,家里就在张罗,秦玉贤帮着蔡姨在厨房呆了一上午,接近午饭时间,家里来了客人。
池肃和秦玉贤喜笑颜开,迎上去亲切道:“快进来快进来!等你们好久了,怎么现在才来?”
三人被迎进屋内,秦玉贤拉过路政儿的手,满脸笑意上下看了看她,冲路母欢喜道:“政儿这孩子真是越长越出挑。”说完又笑着看向路政儿,“你一直在国外念书,这么久不回来,阿姨可想死你了。”
路政儿往秦玉贤肩上一靠,笑着冲秦玉贤撒娇:“这不是一回来就来看您了吗?再说,您可别冤枉我,不是经常有打电话吗?”
“那哪够啊,那么远距离,只能在手机上看看。”秦玉贤叹了口气,笑意淡了些,“你比你律哥哥强多了,天天也不知道忙什么,离家这么近也不回来看看。”
路政儿往楼上看了一眼,道:“伯母,律哥哥呢?怎么都没见他人?”
说起他,秦玉贤的表情没了之前的松快,“一大早就走了,叫也没叫住,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她叹了口气,有些凝重道,“这孩子主意大,之前被院里老师推荐为交换生,要去国外进修几年,他死活都不愿意去,我和你伯父轮流打电话劝他,也没用,说是国内国外差不多,可愁死我.......”
路政儿眉宇间不动声色地暗了暗,口上却道:“这有什么,律哥哥那么优秀,对他来说可不就是哪都一样吗?别生气了伯母。“说着停了一下,似有些为难,”相信律哥哥一定有他自己无法说出口的苦衷吧。”
她神情微妙,一副极力压抑着什么的样子。
秦玉贤表情变了变,“苦衷?”
路政儿却一副失言了的模样,“哎呀,您别问了,我.....我也不知道啊....”
她言辞模糊,似难以启齿,话语间掩饰痕迹明显,秦玉贤心中跳了一下,对面坐着的池肃也不知何时停下闲聊,眼神犀利地望过来,一时宽大明亮的客厅陷入沉默,所有人都望着路政儿。
她抬起头,牵了下嘴角,又语气轻快道:“哎呀,没什么啊,我真的不知道,他平时也不和我联系,我也一直在国外,能知道什么啊,猜的。”
气氛却并未轻松多少,尤其是池父池母,面色沉沉。
用完午饭,出门时路政儿故意落后一步,果然,秦玉贤拉住她,笑着对前面的两位道:“你们先走,我和政儿这么长时间没见,怪想的,再和她说说话。”
她被留了下来,秦玉贤将她拉到园中石凳前坐下,面色凝重道:“你是伯母看着长大的,伯母一直都把你当半个女儿疼。”
路政儿笑了下,“这我知道,谢谢伯母这么多年的疼爱。”
“那伯母问你的话,你要老实说。”
“好,您问。”
“你律哥哥平时都跟什么人接触?”
“啊......我这两年都在国外,我也不知道啊。”
“那你说他不肯出国是有苦衷,这么说,应该不是空穴来风吧?”
“我只知道以前的,刚听伯母说律哥哥不肯出国.....”说着,突然转了话峰,为难道,“都是我瞎猜的,你千万别乱想....”
“没关系,那你就说说以前吧。”
路政儿微低着头,像是有些难以启齿,半晌,嗫嚅道:“您还记得他说有个朋友,一直住在他之前租的房子里吗?”
秦玉贤心里猛跳了下,“记得,怎么了?”
“他和律哥哥的关系......非常非常好......律哥哥,愿意为他做任何事。”
秦玉贤喉间发紧,问:“任何事?”
路政儿点点头。
“........他们是什么关系。”秦玉贤紧紧盯着路政儿,额上不知何时渗出一层薄汗。
“我也不知道啊.....”路政儿含糊道,“哦不对,他们是朋友,男生之间,只能是朋友啊,还能是什么?”她抬起精致又纯澈得眸子,看向眼前脸色发白的但美韵犹存的中年妇女。
她又笑了下,看着秦玉贤,语气天真道:“不过,能为朋友放弃这么多,那还真是少见呢。”
三九天最是寒冷,院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风,秦玉贤身上出了一层汗,刺骨的冷风顺着衣领溜进去,像掉进冰窟一样,寒意一寸寸渗进血液。
晚上点灯十分,池律回来了,他将背包放回房间,又在客厅呆了会儿,还是没见着人,便到厨房问正在准备食材的蔡姨,“我爸妈呢?”
蔡姨停下手里的活道:“听说夫人身体有些不舒服,今天下午一直在卧室待着,没下来过。”
池律抬眼往上看了看,直奔二楼。
推门进去时,迎面扑来一股淡淡的药味,秦玉贤背靠床头坐着,池肃站在落地窗边看着远处,池律莫名觉得气氛有些诡异,扫了眼床头搁着的一杯黑漆漆的药,轻声道:“您生病了?”
