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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沉稳的嗓音如清流拂过焦灼的情绪，季小岚像找到了主心骨，冷静了些：“还没，我一接到警察的电话，就打给你了。”
程廿拿着手机沉寂了一会儿，觉得宋知习真真祸不单行。跟季小岚说了几句后就挂了电话，立刻又给宋知习拨了过去。
天未破晓，窗外天光昏暗，寂静的房间里，忙音响了很久。
没人接听，他又打了一次。
还是没有接。
第三次按下拨号键，就当他打算放弃直接打110询问时，电话终于被接通了，传来宋知习虚弱的一声：“喂，老师。”
听到这一声，程廿紧绷的心弦才放松下来：“听说你那边着火了？你怎么样？”
“我没事，您别担心。”嘶哑的嗓音像石头刮过砂纸。
“你现在在哪个医院，我去看看你。”
宋知习轻轻咳嗽两下，说：“别来，我……我只有一点擦伤，没有大碍，还要让你赶到外市一趟，太折腾了。”
他还在刻意隐瞒，程廿莫名心头火气：“你别骗我，我知道你还在灵昌市，前天我看到你在那家会所工作了，看到你上了一辆黑色的车。你兼职的事骗我我不怪你，我知道你肯定有难处，但是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不跟我说实话吗？”
宋知习陷入沉默，过了很久很久，久到程廿以为电话挂断了，他又听到听筒里传出细微的抽气声。
“老师，你相信报应吗？”
一句看似平静的疑问，到底包含多少委屈、不公和绝望。天亮前这座寂静的城市，在宋知习眼里已满是凄风苦雨。
程廿能理解，所以他的心脏开始狂跳，为这个孩子狠狠捏了一把汗。
凌晨五点半的天色照得程廿的脸色白得泛青，他深深换了口气，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不等他回答，宋知习接着说：“我信，我信恶人会得到他的报应，我也信好人有好报。您是个很好的人。我曾想过抛弃过去，一辈子本本分分地生活下去，正是在上了大学和您相处的时候，我才对未来一点点产生了希望。您不知道，如果不是偶然撞见了赵极琪，我差点就跟您表白了。我知道我配不上您，我也知道，至少您会温柔地拒绝我。”
这些话着实超出程廿的预料，他只能盯着百叶窗外升起的朝霞，茫然无措地，不轻不重地“啊”了一声。
“可现在，我求您不要再插手，也不要继续关心我，我们将彼此当做陌生人。我已经将您的电话从通讯录里删除了，以后请别再联系我，这样做对我们都好。麻烦转告小季，让他也当没认识过我。从今往后，我们之间只有普通的师生关系，甚至是陌生人的关系。”
宋知习说话的嗓音很疲惫，冷淡中兼具温柔。应该还没从伤势中缓和过来，但他很清醒，再也没有一个时候，比现在还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程廿听着嘟嘟作响的忙音，茫然无措地坐在床边，甚至以为小宋在跟他开玩笑，上一次见面他们还围着桌子一起吃饭，其乐融融，欢声笑语。怎么顷刻间就翻天覆地，完全变脸了。
程廿不甘心，又给他打电话，显示对方已经关机。他又打给季小岚，让他代自己打给宋知习，还是一样的结果。
程廿看出来了，那孩子表面听话乖巧，关键时候愣是倔得要命。
他恨不得飞到宋知习身边问问他到底想干什么？只是眼下还没到他平常起床的时间，反常的作息会引起保镖注意，继而惊动赵煊。结果他会连门都出不去。程廿一分一秒数着时间，捱到正常出门去上班的事后，才慢腾腾下楼。打算拦一辆出租，打的去市里的几个医院问个遍。
出乎意料，一出门就碰到一辆血红玛莎踏着早晨第一抹朝阳，以高于市中心闹市区最低限速两倍的速度横冲而来，不顾保镖的阻拦，一脚刹车，猛地停在了程廿身前二十公分不到的地方。
乍一辆车蹿过来停得这么近，再镇定的人都会被吓一跳，惊魂甫定中又见车窗缓缓下落，露出一张痞笑的俊脸，向程廿勾了勾手指：“上我的车，帮你摆脱那群苍蝇。”
二话不说，程廿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赵极琪没料到他这么干脆，冲副驾驶上的程廿眨了眨眼：“要跟我远走高飞吗？”
程廿一向不与顽劣幼稚的孩童多话：“带我去医院。”
“哪家医院？”
“先去最近的一家吧。”
油门推到底，程廿感到一阵有力的推背感，人随着车弹射出去。
幸而没到早高峰，宽敞的马路上车行驶得很快，赵极琪单手握住方向盘，好奇地撇了程廿一眼：“你生病了？难受吗？”
