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唐松灵才哑着嗓子道:“我还没问过你,这一百万是怎么来的。”
池律平静道,“借的,还有一些我自己攒的零花钱和竞赛得来的。”
“和谁借的?”
“这你不用管,我只问你,你的选择是什么?”
你是要长长久久地陪着我,还是要为可怜的自尊放弃我。
唐松灵拼命低着头,视线模糊得盯着放在床上的银行卡,泪水一滴一滴咱在上面,很久都没能说出话。
就在池律以为他还是要拒绝的时候,唐松灵突然道:“我要。”
他低头时格外显眼的纤长睫毛上还沾泪珠,池律定定看了半晌,像是在确认他说得话有几分可信,稍后,才缓缓舒了口气,靠回床头闭上眼睛。
身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不多时,便感觉到唐松灵轻手轻脚爬过来,把自己缩成一团钻进他怀里。
池律起初还冷着脸,过了一会儿还是抬手抚上他薄瘦的脊背,缓缓摩挲着。
怀里的人得了回应,才敢抬手抱住他,将还有些湿漉漉的脸蛋紧紧贴在他胸口。
开学前两天池律就走了,唐松灵从李生那得来的消息,从来舍不得花钱的他打了个出租车一路赶到国际机场,在人群中找了很久才远远看见那个高大的身影。
他身边站着很多人,他的爸妈,还有孙启瑞他们,所有人都有资格送池律,唯他没有。
甚至不敢靠太近,怕被池父池母看到。想了想,还是掏出手机,努力踮着脚尖高高举起手臂,将镜头拉近,池律正侧头看向秦玉贤,但离得太远,看不清表情,他赶紧按下拍摄键,但池律刚好将头转了回去,只拍到一个黑漆漆的背影。
唐松灵看了看有些糊了的照片,将手机收起来,看着他们拥抱告别,期盼着自己有一天也能正大光明得站在他身边。
临到要进站时,那个穿着黑色羽绒服的高大身影突然顿了顿,回头向这边张望过来,唐松灵闪身躲在高大的盆景后,心脏砰砰直跳,再看时,人潮中哪还有那个心心念念的身影?
唐松灵抬手按了按坠得有些难受的胸口,也转身消失在来来往往的茫茫人海里。
生活似乎还是在照常进行,苗韵在按时吃药做透析,唐松灵仍然每天都辗转在校园和各个打工点之间。
然而到快期中考试的时候,唐松灵接到了穆宁的电话。
“松灵,帮帮我......”
不知道为什么,还没听她说,唐松灵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莫名的不安直飚到头皮,“你怎么了?”
“你、你先到雅兴旅馆来找我,快点.....”
穆宁的声音非常虚弱,一句话分好几次说完。唐松灵不敢耽搁,提上包慌里慌张跑到门口,想了想回头拿了几张现金又往外跑。
正是下午高峰时期,唐松灵半天打不到车,急得满头大汗,捏着手机紧紧贴在耳边,隔段时间就要叫一下穆宁的名字,听见那边低低回应声音才稍稍安心,只是一次比一次微弱。
四十分钟后,唐松灵风一样刮进一家小宾馆,找到穆宁电话里说的门牌号,哐哐砸门,“穆宁?”
“穆宁!”
他扯着嗓子喊了好几声,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又迅速跑去前台,人家一开始不给开门,直到唐松灵说会出人命,才跟着他上楼开门。
这种廉价的小宾馆走廊暗黑,楼梯口堆放着刚换下来的泛黄的床单被套,到处都充斥着一股怪异难闻的味道,但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用,前台还没开门,他就闻到一股极淡的血腥味。
等门洞大开时,他首先看到的是深红色的床单,那红色一路蔓延到穆宁身下,许是因为是失血过多,她面色泛着不正常的枯黄色。
前台小姐尖叫连连不断后退,一把推开站在身后的唐松灵,踉跄着跑了出去。
唐松灵推得一个趔趄,浑身发软站都站不稳,脸上的冷汗成股往下掉,还是第一时间做出反应,哆嗦着掏出手机,结果手心出汗太多,手指抖得太厉害,光解锁解了好几遍。
他大着舌头叫完救护车,勉强走到床边,又叫了几声,对方还是一点反应没有。她头软软地垂在床边,手机掉在地上,一只手抵着腹部,唇瓣被咬破了,血迹已经凝固在干裂的嘴角。