秦玉贤睁开眼看了看他,又闭上,“是啊,病了。”
池律走过去,握住秦玉贤的手腕,微烫的温度立刻传到手心,“ 发烧了?”
秦玉贤咳了两声,胸口起伏剧烈,能听到有些滞涩的喘息声,“没事,已经好多了。”
“怎么突然发烧了?早上明明还好好的。”
秦玉贤盯着他看了半晌,垂下眼道:“妈没事,你赶紧回屋歇着吧,不用操心这边。”说完,见池律还一动不动的站在床边,勉强笑了下,“妈真的好多了,这儿有你爸,你还担心什么?”
池律迟疑片刻,道:“那您好好歇着,有事叫我。”
“嗯,去吧。”
第二天下午,老式翻盖手机铃音大作,尖叫着刺向面色凝重的两个人。
池肃一把捞起,按接通键的手指有些微抖,“怎么样?”
“他们很少进出娱乐场所,所以几乎没留下什么有用的线索.....”
“说重点!”
“刚刚一个虚拟号发来两张照片,我已经传到您手机上了,这个男孩叫唐松灵,在津市念大学,今年二十二岁,哦,还有一个重病的母亲。”
“还有其他的吗?”
“两人全部的行踪信息都发给您了。”
池肃“啪”地一声挂了电话,点开一个虚拟号发过来的彩信。
一共两张,一张是两人在逛街,离得极近,仔细看,能看到牵在一起手;另一张,漫天风雪里,右下角有两个正在接吻的人,时间是两个月前。
还有两个表格,其中一个是差不多两年前到现在京城来往津市的信息,密密麻麻好几十条,另一个是进出酒店的记录,都是在津市那边,而且大部分是用池律的身份证开的房,最近一次是两个月前。
房间里的空气彻底凝固,秦玉贤身子晃了下,脸色青黑,好一会儿才抖着嗓子道:“怎么办?怎么会这样?律儿一直都很听话啊......”
池肃盯着手机屏幕,面色阴沉,狠狠吸了口烟,将烟头摁灭在精致的白瓷烟灰缸里,他,“还有个问题,电话里说这两张照片也是虚拟号发过来的,这人到底是谁?他什么目的?”
秦玉贤早已崩溃,声音尖锐刺骨,“你还管这些干什么?!现在怎么办?!律儿怎么会走上这样一条歪路,你快想想办法呀!”
池肃沉吟:“把他叫来。”
冬日的夕阳总是来得很早,一楼朝西的窗子外透出金黄色的余晖,煞是好看。
池律一下楼见秦玉贤紧绷着身体做坐在沙发上,池肃低着头,嘴角下压,指尖夹着一根烟,快燃尽了,地面上落了很多烟灰。
听见声音,两人齐齐看过来。
池律愣了一秒,又紧走两步到秦玉贤边上,有些担心道:“妈?您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秦玉贤受刺激过大,导致喉间紧缩,竟半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您怎么.........”
“啪!--”
脸上传来剧痛,因为对方手下丝毫没有留力,他被扇的眼前黑了一瞬,待轻微的眩晕感一过,抬眼望向脸色森寒的池肃,他手臂刚刚垂下,许是用力过猛,指尖还在微微颤抖。
“跪下!”池肃爆喝。
池律有些愣怔,但两秒之后,脊椎骤然爬上一阵寒意。
池肃咬牙:“你倒是跪得挺干脆,不问问为什么吗?”
池律半边脸高高肿起,火辣辣地疼着,他垂眼看着地面,半声不吭。
池肃气极,将桌上的手机按亮扔在他面前,喝到:“这是什么?!”
池律伸手拾起,越看越心惊,池肃竟然派人跟踪他!
秦玉贤早已坐不住了,扑过去掐着池律肩膀奔溃道:“你到底为什么啊?啊?为什么要和一个男的在一起啊?”
池律还能说什么,所有的辩解都显得可笑无力,甚至连质问池肃跟踪都没有底气,秦玉贤尖利的指甲深深陷进肩膀,点点猩红渗出,可在漫天恐惧下,他竟然一点都没觉得疼。
“律儿!你说话啊?!”秦玉贤满脸是泪,颈间的青筋根根暴起。
池律抬手扶着秦玉贤摇晃的身体,千言万语,都嘴边只凝成三个最苍白的字眼:“.......对不起。”
秦玉贤一抬手扇在池律已经渗出血丝的侧脸上,“我十几年的心血都耗在你身上!现在说对不起,那你和男的谈恋爱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对不起你妈?啊?”
