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祁凤渊在横水镇出了糗,连瀛把祁凤渊抱回客栈,万水曾给祁凤渊把脉,发现他紫府空空荡荡,一丝灵力也无。祁凤渊不知因何缘故没有了灵力,可万水还是不敢小瞧他。
万水道:“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先离开这里?”
万水快喘不来气了,连瀛不在,他只能寄托祁凤渊。
“这座庙宇四面都是墙,没有门,门被某些东西隐藏了。”祁凤渊指着村妇,“出去的关窍在她身上。”
就好比人遇着鬼打墙,原地徘徊,寻不到出口,要想摆脱鬼打墙的局面,一是看鬼的心情,二是误打误撞出去,三是靠自己寻到正确出路。村妇已是残魂姿态,没什么好心情可言,而祁凤渊瞧着万水有气出没气进的样子,误打误撞能出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要怎么做?”
“问她,”祁凤渊又道,“你少说几句话,休息一下。”
祁凤渊绕过村妇,走到她面前。
妇人面容沧桑,低眉敛目,祈愿时眼角的细纹随动作被拉长,两粒白珍珠缀在耳垂处,看着是个福气像。有福气,才能够死后不化冤魂戾鬼。
妇人心中有执,她生前必定经常出入这座神庙对着神佛祷告祈愿,既然经常出入,那么她对大门方向一定熟门熟路。跟着她走,就能够顺利离开这座神庙。
可是,妇人只是一点残魂,只会做着祈愿祷告这件事,又要如何让她动起来,去找到出处呢?
祁凤渊盘腿坐在蒲团上,细细思量,残魂有愿,但愿未了,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什么是能够刺激这残魂的,那一定就是那没能够实现的心愿。
“愿神君一佑我儿常安泰,二佑我村疾病消,三佑……”
“村民不要再自相残……”
在祈愿声里,祁凤渊视线落在妇人颅顶,从缠着青布巾的头目光下扫,看到蒲团上的几点印记不由一顿。
“……杀了。”
妇人最后两字吐净,祁凤渊从蒲团上蹭地站起。
什么能够刺激着残魂?
什么是她没能够实现的心愿?
祁凤渊从蒲团上的几滴血中想到了。
是血气,是杀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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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
祁凤渊再次绕过村妇,向几近昏厥的万水要来他的佩剑。他横剑立在妇人面前,一手高抬,动作利落地划破自己的左臂,血珠如线滴落在妇人面前,妇人的声音顿了一下,又继续她的祈愿。
看来有用。祁凤渊再次划伤手臂,这次的力度比刚才大上许多,剑刃锋利,翻出内里红肌,血汩汩地往外冒,滴答滴答打在地面上,如骤雨难歇。
万水艰难地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里他只看见祁凤渊挥了几下剑,凝滞恍若重压的空气中带着血腥气。
祁凤渊把血抹在了妇人的人中处,轻声问她:“还不走?”
妇人双眼瞪大,一声更重一声地磕在地上,可地上一滩血,血气更是扑鼻而来。妇人慌乱地抹脸,试图擦掉那些血腥气,但无论她怎么做,血腥气依然萦绕在她周围。于是她捂着头大喊大叫,从地上爬起,向万水那个方向而去。
祁凤渊收剑跟上,在妇人撞上壁画那一瞬间,把万水也扔了出去,一人一魂消失在壁画中后,祁凤渊提剑转身,打量壁画。
左臂的伤口开始缓慢痊愈,祁凤渊扯好衣袖,血染得衣袖落下了斑斑点点的红。
地上一滩血洼映着烛光曳动,剑尖轻划过,搅碎了这微弱的烛光,鲜血顺势飞溅向壁画,而后滚落。
壁画被血珠开出几条纹路,鲜艳的颜料褪去颜色,露出灰黑色的几条道来。还不够,祁凤渊弯腰以手掌沾血,擦过壁画,抹出了人头大的区域。
祁凤渊凑近,灰黑色铺底的壁画底层,绘着杂乱的白色线条,但这区域不大,实在看不出什么来。
“嗯?”祁凤渊凝神,隐约可见那片灰黑色里有影子在动,“这是?”
那影子由小变大,快要撞出墙来一样,祁凤渊把手放在鼓起的璧面按了按。
“嗯——”
两声闷哼顿时在殿堂响起。
祁凤渊摔倒在地,捂着被撞到的额头,一手推开压在他身上的东西……不,是个人。
“连瀛?”祁凤渊惊讶道。
连瀛坐起,整个人像从土堆里被刨出来的一样,浑身沾满了泥土屑,发丝也在打斗中散开。他扯下束发发带,以手梳理头发,但左手一直在颤,梳上去的头发总会有几撮掉下来。
祁凤渊站起,接过连瀛的发带,替他束发,“你的手怎么了?”
