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种猜测都很有道理,一条一条陈列在程廿眼前,告诉他赵煊的订婚势在必行有多么充分的理由。纷繁的文字不知不觉模糊,眼里的世界成了一团灰色。程廿脑中回忆起赵极棋尖酸刻薄的挑刺,他不怀好意地让自己不要学徐志摩,原来是在提醒他已然成为了涉足旁人婚约的第三者,只不过他蠢,没有听出弦外之音。
说不出是怎样的心情,酸涩、痛苦、失落,更多的还是懊悔。赵煊三十岁了,正值盛年、家世煊赫的Alpha,只要有意,没有什么Omega是他得不到的,只不过赵氏一直在待价而沽,等待最合适的那个Omega出现。程廿料到总有一天会是这个结局,甚至早已下定决心为此做准备——在发情期后就提出离开,甚至在他们第一次争吵的时候就果断抽身。怪就怪他贪恋赵煊偶然赐予的温柔,本可以体面地抽身而出,结果却落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他在办公室一直发呆到深夜,直到保安看到大楼二层灯光亮着,举着电筒上来查看,他才发现该回去了。
公交车已经停运,想叫辆车又发现手机早就没电了,拦出租车又没有带现金。真狼狈啊,他不得不承认这个消息把他打垮了,什么事情都办不好,都会搞砸。程廿只好沿着熟悉的马路徒步,呼啸而过的只有轰鸣的车辆,昏黄的路灯灯光将他的影子收缩又拉长。他走了两个多小时,感觉不到双腿的酸疼,只有无穷无尽的疲惫和挫败折磨着他,身体遵循着本能向住的房子挪动,不知不觉满面已是冰凉的泪水。
明明赵煊没有给予标记,离开他却成了剜心之刑。
终于回到家,挂钟显示已经半夜一点,他先给手机充上了电,来电显示很多个未接电话,是一个号码打来的。程廿心头顿时烦躁,这时,那个电话再度拨了过来。
“喂,小廿啊,你终于接电话了,”尽管是深夜,程举良还是不依不饶,语气有些激动,“下次别关机那么久了,爸爸会担心你出了什么意外的。”
程廿没好气道:“你又有什么事?”
“没事没事,就是你婶婶地里种了几亩棉花,今年开得不错,我想着给你摘点送过去,自己家种的,比外面的质量好。”
“不用了。”
“没事儿,是你婶婶自己种的,不花钱。”
“我说了不要!”程廿控制不住吼道。
电话里顿了两秒,小心翼翼道:“小廿啊,爸爸是关心你……”
“你直接说要多少钱吧。”
程举良这回不停顿了:“三……三万。”
“好,”程廿爽快地说,“我给你转。”
二话不说挂断了电话,三万元直接转到了对方的手机账户上。程举良经常拐弯抹角地跟他要钱,拿着钱去赌博挥霍请酒友。程廿深知他的本性,以前给得没那么干脆,总会找借口搪塞过去,可现在他实在没力气跟程举良纠缠不清。
两个月的工资就这么没了,可他一点也不心疼。
程举良立刻发消息跟他道谢,夸他孝顺,说后面绝对不会再烦他了,要他好好照顾身体,别为了工作顾不上吃饭云云。程廿的确没有吃晚饭,可他感受不到一丝饥饿,身体机能被那个重磅消息挤压得失去控制。他想这是最后一次了,等他偿还完欠赵煊的,他那个吸血虫父亲将不能在他这里取得一分一厘。
他倒在床上,迫不及待想求证赵煊结婚的消息,想知道赵煊会如何“处置”自己,还想问赵极棋从前飙车撞人的详情,他有太多想问又张不开口的事。但是联姻是影响集团整体利益的大事,赵煊想必不会透露太多,甚至还会引起他的不满和怀疑。
睁着眼睛直到天亮,七点时,他拨打了赵煊的手机,嘟嘟的忙音响了很久,他心跳越来越快。结果很遗憾,没人接听。
赵煊这个点肯定已经起床了,他是刻意不接自己的电话吗?想到这里,程廿竟然克制不住盎然的怒意,用力摁下赵煊家中的座机号码。
这次话筒很快接起,可他听到了另一个Omage的声音。
“喂?”嗓音娇嗲,是属于年轻男性Omega的声音,是上次赵煊接电话时在他身边的那个!
大清早在赵煊家里的,还能是为什么?他们是那种关系。可赵煊不是要跟周珍和结婚了吗?为什么周珍和还能容忍赵煊养的情人在他家里!
程廿冷声问:“你是谁?”
对方不满地道:“你又是谁啊?”
“我是……”他怔住了,他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该怎样介绍自己。从始至终现他都确定不了跟赵煊的关系。
十年前,赵煊身边只有他一个的时候,他们勉强算是情人。在纸醉金迷又个性开放的欧洲,赵煊开始有了另外的艳遇。那时程廿便发现自己并不是特殊的那一个。回国后,他能自力更生,不再接受赵家的经济资助,赵煊与他在一起的时间愈来愈短,他就更摸不清他在赵煊心目中到底算什么。
程廿回避了这个问题,问:“赵总呢?”