池律的脊梁被敲碎般,从来挺直的腰背弯了下去,泪珠就那样掉下来砸在地上。
惊惧和绝望混杂,父母猩红的眼睛和唐松灵温暖的笑脸在眼前交织,可是他做不出取舍。
在这样压抑至极的气氛里,他突然想起当时唐松灵面对苗韵的质问时,又承受了什么,是不是和自己一样无助,又是如何撑过来的?他竟一句也没和自己提过。
想到这,心里似乎被打了一剂强心剂,这些总要面对的,不是吗?只是比预期早了点。
一直沉默着的池肃终于起身,将秦玉贤扶起放到沙上,沉着声音问道:“你和他在一起多久了?”
“两年。”
“算时间,应该是高考前?”
“是。”
“那次让你出国,你不肯,是因为他吗?”
“不是。”
“确定?”
“嗯。”
“我再问你,这次不出国做交换生,也是因为他吗?”
这次池律回答的没之前顺畅,他稍微顿了下,道:“不全是。”
“不全是?那就是有他的原因。”
池肃坐回沙发,身体前倾,手臂撑在膝盖上,双手交握着挡住下巴,泛着冷光的双眼盯向池律,这是一个狩猎者姿势。
“以后不要再见面了。”他道。
池律猛地抬眼看向沉肃威严的人,他没和他商量,这是一道命令。
第75章 以身相胁
池律脸上血色尽退,下意识往后缩,望过去的眼神竟显出脆弱。
他知道自己的父亲权势有多大,想要一个人消失得无声无息太简单了,他不得不害怕,不能不恐惧。
池肃本就阴沉着的脸色更加难看,声音缓而沉,却透着浓浓的威压,让人彻骨生寒,“不?我有的是办法让你们这辈子都见不上面。”他起身一步步逼近池律,低头望着跪在他影子里的池律,“不主动分手,我这个做父亲的就只能帮帮你了。”
池律全身不自控得颤抖起来,扑上去抓住俯视着他的人的裤角,从来冷静自持的人再也无法维持镇定,声线抖得不想样子,“不要!不要伤害他,我......”
他突然顿住,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他只是一个刚到二十岁的毫无权利的青年而已,拿什么和权势滔天的池肃谈条件?
还剩什么,能让池肃有所忌惮?
对了,他还有个唯一的儿子。
他突然松了手,泪湿的脸深深低了下去,再抬眼时,那里面不再有恐慌和绝望,剩下的只有狠厉,他瞪着猩红的眼睛,声音已没了初时得慌乱,“您想对他怎么样,我自然什么都拦不住,但我可以决定自己做什么。”
池肃看着他那双和自己年轻时极其相似的眼神,坚定且狠厉,他暗暗心惊,还没开口呵斥,池律又道:“他是无辜的,一开始要在一起的人是我,您要是伤害他,那我这个做儿子的只能把自己赔给他了。”
“啪--”
巴掌带着劲风扫过来,池律被打得偏过头,嘴里瞬间漫开铁锈味,他竟有些苦中作乐地想,这两天怕是不能去找他了,脸都不知道要成什么样。
池肃指着他鼻子爆喝,“你威胁我?!”
池律抬头迎上他的目光,淡道:“是。”
“咚--”
几乎是刚回完话,肉体沉闷地撞击声混着秦玉贤的尖叫一块响起。
地面光滑,池律瞬间滚出去老远,后背碰到墙边立着的大型盆景才被迫停下,腹部剧烈的绞痛让他趴在地上半天没喘过气,旁边碰到的观赏瓷器晃了两下,“砰”地一声砸下来,碎了一地,池律刚要撑着地面起身,被突然爆开的瓷片扎进掌心,许是扎得有些深,鲜血立刻便顺着手心往下滴。
秦玉贤什么都顾不上了,魂飞魄散般扑到他身边,捧着鲜血淋漓血肉外翻的手吓得脸都青了,池肃却全然不为所动,随手捞了个不知道什么东西就往池律身上招呼,池律怕波及到秦玉贤,使劲将她推远,结果稍一用劲,手心钻心的剧痛让他骤然失了力。
池肃并未停手,重击雨点般落在池律身上。
秦玉贤见池肃发了狠,吓得心头发颤,上前抱住池律哭道:“你没看见他受伤了吗?别打了!”
池肃一把掀开她,“这个逆子!打死也罢!”
秦玉贤吓傻了,上前死死抱住着池肃的手,但他的力气哪是秦玉贤敌的过的,没几下就甩脱了,又冲上去踹了池律几脚,狰狞道:“我和你妈含辛茹苦二十年把你养成今天这个样子,你却反过来用自己来威胁父母?!谁教你的?你对得起生你养你的父母?中华的传统美德被你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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