两人挨得近,连瀛很清晰地闻到祁凤渊身上散发出的浓重的血腥气味,他也问道:“你的手怎么了?”
于是两人心照不宣地都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祁凤渊为连瀛梳了个干净利落的马尾,用发带束好。连瀛觉得太紧,伸手扯了扯,扯得刚梳好的头发冒出几缕不齐整的头发,祁凤渊忍着想再次整理的心情退开。
连瀛指着祁凤渊手中的剑:“你刚才和万水在一起?他人呢?”
“我把他送出去了。”
连瀛挑眉,祁凤渊又道:“你来了刚好。”
祁凤渊拍拍壁画,“这壁画里还有一层,遇水才会显现。”
连瀛无语,他方和左明打了一场,左明碎了又复原,复原后又被连瀛打碎,连瀛奈何不了左明,左明也无法从连瀛这里讨到好,最后左明不想和连瀛纠缠下去,将连瀛投掷到了这座神庙。
战战休休,说实话连瀛有点累了,但祁凤渊看他的眼神盛着太满的期待,连瀛心内叹息,闭眼化出了浓黑、湿润的雾气。
冷湿的雾气接触到璧面,生出细密的小水珠,慢慢地,四面壁画的颜料和水交融,流淌而下——被掩藏的底层壁画渐渐显露出来。
祁凤渊想起旧事,嘴角轻勾。
“你笑什么?”
祁凤渊的思绪被打断,他摇摇头,又再次摇头,“没什么。说了你也不记得。”
连瀛看过去,“万水和你说了我失忆的事?”
“万水不说,我也知道的,你别怪万水。”
“你早就知道了?”
祁凤渊的指尖顺着白色线条的走势移动,漫不经心地点头。
连瀛想起他们在客栈那段莫名其妙的对话,忽然懂了。
连瀛问道:“我们一起种过树吗?”
祁凤渊道:“种过的,是惠菩提道长送的极慧树苗,吃下其果能使人修为倍增。”
“这样的树我在槐城未曾听闻。不过,既然是棵有灵气的树,想必长势喜人,难道我答错了吗?”
“有一次你练剑收不住,伤了它的根,未等它结果便死了。”
“那花呢?”
“也死了。”
连瀛疑问:“那我答得不对吗?”
祁凤渊摇摇头,看向第二面壁画,“不,它是在去槐城的路上死的。你过于无聊在路上掐光了它的花瓣与叶片来数数,还没到槐城它就枯萎了。”
“好吧,看来我不适合养花莳草。”
连瀛轻笑一声,靠在了壁画上,他已经收回黑雾,水汽冲淡了血腥味,空气带着股湿润感。
他注视祁凤渊的背影,昏黄的烛火笼在连瀛的眉眼上,眼睛像三月被春雨淋过的桃花瓣,时而泛着细碎的光,连带看向祁凤渊的目光都温柔了许多,“你对我这么了解,对往事也记忆深刻,想必你我结为道侣那三百年恩爱非常。我养伤养了三年,想来你也不好过,那场架你我也就扯平了,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和离?”
祁凤渊噗嗤一下笑出声,他转过身,不可思议道:“恩爱非常?我和你?”
他摇头,眼神戏谑又坚定道:“我不了解你,你我从未了解过彼此。”
连瀛站直,他心里又升腾起那种古怪的情绪,不受控地在心底蔓长,他直直地盯着祁凤渊,试图从那副让人厌憎的表情中看出真假。
他在判断祁凤渊说的话,但遗憾的是,这似乎是真的。连瀛不懂自己为什么会感到遗憾,他明明失去了记忆。
“不过,”祁凤渊也看着他,“你为什么离开槐城,跟我来神境?我身上还有什么是你想要的?你说出来,我可以给你,不枉你我道侣一场,总要好聚好散的。”
“只要是我想要的,你都给我?”
“自然。”
连瀛侧头大笑,松散的发丝落下一缕来,他朝祁凤渊扔了件东西,杀意凛然、一字一顿地道:“我想要你的命。”
祁凤渊低头细看,那是由两股细绳拧成的红绳,红色已不再鲜艳,断口毛毛糙糙,摸着像细小的绒毛。这样的绳子祁凤渊眼熟,在他的手腕上就正系着一条。
“命契线?”祁凤渊恍然大悟。
命契线,道侣结契,以命相应,一人戴着的命契线断了,则代表此人的道侣离开人世。
“我想要你的命,”连瀛望着虚空出神,“可惜你已经死了。”
“是,我已经死了。”祁凤渊笑着,无言地松下口气。
“天行有常,死去的人重现人世,是为不应该。”连瀛抬头,“这话是你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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