程廿没理会他的询问，继续在各个网站上检索火灾的消息。灵昌市是国内一线城市，本次火灾又属于比较大的公共事件，所以才过了一个小时，网上的消息如雨后春笋般又冒出好多，还增添了一份警情声明，上面说并没有人员死亡，伤者也得到了救治，火灾不排除人为纵火的可能。
很快到了最近的一家市中医院，程廿下车冲向医院大厅，早上病人多，咨询台只有一位工作人员在接待好几个年纪大的病人，忙得脚不沾地。好不容易轮到程廿，他心焦地问：“今天凌晨有火灾现场的伤患送到你们医院救治吗？”
疲惫的工作人员茫然地看着他：“啊？有这事儿吗？应该不在我们这吧。”
火灾是在半夜发生的，刚上班的工作人员不知道也正常。程廿点点头，说了声谢谢。
转身欲走，赵极琪从后方冒出来，手肘撑在咨询台上：“怎么这么巧啊，我有个朋友今天也经历了一场火灾，不会是同一个地方吧？”
程廿心里咯噔一声，一种糟糕的预感在心中萦绕不去。
赵极琪见他眼色骇人，敛去笑意，严肃地问：“你在找谁？”
程廿深深看了他一眼。
“你找的，不会是你那两个跟屁虫Omega吧？”
他几乎猜对了，但程廿不敢让他知道，从某种程度上说，赵极琪是友是敌还没有定论，也不确定他对宋知习的事知道多少，有些事得瞒着他。
“是我同事，”程廿还是说了慌，“他昨天就跟我说第二天他没课，所以晚上要去那家酒吧玩，今天凌晨我就接到另外同事的电话说他去的酒吧着火了，我又打不通他的电话，只好挨个儿医院问问。”
“什么同事值得上心成这样？”
“很要紧的同事。”程廿垂下了眼睫。
“这样找也太慢了，”赵极琪掏出手机，威风地像个土财主，“你同事叫什么？我找人帮你查。”
“不用了。我们回去吧。”程廿转身往门外走，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
赵极琪跟上去，尽管满肚子莫名其妙，还是尽职尽责当起了免费司机。
程廿才坐上车，又解开安全带，又打开车门下了车。
“你又干嘛去？”赵极棋觉得他今天肯定有问题，简直连魂都不在了。
“……我想去趟厕所，你在车上等我。”
赵极棋眉毛抬了抬，拖长声音：“行。”
程廿低着头往医院里走，思考着，可是越想脑子越来越乱。眼看宋知习要继续做傻事，他却无能为力，到这时候，他才深深懊悔当初告诉他车祸的真相。若不说，是不是就没有今天的火灾，没有他决绝的告别电话，是不是自己耐心相劝，他就能放下仇恨接受简单的生活……人生第一次，他被一种好心办坏事的懊恼所折磨。
程廿来到住院区僻静的花坛，清晨来散步的病人不多，他掏出手机，翻开通讯录，找到一串9位数长度的号码拨了过去。
算算现在欧洲的时间是在深夜，但对面很快接通了。
“Jacqueline，是我。”
“My friend，我还是接到了你的来电。”这一声问候舒缓低沉，慵懒的调门在耳中回响不散。
程廿竭力让自己冷静：“我想问问你，你知道小宋在Bluenight兼职的事吗？”
对方沉默须臾：“知道。”
“那火灾……”
“是我安排的。”
程廿被她的胆大妄为震惊得说不出话，腿软得不像话，差点站立不稳，他激动地吼了出来：“这是犯罪，会害人性命的！”
“我雇的人心里有数，是特意挑在人最少的时间去的。”
他到底是认识了些什么疯子！程廿咬着牙，不再让自己高声呼和引起路人注意：“这事跟宋知习有关吗？”
“其实，你心里早已有了答案。”
程廿眼皮直跳，浑身肌肉控制不住地颤抖。不用赵极棋告诉他，他也知道贺罹这个人的恐怖。生理上，心理上，社会地位上、信息素的级别上，都不是宋知习可以抗衡得了的。
那孩子聪明、刻苦、努力，懂事到让人心疼、贫困却坚韧、自卑却刚强，像广袤原野上一株不引人注目的小草，属于他的地盘很小，他却总能找到缝隙顽强地活下来。他是任何老师都会夸赞的好孩子。可一旦他脱下乖巧温顺的外皮，内里是触目惊心鲜血淋漓。
赵极琪说贺罹是个不能招惹的疯子，宋知习何尝不是呢？
程廿再也掩饰不住失望：“Jacqueline，我把他交给你，不是为了让你利用他。我以为你能帮他认清事实，然后从过往的伤痛里走出来，迎接更好的生活，但我错了，我后悔了，我不该带你找他，让他知道这一切。若不是这样，至少他能好好活着。”
Jacqueline没有急于回复，甚至连一点反驳或者解释都没有，程廿听到手机里传来打火机点燃雪茄的嘶嘶声，接着被抽了一口，女Alpha被烟草浸染过的声音更加低哑了，沉如夜幕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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