那个Omega不屑一顾道:“赵哥在洗澡呢,你到底什么事儿啊?我大发善心帮你转告下好咯。”
“不用了。”程廿强忍着恶心,挂断了电话。
他重重倒回床上,手背按在眼眶上,呼吸颤抖得不成样子。现在他确定赵煊养了另一个年轻的Omega,他还要结婚了,对象是门当户对的国民女星,一件件糟心事连番冲击着他的自尊,给他无限羞耻与难堪。
这通电话还不如不打。
时间不早了,往常这个时候程廿已经在公交车上,今天他没有去上班,他给翁主任打电话请假。本就看他不顺眼的主任在电话里把他痛批了一顿,程廿默默听着,毫无所觉。
他站起来,撑着一双通红的眼球,打开衣柜,忙忙碌碌地收拾东西。
对对,他要从这里搬出去。他翻出上周刚收在箱底的夏装,都是些深色T恤或者是白色的衬衫,学校老师或者公职人员才会穿的老土款式。衣柜很宽大,挂在外头的也全是简单朴素的休闲秋装,不是牌子货,有些还起了球,是他自己买的。赵煊不止一次说过他穿这些不好看,给他买了成堆的奢侈品成衣。但有些他只有在要见赵煊的时候穿过一两次,其他的压根没碰。他深知那些昂贵的奢侈品不属于自己,简朴又耐穿的服饰才能给他安全感。
日常要穿的装进行李箱,赵煊给他买的就留在这套不属于自己的房子里。他收拾了大半天,不知不觉眼眶一片湿润。
衣服整理完毕,走到书架前,开始收拾他的书籍和学术材料。当他翻到一本陈旧泛黄的本子时,顿了顿,翻开细细看起来。本子是他高中学校某年对优秀学生的奖励,用赵氏集团给学校赞助的资金购买的。那时候程廿认识赵煊不久,拿到这本装订精美的本子之后,止不住的欢欣鼓舞,私底下厚着脸皮让赵煊在第一页提了个字,年轻的赵氏继承人穿着笔挺的西装,发型一丝不苟,坐姿端正握着笔,认真地注视他,问要什么字,他想了想,憋了半天说还是“天道酬勤”四个字好,土气得让人没话讲。
想到此,程廿竟然噗嗤一声笑出来,明明那时候赵煊也才十八岁不到,顶着张青涩的容颜出席赵氏对学校的捐赠仪式,端出副叱咤风云商界精英的派头,而自己对他的崇敬向往到底是从何而来的呢,身为局中人,到现在依旧想不明白。
他笑着笑着,又被苦涩折磨得心肝绞痛。
继续翻阅陈旧的纸页,在这本本子上他记录过密密麻麻的小心思,是那种多愁善感的文科生会写的。还记载着从赵煊和赵氏集团那里得到的每一笔钱和物品,都换算成具体的金钱。仿佛从一开始,他就规划着离开赵宣的财务。现在他已攒够了学生时代赵煊给他资助和各种礼物的金额,数额不太精准,但只会多不会少。他工资不高,除了买点日常必需品和书籍之外都存着,也没有多少。但赵煊给他的大额金钱都在卡里一分没动。赵煊并没有给他车和不动产,幸亏没有,否则要交割就麻烦了。
他一们心思计算着赵煊给了他什么,却没有算这些年陪赵煊上的床,就当是借钱的利息算了,更何况他和赵煊上床真说不清是谁吃亏。
收拾了一个上午,两百平米的房子,除了一拉杆箱的子衣物、和一箱书之外,再没有什么能让他带走的了。家电和大型家具是赵煊购置的,都是他说不上来名字的知名品牌,他在这里住了快四年,家具还跟全新似的一点也没有磨损,因为程廿总是把自己当成客人,小心翼翼地使用着不属于自己的物品,尽量不冒犯主人。现在快走了,看着空荡荡的客厅卧室,却发现还是存有几分不舍的。
一个电话打过来,程廿打起精神接电话:“喂,孙老师。”
孙芸关切道:“你今天请假了?”
“嗯,身体有点不舒服。”
“哦,那好好休息,王教授顶着你的课呢。”
程廿叹了口气:“老是麻烦他,麻烦你们……”
“没事儿没事儿,咱们系嘛,Omega当Beta用,Beta当Alpha用,也该让你们休息休息。”
程廿这时候没心情开玩笑,开门见山说:“有什么事吗?”
“那个……”孙芸一下子欲言又止起来,“那个……就是上次你帮我叫的那辆车,那个车规格很高,不是一般职员能用得起的。你为什么能叫来赵氏集团的车啊?”
程廿一下子沉默了。
孙芸不是傻子,那个车明显是赵氏高层才用得起的,而且旁观司机对程廿恭敬的态度,说明他跟车主是不一般的关系。连车里矿泉水都是一百多一瓶的依云。
程廿平静地说:“你别多想,我有朋友是赵氏的高管,司机正好在这附近,我是问他借的。再说了,你不也是赵氏集团的小股东,用一下他们的车有什么大不了的。”
孙芸尴尬地笑了笑:“我座了趟车倒没想什么,可那天有学生拍了照车的相片放到网上,其实也不打紧,谁没秀过豪车呢?就是吧,照片里车旁边还有你,我们做老师的职业特性,难免捕风捉影,网上突然有人说你……说你是大公司老总的小三,说你收到了贿赂买豪车,说大集团挖墙脚……反正说什么都有的,那篇东西还上了个不大不小的营销号,阅读量还挺大的,咱学校的官博下面都有人在泼脏水。”
程廿脑子里阵阵嗡鸣,浑身血液一下子冷却。
他瞬间就判断出这事是赵极棋整出来的,不然怎么解释上车的是孙老师,照片里的人和被污蔑的却是自己。赵极棋买通了人造谣抹黑,想让他在学校里抬不起头来。还有第一次见赵极棋的那天,赵极棋光明正大地说他是赵煊的情人,有学生听到了,去添油加醋也不一定。
他与赵煊,一个订婚上热搜被千万人祝福,一个被网上造谣即将面对焦头烂额的后续补救。此时此刻,身份差异悬殊的两人,境遇也南辕北辙,不得不让他感慨造化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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