唐松灵哆嗦着手指在她鼻前试了半天,才感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息,这才重重呼出憋了很久的气,等大脑正常运行,感觉到浑身早已被冷汗浸透。
门口已经聚了不少人,都伸长脖子往里看,却没一个敢进来,唏嘘惊叹声起伏不断。
他粗略扫了眼充斥着浓重血腥味的狭小的房间,床单被子都很乱,另一边的枕头微微凹陷,显然之前还有一个人睡过,床头柜搁着一包香烟,烟灰缸里有半截摁灭的烟头。旁边还放着几个撕开了的塑料包装袋,里面的东西不知道去哪了。
唐松灵又不是未经人事的小孩,一打眼就知道这里之前发生过什么,他三两步跑过去将门关上,掀开掩着穆宁下半身的被子,果然只穿着已经被鲜血染透的内裤,他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来,刚给她裹上,门就敲响了。
三月的津市还没有褪去寒意,唐松灵只穿着件不怎么保暖的毛衣坐在急救室门口的长椅上发呆,冻得脸色泛青。
刚刚医生已经出来过一次,说是病人情况稳定下来了,还好救治及时,胎儿保住了,只是母体失血过多,后面会有滑胎的危险。
又等了一会儿,急救室的门朝两边打开,发出不小的响动,唐松灵回过神,赶紧迎上去,穆宁被两个护士退出来,她脸色还是有些泛黄,但比刚开始已经好很多了。
直到第二天早上,唐松灵取了药回来,才见穆宁睁眼。
他将药塞进柜子里,沉默了一瞬,想开口说点什么,但见她神色黯淡,眼神呆泄地盯着天花板,泪珠不断滚落,不一会儿枕头就被打湿了。
看她这样,唐松灵到嘴的话又憋回去,只沉默着拿了张纸巾帮她擦着眼泪,过了一会儿见她没有停的意思,犹豫了下还是轻声道:“别哭了,你现在很虚,对......对身体不好。”
良久,穆宁才止住抽泣,但神情却更加黯淡,她合上眼,有些恹恹地说了声谢谢。
气氛实在压抑,唐松灵嘴巴开合好几次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还是捡了一句无关紧要的道:“想喝点什么吗?医生说你失血太多,要好好补血,我去给你冲一杯红糖水。”
“松灵。”穆宁又睁开眼,叫住拿着杯子往外走的唐松灵。
“啊?”
“我现在不想喝,你陪我说说话吧。”她还是很虚弱,发出的声音多半是气音。
“......哦。”唐松灵放下杯子,走过去坐在她床边,看着苍白又脆弱的女孩。
“你和池律在一起多长时间了?”
他愣了下,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想到问这个,“两年零三个月。”
“除了他,你有想过喜欢别人吗?”
“没有.....”
“真好.....”穆宁轻轻叹了口气,脸上浮现一层类似羡慕的神情,“真羡慕你们,希望你们以后能够长长久久。”
唐松灵嘴巴开合几次,都没找到合适的话,最终只道了句谢谢。
“我怀孕了。”
“........嗯。”
“孩子还在吗?”
“在的。医生说你失血过多,得卧床修养,要好好补补。”他顿了下,小心道:“这个孩子,你想留下来吗?”
穆宁呆泄的眸子这才顿了顿,反问道:“你不好奇这孩子怎么来的吗?”
“小宁,你愿意说,我就愿意听,你不想说也不用勉强自己,现在养好身体是最重要的,你什么都不用管,有我在。”
穆宁偏过头,将目光定在唐松灵脸上,看得极其仔细认真,好一会儿才收回目光,她笑了下,道:“我好像明白池律为什么这么喜欢你了。”
唐松灵有些羞赧,“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大都是他照顾我,我其实没什么用的。”
聊了几句,穆宁的情绪不似起初那样低迷,她抬起没扎针的手放在小肚子上轻轻摸了下,低声道:“我前不久谈了一个男朋友,他是个社会上的混混,我们在一起没多长时间,我就.....怀孕了,已经有四个月了。”她缓了口气,继续道:“昨天他喝了酒,非要和我做,半夜我就感觉不太舒服,小腹绞痛,想着忍到天亮再去医院。”
说到这,她顿了下,脸上浮起咬牙切齿的恨意,“结果早上他又拉着我乱来,挡也挡不住,最后出了血,他一提裤子跑了。”
“那....一开始为什么不把孩子做掉呢?”
“我经期一直都不稳定,发现的时候已经三个月了,还没筹到钱,就这样了。”
“过两天,还得麻烦你送我回趟家。”
“好。”
然而第四天下午,唐松灵接到了穆怀英的电话,说苗韵高烧四十度,血压高达一百八左右,人已经昏迷两天了,还没醒来。
第81章 贺家陨落
那天的具体情形唐松灵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兵荒马乱,他好像一直处于一种极度混乱的状态,只凭着本能做事。
苗韵的病情发展比他想的还严重,长期透析引起的心力衰竭和营养不良,都让她看起来像一个掉落了许久的枯叶,一捏就碎。
肾脏科的主任带着一班人专门为她做了病理分析,研究了两天才定下救治方案,后来才慢慢救回来。
唐松灵熬了好几个晚上,形容枯焦,比躺在床上的苗韵看起来没好多少,直到发病的第六天,苗韵才醒过来。
悬了几天的心稍稍落地,盯着她喝完一碗红枣粥,又看着她吃了些肉,才放下心收拾碗筷,赶在医生下班之前进了门诊大楼。
肾脏科教授将化验单和一堆检查结果凑近眼睛又看了看,脸上的表情始终严肃又沉重。
“你妈这个情况还比较复杂,她这次的急症是透析机交叉感染引起的,想要避免只能准备换肾,但是现在.....她心率不超过48,是不能做手术的,危险很大,很可能连手术台都下不来。”
唐松灵呆在原地,半天才找回声音,“那....那怎么办,还有什么办法?”他眼里本来还有点光,此时彻底熄灭,无力和惊惧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眼眶干涩得发疼。
医生叹了口气,道:“我先给她开些护心的药,看能不能养回来,你也不要太担心,只要心率能超过50,就可以做手术了。”
“但是心率达标之后得尽快安排手术,不然拖得时间长了,透析次数一多又掉回去,就很难再调回来了。”
他木愣愣地点头,连声道谢,出了门诊室一转身拐进不远处的另一个办公室,去找那个池律曾经说过的齐则长教授。
再次从门诊大楼出来,傍晚并不强烈的阳光刺得他眼睛生疼,往前迈开的步子不知怎的失了力,就那样软软得倒在地上,干枯的唇上一丝血色也没有。
唐松灵并没有完全失去意识,只感觉到一阵强烈的眩晕感,整个空间似乎在不断旋转,他甚至能透过眼皮看见模糊得人影,四周传来忽远忽近的惊呼声,他想睁开眼,但不管怎么挣扎都无法控制身体。
再睁眼时,他正躺在一个的怀里,人中被掐得很疼,见他有了反应,那人赶紧喊:“松灵,松灵?”
唐松灵费力得张了张嘴,“穆哥。”
“呼——吓死我了,醒了就好。”
唐松灵甩了甩发晕的脑袋,挣扎着从穆怀英怀里爬起来,“我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正找你呢,老远就看见一堆人围着什么,一看居然是你。”穆怀英看着他明显不正常的脸色,“找个大夫看看吧。”
“不用,我只是有点累。”他望向穆怀英,“小宁这两天怎么样,还好吗?”
穆怀英神色黯了黯,“还好,就是孕反严重,吃什么吐什么,人都瘦了一圈。”
唐松灵点点头,“你回去照顾她吧,我妈病情也稳定了,这两天多亏有你帮忙,不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见穆怀英一脸迟疑得看着他,显然不相信他能应付得过来,唐松灵咧嘴勉强扯出一个笑,“真的没事,有要帮忙的我给你打电话,小宁现在需要你。”
“.......好吧,那你注意休息,别太累了。”
“嗯。”
看着穆怀英走远,唐松灵又在花台边上坐了一会儿,攒了点力气,起身走到医院大门外,掏五块钱在路边摊买了两个包子,找了个人少的角落坐着啃。
包子有点干,他嚼了半天硬咽下去,结果引起剧烈地干呕,连日来的崩溃和疲倦透支了他身上所有的力气,反胃带来阵阵虚浮的心跳,逼得身上迅速出了一层汗。
他缓了缓,花了半个小时才吃完一个包子,抬头望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眼神空洞得让人很不舒服。
情绪好像被什么憋住了,发泄不出来,他隐隐觉得这样很不好,想大喊大叫,但没有力气,想痛哭一场,可眼眶干涩刺痛,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暮色逐渐笼罩京城,一阵冷风刮过来,唐松灵打了个哆嗦,从混乱中惊醒,将手里早已凉了的另一个包子几口塞完,买了个廉价的剃须刀把几天没收拾的胡渣刮了刮,觉得看着没那么奇怪了,才往病房走。
住院部在医院门诊大楼后面,唐松灵穿过大厅往后门走得时候,院子里突然闯进来一辆救护车,声音刺耳急迫,听得人心里发慌。
他顿住脚步往外望去,几个大夫擦肩而过向院子里刚挺稳的救护车奔去,很快车里抬出一个移动担架,一名护士正跪在上面坐着心肺复苏,其他人推着担架向急症室飞奔。
场面混乱又嘈杂,医院里每天都有这样的事发生,唐松灵本该抬脚继续走的,但不知为什么,他像被定在原地,回头紧紧望着被推进来的人。
然后,他看到了跟在担架后狂奔的贺旗。
两个月前。
两辆警车停在贺家宅院门口,打理精致的小院子里站着两三个警察,个个神情肃穆,几步之外的房门大开,屋子里站满了人,通过缝隙勉强可以看见被围在中间的贺廉,他脸上并不见慌乱,甚至还有闲心捏起茶杯品一口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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